沈玉闌對著鏡子仔細的看自己的臉頰,一夜過去已經(jīng)全然沒了昨兒的腫脹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曾發(fā)生過那件事情般。
沈玉闌嘆了一口氣。
藿香捏著象牙梳,微微垂著眼瞼,笑著道:“好好的,小姐嘆氣做什么?今兒天氣好,不如梳個好看的發(fā)髻,然后去小花園轉(zhuǎn)轉(zhuǎn)?”
沈玉闌回過神來,淡淡笑了笑卻是回絕了:“還是不去了。怪沒意思的。我瞧著咱們院子里的那些花壇里好多花和樹都不大好,死的死,茂盛的又太過茂盛。趁著今兒有功夫,不如清理清理。你去叫個會修樹的婆子過來。再讓送些花鋤什么的,我也能打發(fā)時間?!?p> 藿香愣了愣,半晌才試探道:“小姐是打算自己動手?”
“嗯,你就梳往日的發(fā)式就行了,一會兒再用帕子把頭發(fā)包起來,不然容易臟亂?!鄙蛴耜@笑著囑咐。又從鏡子里看見藿香愣愣的樣子,更是忍不住笑:“怎么了這是?”
“這種事情,小姐親自動手,怕是不好吧……”藿香有些遲疑。
“有什么不好的?我本來就鄉(xiāng)下來的,做些這樣的事情,不正好?也符合我的身份不是?再說了,我又不做什么出格的。修修花枝,翻翻土,誰能說什么?”再說了,她就算不做這些,難道別人就不說了?只怕未必。
沈玉闌覺得,這個鄉(xiāng)下丫頭的稱號,大約她是不容易擺脫了。不過,鄉(xiāng)下丫頭也有鄉(xiāng)下丫頭的好處不是?她還就樂意當(dāng)這個鄉(xiāng)下丫頭了。
藿香卻仍是有些遲疑——
“藿香。”沈玉闌將藿香的反應(yīng)看得一清二楚的,當(dāng)下便是揚聲喚道,然后挑眉緩緩的問道:“我瞧著你是個聰明伶俐的,你告訴,什么是做丫頭的本分?”
藿香只覺得沈玉闌鏡子里反射過來的目光清冷又凌厲,竟是讓她有一種被涼水兜頭澆下之感。不過也正是如此,藿香也才是猛然的清醒過來,忙低頭認(rèn)錯:“我這就去吩咐。”
沈玉闌不置可否的看著藿香一陣小跑的出去,然后無奈的苦笑一回——用這樣高高在上的語氣說話,還真是有些不大習(xí)慣。心里總是覺得別扭的。不過這樣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藿香很快又進來,臉上的神色比起方才更為恭敬小心了些。
沈玉闌也不理會。
梳了頭,剛準(zhǔn)備出去用早飯的時候,紫蘇卻是進來通報:“小姐,林媽媽來了。”
“林媽媽?”沈玉闌挑眉疑惑,林媽媽是誰?
“林媽媽是府里的老人了,也管著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兒。主要是她丈夫在老爺身邊辦差,就算是太太,也給幾分臉面?!鞭较愕吐暤脑谂赃呇缘?,倒是也解釋得十分清楚。
“沒說過來是為了什么事兒?”沈玉闌點點頭,又問紫蘇。
紫蘇搖搖頭,有些訕訕:“倒是沒說。我也忘了問了。”這顯然是不稱職的。
沈玉闌笑了笑:“那就讓林媽媽進來說話吧。下次你記得。先替我問問?!?p> 紫蘇忙應(yīng)了出去傳喚林媽媽進來。
不多時林媽媽進來,沈玉闌不動聲色的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林媽媽雖然是管事,可是全然和郭氏身邊的人是不同的。只看衣裳就能看出來——郭氏身邊的人,不說穿金戴銀,可是衣服卻是好料子,顏色也是亮堂些,身上就算不能戴金子,可是卻也是不俗。出去了被當(dāng)成什么小地主也不奇怪。
而這個林媽媽,一身細棉布的衣裳,顏色也是褚色和藍灰的,看上去顯得雖然老氣,卻更持重,也更合身份。通身也沒有過多零碎的裝飾,倒像是個干活的。
最讓沈玉闌暗自點頭的,是林媽媽的態(tài)度。進來之后,林媽媽是一直低著頭的,并不似其他人那樣,進來先是張望一回,絲毫沒有對她這個大小姐的尊敬。反而有些不放在眼里。
林媽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朝著沈玉闌行禮,不管是姿勢或是態(tài)度,都是挑不出半點毛病,做得十分到位。
沈玉闌笑著請林媽媽坐:“林媽媽不必多禮,坐下說話?!?p> 林媽媽卻是笑:“沒有這樣的道理,大小姐心善,可是我卻不能越了規(guī)矩。大小姐的心意,我領(lǐng)了,只是卻是不敢坐的?!?p> 沈玉闌自然也不會勉強,當(dāng)下笑了笑便是作罷了。直接開門見山的問:“林媽媽來,是有什么事兒?”
林媽媽只是笑:“我被分派到大小姐的院子里做個管事媽媽,特地來給大小姐請安的??纯创笮〗闶遣皇怯惺裁捶愿溃俊?p> “管事媽媽?”沈玉闌挑眉,重復(fù)一遍。她院子里的確是沒有管事媽媽的,但是這會子突然讓這個林媽媽過來——“不知道是太太的吩咐,還是我爹的吩咐?”
林媽媽仍是低頭笑:“老爺和太太商量了,太太也是應(yīng)了的?!?p> 沈玉闌頓時便是明白了——這是沈峻之的意思。當(dāng)下不由得多看了林媽媽一眼:沈峻之讓這個林媽媽過來,是什么意思?看著她?約束她?還是別的什么?
林媽媽倒是一直垂頭不動,仿佛根本就沒感覺到沈玉闌的目光似的。
“既然如此,那以后就勞煩林媽媽了?!鄙蛴耜@回過神來,笑著客套一句,然后就讓林媽媽下去了。
林媽媽出去的時候,正好金荷進來,二人打了一個照面。林媽媽對金荷的態(tài)度也是十分恭敬。
金荷對林媽媽的到來,也是十分納悶,不由得問了一句:“她是誰?”
“咱們院子里的管事媽媽。”沈玉闌微微瞇了瞇眼睛,“今兒剛上任的。我爹派來的。”
金荷皺了皺眉,沒說話。心頭卻是也同樣盤算沈峻之這么做的目的。
不過,不管沈玉闌心頭是個什么想法,可是林媽媽的表現(xiàn)的確是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只一個上午的功夫,林媽媽倒是讓院子里有了那么一股子新氣象的味道。
首先,丫頭們的規(guī)矩上就好了很多。尤其是雙福和雙喜,倒是勤奮了很多。至少不敢明目張膽的偷懶了——林媽媽看著和氣,可是真犯了錯,那眼神只盯著你瞧,你就覺得背脊發(fā)寒了。
林媽媽不僅對丫頭們嚴(yán)格,對沈玉闌和金荷同樣也是嚴(yán)格。該說話的時候,可是半點不會猶豫遲疑。不過卻也不至于就以下犯上,態(tài)度上是極好的。
沈玉闌原本還有些抵觸,不過聽了林媽媽的話后,再想了想,倒是也不得不心服口服——就拿整理樹枝這個事兒來說,沈玉闌原本是打算親自動手的。結(jié)果卻是被林媽媽勸住了:“小姐如今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重活粗活自然是不能做的。不然傷了筋骨可不鬧著玩兒的。再則太陽大,曬了太陽也容易中暑。而且樹上蟲子多,掉在身上也不好受?!?p> 林媽媽沒拿什么身份之類堂而皇之的借口壓她,沈玉闌自然也就不那么全然聽不進去。只是卻也是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表示聽見了。卻是沒說要照著辦。
林媽媽也是個識趣的,只笑著又說了一句:“其實,要我說,小姐可別給這些人偷懶的機會。這些個可不能慣壞了。不然以后,怕是使喚不動了。那些個人啊,就跟懶驢似的,打一下動一下,不打還不行?!?p> 林媽媽這話說得不客氣,沈玉闌禁不住笑了。一笑自然也就繃不住了,干脆緩和下來:“林媽媽可真會說笑話?!?p> 林媽媽也笑了笑,沒反駁也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去張羅讓人將盆栽放在廊下,留著給沈玉闌。修理樹枝,那是粗活,可是擺弄這些個花花草草的盆栽插花,卻是風(fēng)雅。兩者那可是截然不同的。
其實沈玉闌一開始的意思也就是如此,并不是真打算去修樹枝的。頂多大不了也就支個嘴讓底下人做也就罷了。
只是瞧著大家都以為她要親自動手的樣子,她倒是反而故意做出這幅樣子了。不為別的,就想看看,到底這一屋子的人,到底哪個是真心實意的,哪個是當(dāng)她做鄉(xiāng)下丫頭等著看笑話的。
結(jié)果,倒是試出林媽媽來了。這個林媽媽,的確是很不錯的。如果,能對她沒有二心,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不過,怕是不容易。
金荷見林媽媽走遠,壓低聲音笑:“這個林媽媽,倒是個會說話的。”
“嗯。咱們以后也學(xué)著點兒?!鄙蛴耜@也笑,其實別人瞧不上她們也不是沒道理的。這些日子就能看出來,到底她和金荷很多東西,可是都和這里格格不入的。有些習(xí)慣和觀念,是截然不同的。她還好,到底是正經(jīng)的主子,別人也不敢太過了。倒是金荷別人議論嗤笑的時候更多。
沈玉闌怕長此以往,金荷會受不住。所以,打算好好的改頭換面一番。畢竟入鄉(xiāng)隨俗,這個事情誰也不可能有特殊的地方。
金荷應(yīng)了一聲,倒是也不隱瞞心頭的感受:“就是,我也覺得咱們是該好好學(xué)學(xué)。這些日子,許多事兒和咱們老家那不一樣,怪不習(xí)慣的,被人看著也讓人笑話?!?p> 沈玉闌便是笑了。金荷能這樣開朗豁達,自然是再好不過。
用過午飯后,沈玉闌就對林媽媽笑道:“才吃了飯,一時半會的也睡不著,不如林媽媽和我們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