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回清以為他睡著了，默默地轉(zhuǎn)過臉看他，卻正撞上他的目光。
“我會好起來的，”他說，“回清，我一定會好起來的?！?p> 接下來的兩天琚冗都在書房里看劇本，期間何如意來過兩次跟他商量電影通告單上的時間安排，電影拍攝期間琚冗還有其他活動要參加，不能在時間上起沖突耽誤了拍攝進(jìn)程。還有編劇和幾個已經(jīng)定了參演的演員來找琚冗討論劇本，假期過半了琚冗才真正閑下來。
連回清到他書房送茶點，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再看劇本而是在看跟先秦歷史有關(guān)的書籍。琚冗書房里有一個很大的書架，就跟圖書館里的書架一樣一本挨著一本密密地擺滿了書。這些書里面大部分都是史書古籍，從四書五經(jīng)到詩詞歌賦都有。他正在看的是馮夢龍所著的《東周列國志》，連回清端著茶點進(jìn)來他就將書放在一邊，把鼻梁上的眼鏡取了下來。他輕微近視，平時在外面也不戴眼鏡，在家里看書看劇本的時候會戴著。他把眼鏡拿了，雙眼本能地瞇了瞇，抵御乍然變強(qiáng)的光線。
連回清說：“你看了一兩個小時了，休息一會吧。這本書我之前也看過一點，古白話雖然沒有文言文那么晦澀難懂，但讀起來也很吃力?！?p> 琚冗點點頭，他用手捏了捏眉間，端起茶喝了一口：“內(nèi)容太多，我也是隨手翻翻，主要想看看秦國的發(fā)展歷史。東周五百年，列國征戰(zhàn)，秦國從當(dāng)年勤王救駕被封伯爵開始到最后一統(tǒng)六國，不得不說是一個傳奇。秦始皇歷史上的評價有高有低，這本書里也寫的很客觀。這樣一看，劇本是把秦始皇過分美化了，我覺得還是更真實一點好?！?p> 連回清說：“我看過《始皇帝》這本小說，雖然小說的名字是《始皇帝》，其實小說里作者的心更偏向楚王，不然也不會在最后說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話。你為什么不選擇楚王？你的形象和氣質(zhì)更符合楚王?！?p> “我之前要么飾演大反派要么飾演純正義的主角，秦始皇這個角色亦正亦邪，人物的形象更豐滿，也更考量演技，我很想試試?！彼麑㈦p唇抿成一條線，眼睛里溢出來笑，“而且，這劇本是根據(jù)小說改編的，不管怎么改，人物的形象還在那里。楚王在小說里可是冠絕七國的美男子，我演不出來那種美?！?p> 連回清脫口說：“你能，你比楚王還要美好，你如果生活在古代，別人肯定要用‘陌上顏如玉，公子世無雙’這樣的話來稱贊你……”
琚冗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悄悄地紅了。他笑著掩飾過去，起身打開了書架旁邊的一個書柜，那個柜子里都是琚冗自己寫的東西，一本一本全是他給自己曾經(jīng)飾演過的人物寫的小傳，他把那些小傳都搬出來，半個身子鉆進(jìn)書柜里翻找了一會找出來一個略顯陳舊的筆記本。
“這里面是我仿宋詞填的幾首詞，寫得不好，也從來沒給別人看過，給你看看。”他不僅耳朵尖紅起來，臉上也浮出一層紅暈，羞澀又有點緊張地打開記筆本給連回清看。
連回清看完了說：“你喜歡柳永的詞？你這些詞和他的風(fēng)格很相似?！?p> 琚冗只是愛好詩詞，但畢竟不是生長在那個時代，也沒有受過專業(yè)的指導(dǎo)，純粹是模仿著寫，平仄和意境能對得上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畢竟現(xiàn)在的人，尤其是年輕人要么忙著上班賺錢要么忙著上網(wǎng)玩游戲，還有幾個人能有填古詞的閑情逸致。這也是琚冗為什么寫了不給別人看的原因，沒人會看，也沒人能看得懂。聽連回清這樣說，他含笑點頭：“我喜歡柳永和李清照的詞，蘇軾那樣豪放的風(fēng)格我模仿不出來，也沒有他那樣的胸懷?！?p> “每首詞的景都寫得真實又貼切，第一首寫得最好。最后一首……”連回清的手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按在了最后一頁上，好一會，她抬眼問：“這是你和封紫兒分手后寫的嗎？太……悲切了?！?p> 12連回清低垂著頭，她覺得自己卑劣而可笑，明明不敢，卻又不死心地想要試探，知道自己不配，卻還自虐地在乎著他是不是愛著別人。
連回清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來提琚冗的上一段戀情。
醉生夢死……踽踽淚未干……似海情深終無悔……
這分明就是失去過后的悲情與無奈，連回清驀地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中，她既心疼琚冗分手后的悲傷，也為那一句“似海情深終無悔”而難過，這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就像有人拿著針在她的胸口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卻無休無止地扎著她一樣。
這是連回清頭一次在琚冗面前提到封紫兒，琚冗愣了一愣，不由地笑起來：“你知道這些詞是我在什么樣的心境下寫的嗎？每一首都是以我飾演的那個角色，以他的視角來寫的。嗯……我飾演的大多數(shù)角色都很慘，詞也難免蕭瑟，不是寫秋天就是寫冬天。最后一首是我前段時間以秦始皇贏政的情思寫的，他為了保住王位舍棄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子，雖然他最后成為一統(tǒng)天下的皇帝，但在感情面前他也是個愛而不得的可憐人?！?p> 他自始至終沒有說到封紫兒一個字，也沒有提起一點有關(guān)于他自己感情的事。似乎在他那里，只有他的角色和那些角色的悲歡離合。連回清低垂著頭，她覺得自己卑劣而可笑，明明不敢，卻又不死心地想要試探，知道自己不配，卻還自虐地在乎著他是不是愛著別人。
他終會有愛的人，他總有一天會結(jié)婚生子，那個人不會是她。
連回清深知這一切，她從不敢奢求什么，只是這一刻，這些思緒猝不及防地刺到她那顆自卑又敏感的心，驟然而來的悲傷讓她控制不住地想，到了那時，她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留在他身邊嗎？
連回清再也不能在書房待下去，她回了自己的房間，除了做飯，其他時間她都不聲不響地待在屋里不出來。琚冗每次來她房門口，她就拿著紙筆埋頭寫寫畫畫。
琚冗看她很認(rèn)真的樣子也不好打擾她，等到凌晨的時候，連回清到他房里來陪他，他才問：“我看你今天一直在畫什么東西，你在畫什么？”
連回清搪塞說：“沒……沒畫什么，隨便畫的素描。”
“素描？”琚冗十分感興趣地直起了脖子，“我記得你學(xué)的是美專，我聽說美專分好幾類，你學(xué)的是繪畫嗎？”
連回清點點頭，琚冗接著問：“是哪種畫？國畫？版畫？”
連回清說：“主修油畫，我起步晚，畫的不好。老師建議我輔修了設(shè)計類的課程，好找工作?！?p> “油畫？”
琚冗嘴里念著這兩個字，臉上的表情立刻興奮起來。
天剛剛亮起來一點，他就迫不及待地開車去附近的商場買了油畫筆、顏料和畫布。他也不知道要用哪些顏料，畫布和畫筆哪種好，商店老板給他推薦什么他就買什么。他開著空蕩蕩的車子出去，回來的時候拉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車子畫油畫要用的顏料和工具。他精神抖擻地把那些東西從車子里一件一件搬進(jìn)客廳里。
連回清看著客廳的地板上像山一樣堆起來的顏料和畫布，她愣愣地問：“你買這么多顏料干什么？”
“畫畫啊！”
他想要連回清給他畫一幅畫像，連回清說什么也不愿意，她總自卑地覺得自己的畫見不得人，在學(xué)校里她也是躲著人畫畫，除了指導(dǎo)老師，她幾乎沒有給別人看過她的畫。更何況要當(dāng)著琚冗的面畫，而且還是畫琚冗呢？她怕畫不好，更怕把琚冗畫壞了。
她一再推拒，琚冗想了一想，忽地扭過頭看著連回清說：“你不給我畫，你該不會以為我要你給我畫裸畫吧？”
連回清的眼睛被驚得瞬間放大，她“啊？”了一聲，臉上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漲起來。她并沒有這樣想，但聽著琚冗的話音，某些畫面就浮到她腦海里，她覺得自己的鼻血快要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