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漆黑色的巨口橫在面前，一股腌制了幾十年咸魚的臭氣夾雜著直沖神經的血腥味，在巨龍的怒吼中拍打溫雯漂亮精致的面龐。
結束吧。
幻燈片一樣，生命中的點滴在她腦海里回放。
龍的喘息、哀鳴，血氣、腥氣，利爪、尖牙，全都遠去，與她無關。
只剩下一片寂靜。
可能所有人死前都會經歷這一步？
爺爺奶奶的慈祥，溫潤的勸道，小時候自己調皮搗蛋時他們揚起又放下的手。
未曾謀面但生育自己的媽媽，被爺爺奶奶罵成是懦夫的爸爸，時常來照看自己的外公外婆。
想象中魔大的陳設、植被，未來的同窗、室友。
一個個閃現在腦海，說不清什么時候又隱去換成下一張。
甚至還有蘇丹青那張帥氣颯爽又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臉。
臨死前這一刻，溫雯好像也不是那么恨他了。
自己被騙來這里，可能都是命吧？
好長一會兒，想象中銳利的尖牙并沒有如期，溫雯試探著睜開眼。
這一幕她終生不會忘。
蘇丹青正站在巨龍的頭頂，身下是癱倒在地瑟瑟發(fā)抖的龍。
它在他面前乖巧得像條小狗。
細看才發(fā)現，蘇丹青側面上濺滿鮮血，手中握著一把劍柄，而劍柄的前身，也就是劍的鋒刃，全部沒入巨龍的體內。
從上顎貫穿而入，一柄長劍在如山月般的龍面前還是太短，哪怕沒入到劍柄也沒能貫穿巨龍的頭顱。
而一旁，突兀地多出另一個龍首。
那是蘇丹青帶來的。
他們兩個入夢后就分開，黑暗中，一只巨龍向他襲來。
小家伙有點勇氣，但還是沒能扛住他兩劍。
輕飄飄割下龍首，還沒來得及往袖口里收，就隱隱聽見了溫雯的哭聲。
他順著聲音，跑到一面屏障前。
一劍！
屏障碎！
入眼就是猙獰巨口，和瑟瑟發(fā)抖的溫雯。
巨龍張開雙翼，遮天蔽日，翼展少說有百米，與縮成一團的少女形成鮮明對比。
少女恐懼地江頭顱埋進膝間，向后躲著身子。
“孽畜！”
蘇丹青暴起，腳尖點地，徑直躍起，足足跳起近二十米高，落到巨龍頭頂。
巨龍正兇惡地嚎叫，吻部肌肉緊繃，蹙著眉。
對于蘇丹青的亂入，眉毛下那顆金黃的眼眸顯然很驚喜。
他對上的是蘇丹青冷漠的瞳孔。
他并不歧視妖怪，相反，他和鬼怪之屬相處得還算愉快。
但，涉及百姓，傷及人命。
死！
必殺！
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青筋暴起，揚起長劍狠狠刺下。
噗呲。
血液迸出，濺滿蘇丹青半身。
他的眼神依舊凌冽冷漠，好像鎮(zhèn)守邊疆無情的將軍，又像一個做慣了屠宰的屠夫。
劍刃不夠長，但是蘇丹青的沖擊力還是把龍首砸了下去，狠狠地摔到地面。
巨龍吃痛，但上顎被強勢壓下，就像被人捏著長長的吻部，只得發(fā)出響亮的悶哼。
蘇丹青對溫雯笑笑，好像臘月寒冬的長白雪山開出一朵溫柔的香水百合。
而后眼眸一轉，用力拔出劍鋒。
又是觸及靈魂的疼痛，沒有了壓迫，巨龍終于能哀嚎出聲，掙扎著想要翻身，把這個蚊子壓死。
但蘇丹青一只手，穩(wěn)穩(wěn)當當壓住了他的身子。
好像天外的隕石。
蘇丹青一劍遞出，直指眉心。
死！
劍刃又是一次全部沒入，刺入巨龍的腦部。
巨龍在他的強勢壓迫下，連回光返照都掙扎不動，一陣無力地顫抖后癱倒在地。
蘇丹青從幾米高的龍首跳下，好像一個降世的仙神。
他從溫雯的眼神中，看到了憤恨、哀怨、還有不愿透露的滿滿的感激。
指了指另一只被割下的龍首：“抱歉，有點意外，來晚了?！?p> 溫雯紅臉，撅著小嘴，憤憤扭過頭，憋出一句：“謝謝?！?p> 那意思好像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就不去刨你墳了。
“走吧?！?p> 蘇丹青笑笑，微微欠身，抬起手平放在溫雯面前。
溫雯愣了愣。
“冀主任的夢境，看完了？”
“不止看完了，還砍死了?！?p> “……”
她抬手，放到蘇丹青的手上。
“走了。”
此刻辦公室里冀主任的身軀已經變得無比虛弱，近乎透明，好像下一刻就要魂飛魄散。
但他的眼睛清明起來，閃爍著微光。
嫁夢之術，黃粱一夢，但修為大城者，可借此影響現實。
蘇丹青斬斷了冀主任心中的魘魔。
兩人回到他的面前，他不住地點著頭。
“溫雯?！?p> “哎，老師好！”
“長這么大了，都是個大姑娘了。”
“只是三年沒見吧老師，哪有這么大變化……”
“哈哈哈哈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p> 冀主任笑得和藹可親，完全是鄰家大爺的態(tài)度。
“現在還記得，有次期末考，你考差了趴在桌子上面哭?！?p> “啊呀，老師，舊事不要提了嘛！”
溫雯再度紅了臉。
“還有一次，你演講比賽太緊張，躲在角落里哭……”
“老師！”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p> 冀主任開懷大笑，看著快要變成鴕鳥的溫雯。
蘇丹青淡笑看著。
冀主任撐不了幾分鐘了，但僅存的幾分鐘里，他更愿意和幾年前的學生打趣聊天。
人生在世，無非就是生離死別，冀主任這種結局自然算不上好，但也絕對不壞。
傷天害理被蘇丹青強行超度打死的鬼魂，死后不得安生的僵尸不計其數，死后能得到一絲靈智清明，實屬不易了。
“可惜了，見不到班里其它同學了。”
溫雯聞言，眼前一亮，撲向沙發(fā)上的手機，打起微信電話。
冀主任挑起眉頭，又是開玩笑一樣笑笑：“不會吧，你要給我變個魔術？”
溫雯認真的點著頭：“沒錯，魔術?！?p> 電話接通，對面是一個女生。
“怎么啦，雯雯，我們馬上吃完飯，一會兒就過去?！?p> 冀主任聞言愣住了，溫雯眼圈也有些發(fā)紅。
“你們都在嗎？”
“都在啊，以前玩得不錯的我們十幾個。”
“鏡頭拉遠些，我看看都是誰好不好?！?p> 女生點了點頭，拉開鏡頭掃了一圈。
冀主任在一旁看著，口中喃喃：“景陽、蘇浩、揚棋、成相……”
“臨死前再見到你們，挺好的?！?p> 冀主任看著打電話的溫雯，沒有道別，身形慢慢模糊著，變得透明，幾乎看不見了。
“可惜姜渭君那幾個孩子還沒有音信……”
僅僅斬斷魘魔，是無法往生的，這就是蘇丹青一開始要順從冀主任來教學樓的原因。
想要往生，要解決執(zhí)念遺愿。
而他的，顯而易見。
“多謝道長了?！?p> 只留下一道聲音，蘇丹青看到一縷白煙飄然而去。
唉……
蘇丹青看慣了生離死別，但每逢這種場景還是心頭一軟。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脫離苦海，轉世成人。
大慈大悲，太乙救苦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