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搞笑的是,據(jù)說很多所謂的文藝青年,夢想就是在埃菲爾鐵塔之前比一個剪刀手,拍一張寫真?!鄙倥鸭涌姷摹毒滞馊恕肺⑽⑴e過頭頂,擋住從樹梢傾瀉下來的一縷縷陽光,黑色的長發(fā)被光斑照得溫暖了些許。
“有意思?!蔽尹c點頭,把眼神移向其他地方。
與魏小靜認識算下來也有一個月有余,不過像這樣的獨處倒是少有,雖說所在的學校是市里排名靠前的,但與其他幾所高中不同,除了埋頭苦讀備戰(zhàn)高考之外,課余節(jié)目倒是很多,校運會,文化節(jié),歌手大賽這些其他學校師生眼里不務正業(yè)的玩意兒在我們這里倒是被舉辦得風生水起。
學校的話劇社算是歷史比較悠久的團體,但就是異常缺人,高一的時候在放學路上我則是被莫名其妙地塞進了演員面試隊伍,在簽到表上寫下年級班級和姓名,然后于次日進行面試,當天下午的陽光把社長的笑臉照得無比燦爛,當天下午面試的10個同學全進社團了,緊接著則是喜聞樂見干了一個星期的苦力之后6位同學一鼓作氣退了話劇社,社長在暖黃色陽光下的笑臉瞬間變成青綠色的愁苦?!笆缿B(tài)炎涼啊······”按他的原話來說。
雖說話劇社多多少少是有些坎坷,但各大活動基本上都有我們的身影,社長帶著幾位戲好的學姐在全校師生面前上演著一出出生離死別,我和其他幾位低年級的學生負責打雜以及扮演類似樹,石頭和士兵之類的角色,總得來說在社團里的時光算是給學業(yè)解了不少悶。
“同學,請問話劇社的聯(lián)系人是你嗎?”一個聲音傳入正趴在桌子上午睡的我的耳邊,我揉了揉眼睛,一個披發(fā)女生傾斜著身子看著我,窗外的陽光被擋住,勾勒出她的輪廓。
“噢,是的,不好意思不小心睡著了?!?p> “沒關(guān)系的,入秋了,好睡?!迸⑽⑽⒁恍?,左臉隱隱約約有個酒窩。
“請問你就是文學社的?我們社長之前囑咐我了?!?p> “對,高二6班的魏小靜。”
“我叫周伊······學······學姐好······”
“哈哈哈,緊張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魏小靜笑道:“諾,這是劇本,有需要我們修改的再聯(lián)系我?!?p> “好的,謝謝學姐?!?p> 說罷,魏小靜便與我道別,然后蹦蹦跳跳地離開。
“老師不管她的頭發(fā)?”我似乎只記住了她的長發(fā),在我們學校雖說課余活動多,但是風紀還是十分嚴格,女生要么短發(fā),要么扎起馬尾,像魏小靜這種明目張膽的倒是頭一次見到。
之前倒是沒在學校里留意過她。
劇本還是燙的,可見是剛剛打印出來,捧在手里仿佛還有剛被昏黃色陽光烘烤過的感覺,第一頁寫著:《巴黎病人》,作者文學部魏小靜。
02
學校的操場往東走500米有一處草地,可能是受動漫影片的影響使得我有一個怪癖,就是在倚在樹下吃午餐,先在便利店購買牛奶或者果汁,然后在食堂打包一份配好飯菜的飯盒,找一塊樹蔭癱坐下,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在昨天社長收到劇本之后,他高興地手舞足蹈,立馬在排練室里獨自把所有角色演了一遍。我很好奇《巴黎病人》到底講了個啥,社長把劇本遞過來,允許我看一晚,并再三囑咐我好好保護不要有損壞。夜里,我獨自趴在房間的床上,眼前是魏小靜寫的劇本,我盯著封面,沉默了一會兒后翻看起來。
“所以······羅恩最后愛上了自己小說里的人?”
“對呀,巴黎病?!蔽盒§o一邊整理著書架上積滿灰塵的書,一邊向我解釋劇本:“其實就是我自己瞎編的,世界上根本沒有這種病哈哈哈,你不會信以為真了吧?”
“昨晚看入神了,于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接近清晨,才睡了下去?!?p> 圖書館的整理工作一般是由文學社負責的,一方面來圖書館的人少且面積小,工作壓力不大,另外一方面使得他們擁有全校社團里最優(yōu)質(zhì)的活動場地。
“你去過巴黎嗎?”我拿起一本書順便問道。
“沒有,不過,我估計會得巴黎病吧,然后變成自己小說里的人,和故事里一樣。”
“那樣挺浪漫的?!?p> “也是?!蔽盒§o微笑道,從架子上緩緩下來:“你喜歡看什么書?”
“最近在看黑澤明的《蛤蟆的油》?!?p> “喜歡電影?”
“對,劍戟片?!?p> “可以啊,小伙子有前途?!?p> 我低下頭笑了笑,第一次注意到圖書館的地板原來是淺藍色的,而且有些老舊破損,魏小靜依舊披散著柔柔的黑色長發(fā),右邊鬢角的發(fā)絲被梳至耳后,露出半邊側(cè)臉,她的臉頰像是早上的晨露一樣,很干凈。
“那本,遞一下。”她用手指了指我身后架子上的一本詞典,隨后,我也跟著幫忙整理了起來,直到上課。
由于自身偏科嚴重,數(shù)學怎么學都絲毫沒有起色,我的父親是一名商人,母親則是公務員,按理來說生下來的孩子應該是那種無比嚴肅,梳著油頭并且將來一定會填報金融專業(yè)的男生,而我恰恰相反,甚至一度感覺自己未來會從事電影或者文學相關(guān)的工作。久而久之,數(shù)學課基本上都被我用于走神,我想聽,但腦子不允許,有一次竟幻想自己穿著鎧甲騎著馬,帶著幾個玩得好的同學為副將,率領軍隊將年級主任堅守的城池給攻打了下來,這個想法可能源于每一個學校都有一位奇葩主任。
今天的數(shù)學課上,似乎黑板上的每一個符號都在畫出魏小靜的輪廓。
初秋的風緩緩吹進教室里,由于我的城市位于南部,所以沒有涼意,我的眼睛隨著風吹過來的方向看去,那是學校后方的一條老街,枯黃的樹葉已經(jīng)鋪滿了一部分道路,于是眼前的畫面像極了我腦海里想象中的巴黎。
魏小靜,坐在一顆黃色葉子的樹下,看著一本厚厚的書。
“這位姐是真的不用上課嗎······”我疑問道,自從進了這所高中以來,最大的一個感受就是管得嚴,繼魏小靜的頭發(fā)之后,公然翹課然后理直氣壯地在公共場合偷懶是我這幾個月來見過無解的事情,而且沒有一個老師出面阻止,用網(wǎng)絡上的話來說就是“迷惑行為大賞”?!半y道她老人家是某個有權(quán)有勢大財閥的千金小姐?看氣質(zhì)與長相倒也有幾分可能性?!?p> 這時,她卻合上書,把眼睛看向我所在的教室的方向,然后微微一笑。我急忙把頭縮回來,然后聚精會神地把這節(jié)數(shù)學課的內(nèi)容聽完,并且魔怔了似的做了滿滿一整頁的筆記。
03
“魏小靜或許就是傳說中的食肉系學姐?”當天夜里,我攤開四肢躺在床上,看著淡黃色的天花板被白色的燈光照亮。手機里下載的電臺軟件,在慢悠悠地播報著這座小小的城市里第二天就會被人們遺忘的社會事件,秋天總是令人容易在心里泛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這座城市的秋天一直如此,不知道魏小靜筆下巴黎的秋天是不是也是這般樣子,我不曉得,于是只能猜測。
“你想考哪個大學?”我問魏小靜,幾天后天氣繼續(xù)轉(zhuǎn)涼。
“我?不知道,你呢?”
“還沒想好。”
“你應該去BJ的,你那么喜歡電影?!彼龎男Φ?。
“其實······我想去上海?!?p> “為什么?”
“不知道。”我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半瓶果汁:“可能是想在那座都市里醉生夢死吧,哈哈哈?!?p> “那你可得努力了,想在上海混得好可不簡單。”
“學姐你想去巴黎嗎?”
“嗯?”
“巴黎。”
“你會這么問是因為看了我寫的東西吧?”
“對······”
“搞笑的是,據(jù)說很多所謂的文藝青年,夢想就是在埃菲爾鐵塔之前比一個剪刀手,拍一張寫真?!蔽盒§o把加繆的《局外人》微微舉過頭頂,擋住從樹梢傾瀉下來的一縷縷陽光,黑色的長發(fā)被光斑照得溫暖了些許:“我可不是那些文藝青年。”
魏小靜坐在我的右手邊,由于是秋天,空氣中的潮濕漸漸退去,草地就變得格外柔軟清爽,像一塊大大皮毛的墊子。她的側(cè)臉永遠是最好看的,當然,魏小靜不是那種第一眼美女,準確來說更像是耐看的女生,有一種天然的大姐姐一樣的溫柔,就像南方小城里的秋天。
“怎么了?”她轉(zhuǎn)過腦袋,看了看我。
“沒事······”
魏小靜看了看草地:“快點喝吧,午休要結(jié)束了。”
我連忙點頭,大口大口地灌果汁,同時用余光瞟向身邊的少女,我猜不透她的眼神,她到底是懂了,還是沒懂我們之間此時微妙的又帶有一絲絲尷尬的復雜氣氛。
在上小學的時候,我被老師善意而又無奈地起了一個外號,【錯別字大王】,而好巧不巧,從以前到現(xiàn)在我最大的愛好卻又是寫東西,小說,散文,隨筆亂七八糟什么都有,于是當時年幼的自己發(fā)現(xiàn)這條路走不通,便轉(zhuǎn)頭去畫畫,然后背地里偷偷寫東西,練字。過了一段時間后,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畫畫方面極有天賦,也就是所謂的【畫面感很強】,再后來便開始了劇本,分鏡,作畫等等等等一整套生產(chǎn)體系獨自包攬的道路,記憶里曾經(jīng)還有同學想出錢買下我一個月固定制作的連環(huán)漫畫,但不知怎的當時竟然心高氣傲地回絕了,想想真是遺憾,但又似乎是對的,畢竟這些東西以后才長大了想買都買不到。
04
每一個高中校園里總有一間流傳著怪談的教室,而其中經(jīng)常被拿來做文章的一定是鋼琴房。
學校的鋼琴房位于東邊二號教學樓第二層的角落,是一個常年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于是從從來沒大人介入過的所謂失蹤案件,到只流傳在上課傳遞的小紙條里自殺流言,基本上都是圍繞著這座屋子展開的。
“那是個很好的靈感來源呢。”魏小靜說道,無比輕松地。
“什······什么?!”
魏小靜把吸管放進嘴里,點點頭。
“學姐你是認真的?”
“當然?!?p> “你······去過?”
“沒有,慫?!?p> “那······”我的心中泛起一陣微微的不安,不過結(jié)局大概也猜到了個七七八八。
“多個人就不怕了,嘿嘿?!蔽盒§o臉上露出淡淡的壞笑,像一只偷食得逞的小貓。
課上,我在筆記本上畫下兩個交叉的圈,存在的空間仿佛有兩個世界,往前一步是與所有人產(chǎn)生鏈接的大一點的世界,人們像螞蟻一樣被一個無名的漩渦裹挾,上學,工作,吃吃喝喝,生老病死,往后退則是另外一個小小的世界,所有人因為我而存在,我的父母,朋友,同學,我是這個小世界絕對的中心。
但是魏小靜似乎不屬于這一大一小兩個圓圈。
人生中第二次校園大冒險即將在約定好的明天放學后展開,距離第一次冒險已近八年有余,上一次是小學時代,因為調(diào)皮搗蛋,被幾個當時學校里的刺頭連蒙帶騙送進了荒廢了依舊的老教學樓,接著不小心掉進坑里被困一晚后,家長和老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我解救出來,最后榮獲全年級通報批評的成就。這件事情之后,我性格大變,再也皮不起來,直到現(xiàn)在聽到這種校園傳說多多少少心里都會發(fā)毛。
“你不會慫了吧?”魏小靜不懷好意地笑道,次日,我和她走在長長的走廊里,與放學回家的一個個同學們擦肩而過,形成逆方向。夕陽的光照進走廊里,把周圍渲染成一種慵懶的橘黃色,步子放慢后像是在一只巨大的橘色肥貓身上踱步,讓人昏昏欲睡。
“我······還好啦······”然而手里的汗滴已經(jīng)快要形成尼亞加拉大瀑布:“咱們真得等到大家都離開學校?”
“那當然,一定要等到太陽下山了,夜幕降臨了,拿起手電筒才算是真正的大冒險?!闭f罷魏小靜拉開書包,里頭放滿了零零散散的糖果和兩支大大的手電筒。
“你是真的不用上課······”我進一步堅定了我的猜想。
“要是真的被困了至少有東西吃,對吧······”
“呸呸呸!”我慌忙捂住她的嘴巴,生怕一語成讖:“別······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哈哈哈······”苦笑過后,是真的怕她的嘴開過光。
“你帶了啥?”
“除了書和文具之外······一個mp3?!?p> 魏小靜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從口袋里掏出的mp3,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伙子你······”
我默默低下頭,把舊舊的mp3纏好耳機線收回去:“我喜歡老的東西?!?p> “哈哈哈哈哈哈!”魏小靜似乎是被我的怪癖逗笑了:“你可太奇怪了,不是損你哈哈哈······”
她倚在走廊的邊墻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同學穿過漸漸暗淡的黃昏的光:“我應該把你寫進我的小說里。”
“我?”
“對啊,一個沒什么朋友,每天在固定時間觸發(fā)固定怪癖的文藝美少年,多好?!?p> 我不知道她是在夸我還是在損我,不過,如果能出現(xiàn)在她的小說里,也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晚上出去了請你吃薩莉亞。”
我點點頭,然后仔細一想,難不成算是約會?
6點半,太陽漸漸沉進了不遠處的山后,魏小靜小跑兩步探了探頭,確認學校里只剩門房大爺。
“基本上都離開了?!彼檬直攘艘粋€OK,點點頭。
“那······咱們······?”
“走!”
魏小靜在前頭開路,把書包放在身前,右手里握著一把手電筒,左手向后伸扯著我的衣服招呼我跟緊,雖說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手已經(jīng)暴露了她的一切,拉著我的那只手儼然成了今天第二條尼亞加拉大瀑布外加太平洋地震帶。不過,魏小靜的手比我想象中要小得多,手指很細且白皙,像是某種小動物的爪子,很柔軟。
“到了哦?!?p> “學姐咱們真的要進去嗎······”
對方弱弱地點點頭,看得出來平時元氣滿滿的她此時多多少少也有點心里沒底。走廊盡頭的角落便是那間鋼琴房,乍一看有一種時間被撥回去幾十年的感覺,深棕色木制的大門,把手上是隱隱約約的銅銹。
“推開它吧?!蓖高^淺淺的,映進屋內(nèi)的月光,我似乎看見魏小靜的手是有些微微顫抖的,但是從她的氣息中又似乎感受不到過分的害怕,更像是一種因為刺激而誕生的緊張。手電筒的光線照進鋼琴房內(nèi),屋子不大,至少比想象中要小得多,里頭只有一些椅子和一架普普通通的鋼琴,還不是三角鋼琴,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森林樹木的味道,我與魏小靜的內(nèi)心瞬間平靜了許多。
“看來和傳說中的所謂吸血鬼堡壘完全不一樣呀?!蔽盒§o尷尬一笑,可能是因為心中的落差,也可能是因為我的存在。其實在我看來,到?jīng)]太大所謂,反正在家也是做作業(yè)復習預習,于是腦海里竟然閃過一個念頭,要不在這里頭學習吧?當然,下一秒我便馬上否定了這個提案,我這盒沙丁魚里有魏小靜這只鯰魚存在,準安不下心。
“學姐,那咱們······回去吧?”
“誒,別??!來都來了,轉(zhuǎn)一轉(zhuǎn)嘛,說不定藏了什么機關(guān)······”魏小靜四處探索著,十分靈活。
我一直覺得“來都來了”是一句很神奇的話語,因為它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能量頻率可以將人牽引,像是靈魂被不自覺地勾住。于是我和她一起四處查看了起來。
房間的窗很小,而且僅有一扇,設置在墻面偏高的位置,外頭的光線剛好可以透過它不多不少地透進來,我用手電筒的淡黃色光線照著微微附滿灰塵的墻壁,上面是用深褐色相框掛著的貝多芬和巴赫,以及一些我不認識的人。
“砰!”身后傳來一聲輕響,當我扭過頭看時,是用雙手捂著天靈蓋的魏小靜,她的手電筒被摔在地上,腳邊還有一個相框,那似乎是柴可夫斯基。
“疼疼疼疼······”魏小靜連忙靠到墻邊,可能是我們的冒然闖入打擾了沉睡在此的老柴,于是給了魏小靜一個懲罰,雖然她被狠狠地砸中了,但是從反映來看魏小靜的疼感過一陣子就會消失殆盡,接著又恢復那個蹦蹦跳跳的狀態(tài)。
“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腦袋硬。”魏小靜用手輕輕揉著頭。
“呼,清醒多了······”魏小靜癱坐在鋼琴邊上,像是一只靠在黑夜里沙灘的海豚,乳白色的月光把她的三分之一張臉照亮,隱隱地,此時的魏小靜似乎有一絲不真實。
“喲,咋了?”魏小靜似乎注意到正在觀察她到了發(fā)呆地步的我。
“沒?!蔽覔u搖頭
我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只是打心底感覺自己身處在一部奇奇怪怪的青春小說里,最荒唐的,最迷霧重重的一切圍繞著我,像是王家衛(wèi)的那些電影鏡頭,畫面濕漉漉地穿過我的大腦,撕開我的靈魂。
那晚的房間里仿佛散發(fā)著一股不來自于這個宇宙的木頭味道,像醉了酒一樣,我和魏小靜似乎被熏得微微沉醉,放在書包里的mp3被我插上一根黑色的耳機,然后左右分別放入我們的一只耳朵,歌曲唱誦這陽光下的西西里島,透過舊舊的mp3,我們似乎聽見對方幾乎一致的心跳。
我說我隱隱約約喜歡一個人,她說她也是,只不過是另外一個男生。
05
魏小靜抱著自己來來回回修改的《巴黎病人》,坐在籃球場的一個角落,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不知道不遠處孤零零的那個男生叫什么,只是感覺他打籃球很厲害,于是憑借著自己對籃球明星少得可憐的認知,給他起了“詹姆斯”的綽號,因為在魏小靜的腦海里,那似乎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因為他經(jīng)常被男生們在課間提及。
詹姆斯總會在學校剛開門和即將閉門的時候來到籃球場,這時的籃球場永遠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按理來說,這種運動型的男生應該很合群,但是他似乎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練習,在同學們尚未到達的時候,和大家已經(jīng)離去的時候。而他也并未注意到魏小靜,于是魏小靜總是在每天清晨與黃昏的這兩個時刻坐在那個堆積著些許落葉的角落,一邊聽著詹姆斯打籃球的聲音,一邊修改《巴黎病人》,久而久之,雖然從未正眼看過對方一眼,但雙方達成了一種默契,一種不打擾對方但有似乎默默互相打氣的默契。當然,這是魏小靜所想的,眼前這個男生的內(nèi)心仿佛就像一個菠蘿罐頭,魏小靜永遠不知道里頭裝著什么,是和包裝一樣的菠蘿嗎,也許是,但又或許不。
“故事大概就是如此。”我與魏小靜漫步在午休期間的草地上,形形色色的人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在她的訴說下,我在腦海里繪制著那個喜歡打籃球的帥氣學長的樣子,似乎在內(nèi)心深處也萌發(fā)了一點點想要見到這個神秘男生的欲望。
夜里,我把學校的作業(yè)丟到一旁,然后在電腦上敲下一個又一個字,也許是受到魏小靜的影響吧,手指莫名其妙地想要寫一些東西。
在我的腦海里,隱隱約約的人影,秋季白色的鴿子,以及昏黃的,冷冷的陽光時隱時現(xiàn)地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我能感受到他們,仿佛真實存在我的周圍。
我一邊寫下一個又一個字,腦海里時不時地閃過詹姆斯的樣子,長度適中的偏分劉海,帶著微微洗衣粉味道的淺色運動服,隨身聽里播放著周杰倫最新的歌曲,高高的個子清秀的面龐,在左眼下方有一顆淚痣。當然,我從未見過他,或許我腦海里的這個男生并不是現(xiàn)實世界里詹姆斯的長相。懷著對這個神秘學長的好奇,我萌生了一大早去學?;@球場蹲點的念頭,或許這樣就會碰見那個神秘的男生,于是我停下了手中的文學創(chuàng)作,早早地鉆進被窩里,在第二天的蹲點計劃中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xiāng)。
太陽依舊在我熟悉的山丘一端升起,我一直有一種錯覺,那便是秋季的暖色晨光里總是帶有一種新鮮的烤面包的味道。今早的溫度微微下降,不冷,但是沁,我在校服里頭加了一件薄薄的羊毛馬甲,隨手在餐桌上拿起一個面包,便匆匆出了門。城鎮(zhèn)的樹漸漸地開始掉落葉子,有時候我會產(chǎn)生一個念頭,就是把這些掉落的樹葉一片片撿起來,然后沾上面衣去炸,或許那樣可以品嘗到即將消逝的秋天的味道。
門房大爺在打開學校大門時用很詫異的表情看了看我,似乎從來沒有人這么早來學校,我尷尬地笑了笑,腦海里不停在說:大爺我沒病,真的。
穿過主教學樓便是操場和籃球場,不過或許是我來得太早了,遠遠望去籃球場上一個人都沒有,不應該啊,我尋思著,詹姆斯不應該是那種翻墻都要早早來訓練的人嗎。我畏畏縮縮地踏進籃球場,四周的景象幾乎可以用死寂來形容,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聲籃球碰撞籃筐的聲音,只有令人昏昏欲睡的晨光,一陣秋風不合時宜地襲來,或許是早起的緣故,我昏昏沉沉地倚在籃球框邊睡了過去。
“醒醒,同學?!币粋€清脆的男生聲線把我喚醒。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清秀的男學生,可能是由于我攤在地上的原因,對方顯得比較高大,身上的運動服很明顯是我們學校的,頭發(fā)偏分,而眼睛下方居然和我想象中一樣有一顆淚痣。
“詹······詹姆斯?”
“你是?”對方一臉茫然,似乎很好奇我為什么會這么叫他。
“我······我是低年級的,太早過來于是不小心睡著了······現(xiàn)在······上課了?”
詹姆斯點點頭,我踉踉蹌蹌地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然后用快速的腳步離開籃球場,我絲毫不敢回頭。剛才那短短的幾秒仿佛就像是一場夢境。我從教室里望向窗外秋季的金黃色樹林,今天似乎沒有魏小靜熟悉的身影,或許她現(xiàn)在會不會正和詹姆斯在一起,在今天清晨那個我昏睡過去的地方呢。魏小靜似乎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幾天后,我和往常一樣在草地上懶懶地坐著,在這幾天里幾乎沒有魏小靜的任何消息,無論是學校的蹤影還是手機的訊息,她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就像我找尋不到任何她曾經(jīng)存在過的證據(jù)。我的內(nèi)心似乎產(chǎn)生了一種介于焦慮與迷茫之間的感受,當然,這種感受對我的生活產(chǎn)生不了任何實質(zhì)性的影響,但只是單純的膈應,我無法道明它。我繼續(xù)寫作,無論是課間,還是晚上,手機寫,電腦寫,筆記本也寫,幾乎身體的一半已經(jīng)住了進去那個世界。
06
“你這幾天上哪兒去了?”我問魏小靜,已經(jīng)是許久未見了,眼前的少女還是和往常一樣熟悉,只是多了幾分淺淺的落寞,這似乎是每一個失蹤了一段時間的人必不可少的東西。
“沒什么,自己安安靜靜待了幾天?!蔽盒§o回答道,她沒有正眼看我,把頭微微側(cè)向一邊。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
魏小靜默默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后又抬起頭看著我,嘴唇微微顫抖了幾下:“詹姆斯······詹姆斯他······”
“那位打籃球的學長嗎?他怎么了?”
“他不見了······”
當魏小靜說出這句話的前兩秒,我猜到了她即將說出的話語和詹姆斯有關(guān),但是我沒想到竟然是他的“消失”,我不知道魏小靜是怎么定義消失的,是離家出走還是翹課,亦或是人間蒸發(fā)。
“消失?”我追問道。
魏小靜點點頭,我很清楚她不是在開玩笑,心里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魏小靜的左手扯著校服,眼睛里盡是道不出的不安。我們就這樣呆呆地杵在原地,也沒有去教室上課,只是安安靜靜地放空,就這樣,從下午,呆至黃昏,直到所有人放學準備回家,這讓我想起那天,那與魏小靜一起去鬼屋冒險的一天,也正是在那一天,我聽說了詹姆斯,處于好奇,我偷偷詢問了我認識的所有高年級老師,甚至是按理來說應該認識那個每天都早早就來學校打球的詹姆斯的門房大爺,詹姆斯這個人,他們似乎根本不認識,仿佛根本不存在,這一切只是魏小靜的幻想。
仿佛眨眼之間,我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躺在家中床上,回想不起天是如何暗下來,如何離開學校,如何與魏小靜道別的。猶如電影中的剪輯,記憶似乎被剪斷了好一大截,我暈暈乎乎地昏睡了過去。
今年是提前入冬的,晚秋似乎來得特別早,次日,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通往學校的小路上,落葉堆積了厚厚好幾層。腦海里,詹姆斯的消失似乎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一點鋪墊,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發(fā)生了,我的步伐和思考好像被某種力量牽繞,滲進一個與現(xiàn)實世界漸漸脫離的漩渦。課堂上,我用鉛筆畫出魏小靜的樣子,盡管效果有些不盡如人意,但是在我的想象中她依舊是那個熟悉的樣子,像是和往常一樣坐在我身旁。
“奇怪,魏小靜的文章怎么會在我這里?!痹谖艺n桌的抽屜中,竟藏著她平日里寫作的本子,課間,我發(fā)現(xiàn)了它,遂打算找到魏小靜將本子還回去。
“呆子,看見平日里總跟我在一塊兒的那個女生沒?”我向死黨問道。
“總和你一塊兒女生?你是酒還沒醒呢,還是吃錯藥了?”
“你沒見著她?”
對方愣了一會兒,用不解的眼神看著我。
我呆在原地,察覺到事情似乎不大對勁,慌忙翻開魏小靜用來寫作的本子,在《巴黎病人》中一頁又一頁地翻找:長度適中的偏分劉海,帶著微微洗衣粉味道的淺色運動服,隨身聽里播放著周杰倫最新的歌曲,高高的個子清秀的面龐,在左眼下方有一顆淚痣??吹竭@里,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难劬?,魏小靜對男主角的描寫為什么會和我所見到的那個人一模一樣。此時,似乎有一股巨大而又可怕的力量將我拖入一個深黑色的漩渦之中,那是一種類似恐懼的感覺,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
“嘿!”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后喊道,我一扭頭,竟是魏小靜。
“學······學姐?”
“怎么了?嚇著你了?”
我愣了一會兒,道:“不······不會······”
眼前的魏小靜和往常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看見她,我的心又安了下來。
“你······你的本子······”我把筆記本遞給魏小靜。
“奇了怪了,怎么會在你這兒?!?p> 我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想向魏小靜問問詹姆斯和《巴黎病人》的事情,只是話在嘴邊難開口。
“你······不會把《巴黎病人》后邊的內(nèi)容看了吧······”
魏小靜短短的一句話將我震懾住了,就像一把長矛貫穿我的胸口,無奈,我只好點點頭。
07
我很難定義這次經(jīng)歷,不知道是不是網(wǎng)絡上所謂的靈異事件,一是自己接觸了一個不存在的人,二是這個人是自己身邊最熟悉的人筆下的人物。為了避免腦細胞過度燃燒,我只能和往常一樣在草地上喝果汁和飲料,以保證自己處在自己最熟悉的區(qū)域。
直覺告訴我,再過幾天,這個漫無止境的秋季即將結(jié)束,回憶似乎被我的筆記本所保留,這本筆記本就和魏小靜一樣,陪伴了我整個秋季,所有人,所有事都被我鎖緊了這小小的本子里。我和往常一樣上課,一樣吃飯,一樣望著窗外的落葉與長椅發(fā)呆,只是感覺少了些什么,似乎許久不見魏小靜了。
她消失了嗎,和詹姆斯一樣消失了嗎。
想到這里,我不禁又回憶起那個與魏小靜一起冒險的夜晚,以及曾經(jīng)與她一起度過的一個又一個午后。對于魏小靜的消失,我似乎也很平靜,沒有悲傷或是不解,仿佛早就知道答案一般。對于魏小靜的記憶仿佛停留在她留給我的最后的那個笑容,我在自己筆記本上的故事末尾寫下女主角的名字:魏小靜。
“你的小說創(chuàng)作得如何?”社長問道。
“很順利,基本上快要寫好了,只是還差結(jié)尾?!?p> 社長從我手里接過寫故事的筆記本,大致翻了翻。
“想好名字了嗎?”
“可能會叫《巴黎病人》。”
“男主角有一種特殊的心理疾病,會具象出自己喜歡的人,而這個人就是書中的女主角?”
我點了點頭,沒有回答他,只是在想如果魏小靜看到這篇小說會作何感想。收音機里播報著即將入冬的消息,放學路上的女生們討論著即將購買的新款圍巾,我向眼前哈了一口氣,形成了白色的霧氣,我知道秋天似乎已經(jīng)過去。
?。ㄍ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