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你們可不知道,侯家那位狀元郎回來的時候可不得了,不但咱們府尊大老爺在碼頭上候著,連陶公公也去了呢?!狈ㄩT碼頭之上一場熱鬧幾乎是瞬間就傳遍了岳州城,城南一處小茶館中,便有三五閑漢正湊成一堆,聽著當中一條漢子口吐飛沫繪聲繪色的形容者伏波門碼頭上的熱鬧。
“去去去,張老三你這廝就會胡吹,侯家少爺拿的是第四,哪是什么狀元郎了。”
“在京城那是第四,回咱岳州城可不就是第一,就是個狀元郎了撒?!北蝗舜疗圃捴新┒矗菑埨先A艘还?,隨即圓起謊來了。
這干閑漢說話聲極是響亮,小小茶館之中回響著皆是他們的聲音,臨街窗前一個小桌之上,兩名青衫書生皺著眉頭聽了一陣,卻又接著閑漢們的話頭議論了下去:“正倫兄,這干閑漢說侯……侯承休現(xiàn)在連那閹人都要去奉承于他,莫不是于廷兄信中所言為真,他……他真?zhèn)€投了權(quán)監(jiān)門下,京都士林之中,已然是聲名狼藉。”
“昌符休要急躁,你我與侯承休同窗多年,他平素雖性情沉靜,卻也不是沒有擔當之人,說不定只是因為他高中傳臚,乃我岳州數(shù)十年來未有之佳績,府尊大人尊賢重文,才有這一遭,那閹人……”被稱為正倫兄的這位書生年過三旬,國字臉膛,膚色黝黑,蓄著短髯,看著不似文士,倒似武人,他說到閹人時,便皺了皺眉頭,將話頭停下不言,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來為昔日同窗開脫。
那被稱為昌符的書生年紀略小,形容平常,正一臉焦急困惑神色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卻又沒說出來,那正倫兄拍了拍他,示意稍安勿躁,又想了一回方才說道:“侯承休家在湘陰,便是再急切歸家,今日也會在岳州城內(nèi)住上一晚,咱們晚一些時候去拜訪于他,當面來問,怎么也好過在這胡猜不是么?!?p> “還是正倫兄有主見,咱們這就去。”昌符跳了起來:“自從接到于廷兄那封信之后,我可是急死了,咱們當面問一問承休,若不是自然是大好,若于廷兄所言是實,他但凡要還認我李昌符和你杜正倫是同窗,我們就要以理服之以義訓之,斷然不讓他走上邪路,讓他迷途知返?!?p> 杜正倫沒有這李昌符這般樂觀,聞言只是嘴角扯了扯,算是不打擊自己這位同窗,端起茶杯又喝了幾口茶,忽而提高聲音,出言喚道:“張三哥可過來一下否?!?p> 那干閑漢正說得起勁,忽聽得有人來喚,那張老三睜著綠豆眼打量了一圈,見是兩位秀才,慌忙撇開眾人,小跑幾步過來,不倫不類的做了個揖,賠笑道:“杜老爺、李老爺喚小人有什么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只是要向張三哥打聽一件事?!倍耪齻悘男渲刑统鰩讉€銅板丟給張老三,張老三歡天喜地的接了:“多謝秀才老爺打賞,您要問哪樁子事呢?!?p> “只是問問你那侯翰林今天在哪落腳,他是我們同窗,我們想去拜訪一番?!?p> “呔,杜老爺您可問對人了?!睆埨先慌拇笸龋骸斑@事我張老三還真是知道。那侯老爺被府尊大人和陶公公留在岳陽樓上喝酒,侯老爺家管事先送夫人去落腳休息,又有幾十大車的家私行李一路跟了過去,還有幾十個官差一路護送,我七侄子在府臺衙門當差,被點了這差使,昨日跟我喝酒時說侯老爺要去陶公公住的園子里落腳呢?!?p> “他……”李昌符聽到侯嘉住在陶中園子時,便怒氣上頭,一拍桌子,好在杜正倫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按了下去,示意張老三不用再說,又掏了錢會了鈔,扯著李昌符出了門,一路向陶中在岳州城中所居的陳園而去。
那陳園本是岳州本地富商陳十方花了大價錢,仿著蘇杭園林式樣建造的一座花園子,本意是自己享用,偶爾也巴結(jié)巴結(jié)官府,陶中三年前被命為南新關鈔關大使,岳州鎮(zhèn)守太監(jiān)來到岳州城后,陳十方花了許多心思巴結(jié)上陶中,又把這陳園送與陶中居住,借了陶中之勢,三年來生意做得越發(fā)大了。
往日陳園門前例有四名力士把守,行人路過時也是遠遠避開,陳園之外除了偶有官轎從人等候,倒也清凈得很。只是今時與往日大不相同,除開門前把守力士從四人增到十六人外,門前也是熙熙攘攘,官吏商賈縉紳亂雜紛流,車馬轎騾不一而足。杜正倫與李昌符看到這番情形之事,也不禁傻了眼,他們雖與侯嘉有同窗之誼,可是這般樣子又如何通傳得了,會得到侯嘉本人。
正躊躇間,卻見陳園側(cè)門開了,出來個青衣小帽,仆役打扮的老者,向四周做了個團揖,高聲道:“諸位老爺大人,我家老爺被府尊大人和陶公公請去喝酒還未來此,夫人不便出見,吩咐下來,多蒙眾位盛情,不勝感激,還請各位大人鄉(xiāng)老留下名帖,少時我家老爺?shù)瞄e,必當一一回拜?!崩畈奂?,扯著杜正倫道:“看,是洪叔,咱們找他去?!?p> “等一等……”杜正倫臉上滿是憂色,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嘆了口氣道:“洪叔現(xiàn)在也是大忙人了,咱們還是等一等再去吧。”
夜色已深,陳園正堂前,方才在一串燈籠的照耀之下,迎來晚歸之人。
“夫人,老爺回來了?!焙槭宓穆曇魪奈萃鈧鱽恚瑔拘蚜苏櫭伎粗~冊出神的蘇書玉。
“琴香跟我去迎接老爺,墨玉去吩咐準備好熱水醒酒湯點心?!痹谙氯嗣媲?,蘇書玉完美的扮演這侯夫人這一角色,出得屋來正領著侍女要往前堂而去,卻見對面一串燈火迤邐而來,正當中披著大氅闊步而行的,不是侯嘉還是誰。
“我當你喝醉了呢?!?p> 悉悉索索一番收拾后,換了便服的侯嘉揮退了侍女,房中便只剩下他于蘇書玉二人。
“喝醉沒有,裝醉倒是有的?!焙罴纹沉艘谎圩郎腺~冊:“蘇大小姐這就開始查賬了?”
“也就能趁著這個空子看一看了,去到你家難不成還一堆賬冊搬進搬出不成?!碧K書玉有些諷刺的回應道。
“倒不用那么急,你若要時間,我在這里多應酬一二日也是極容易的,日后來岳州也有得是機會,你要辦什么事我?guī)阃瑏肀闶?。?p> 聽侯嘉這般回應,蘇書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默了一默道:“今日一到這里,來下拜會你侯大翰林的著實不少,我讓洪叔留下名帖了,你明日得閑看一看,怎么處理定個章程吩咐下去,岳州你的人面我不熟,也不敢替你做決斷?!?p> “多謝操心了?!焙罴纬烈鞯溃骸捌鋵嵰矝]什么要緊人,該拜會的,日后都會去拜會的,不該拜會的……送些回禮也就算了?!?p> “嗯?!碧K書玉應了一聲,又想起一事:“還有你的兩個同窗,一個叫杜正倫,一個叫李昌符也要見你,卻沒帶名帖,洪叔認得他們,說是你的舊同窗,往日情誼也不錯的?!?p> “他們啊……”侯嘉沉吟了一番:“我知道了,明日叫洪叔送照例送點回禮過去,說我日后得空再去拜會他們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