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千戶衛(wèi)所因是離廣州府城最近的一個水軍衛(wèi)所,李三成之前的歷任千戶都是在總兵面前有些頭臉的,衛(wèi)所所在營寨營造得也很是精心。水陸營寨都有,只是魏虎有意為難李三成,如今香山衛(wèi)所之中水營之中一片空空蕩蕩,能容下幾十近百只戰(zhàn)船的營寨中如今只有幾只又小又破的小船在水面上飄蕩,還不如李三成在岳州的水軍營寨齊整。
面對這樣的水軍營寨,李三成自然也不會將大量的時間人力耗在這里,除了派出幾名眺望把守的衛(wèi)兵之外便再也沒有理會過了,更多的時間,香山衛(wèi)所近八百人,都是在陸寨之中活動。
香山衛(wèi)所陸寨營造是仿的梅花陣,主營之外有哨馬前營、左右翼護衛(wèi)和輜重后營。除開少數(shù)火頭軍、精銳哨衛(wèi)住在輔營之外,其余大部分士兵都居住在主營之中。
主營分成前后二進,前進是士兵操習演練之所,后進則是這數(shù)百軍士居住起臥之所。只是與行軍打仗時扎帳篷不一樣的是,士兵居所營房都是阡陌成行,按照八卦陣勢早已蓋好的木屋。主營里李三成居住的院所則與士兵居住的木屋則有些不一樣,都是一色水磨青磚砌起的,外院圍墻足有三丈高,這也是歷任千戶怕士兵哄變,為自己設(shè)所的一層保護。
在高平煽動疍戶出頭,逮著軍需官蔡昌揍了一通后的第三日,李三成兌現(xiàn)了他借高平之口許下的承諾。天剛剛亮時,幾輛大車從廣州府城方向駛?cè)肓讼闵叫l(wèi)所,然后有早起放水的疍戶軍士便瞥見了李三成身邊的親衛(wèi)從大車之中卸下了一筐又一筐的事物,只是因著筐上蓋著草蓋,看不清晰,但是看著那些親衛(wèi)的身形動作,這筐中事物的分量卻是不輕。
李三成身邊親衛(wèi)兩人一筐的抬起那些竹筐,卻很奇怪的一沒有送到輜重后營,二沒有抬入千戶所居的院落,而是抬上了偌大操場之中用以點兵演練所用點兵臺,一筐一筐的排滿了小半個點將臺。
難道是?
瞥到這里時,便有心思活絡(luò)的疍戶士兵想起了三日前高平在營房前說的話:“三天后一人一兩餉銀發(fā)下來,這種好事干不干……”
疍戶因是罪戶,歷來到哪都是最受欺凌歧視的一群,他們這些被強征充軍的則更是如此,一般軍戶上官雖有克扣,但是最早還是能著落到幾分餉銀,可是他們自從被強征入衛(wèi)所以來,別說一分餉銀,就是一個銅板都沒見著,逢年過節(jié)犒賞之時,一般軍戶能吃肉,那他們最多也只能啃骨頭。這種歧視和區(qū)別對待,不但一般人習以為常,便是他們自己,也差不多完全接受了,誰叫他們生來命不好,生成了罪戶呢。
三日前,一干疍戶聽了高平的話,沖進后營打了軍需官,當晚高平果然說話算話,伙食開得極好,不但米飯管夠,還宰了幾頭豬,一人分到碗里,都是一大塊香得讓人喉嚨里伸出饞蟲來的大肉,肉湯隨便添。不過這等好事反而讓不少撐過頭的半夜睡不安生,頻頻出去蹲茅廁??墒撬麄儻D戶能吃一頓好的已經(jīng)是這個千戶大發(fā)善心了,難不成李千戶真?zhèn)€是媽祖顯靈,慈悲同情他們這干疍戶來發(fā)餉銀了。
盤算到此處的軍士便有些按捺不住了,紛紛跑回自己所住的營房之中喚起還賴在地鋪上的同伴,或指手畫腳的來描述,或干脆拉著去操場邊上看熱鬧,以證明自己此言不虛,到了開早飯的時候,操場側(cè)邊已經(jīng)完全被疍戶們圍滿了。
“讓路讓路……”圍在操場外圍看著熱鬧的不少疍戶這時又被另外一陣呼喊和香氣吸引了過去,扭頭去看時卻是火頭軍們抬著大桶碗筷,正吭哧吭哧的往點將臺行去,足有半人高的大桶蓋著蓋子,看不清里面裝的是些什么飯食,但是飄渺而出的香氣卻在明白無疑的告知著疍戶們——這可不是往常吃的那些番薯了。
待得火頭軍那邊到得點將臺上擺好陣仗時,被放置在營門前的一面大鼓也被咚隆隆的敲響了,一干疍戶在香山衛(wèi)所之中雖然足足有兩個多月未曾出操演練,但是之前在其他衛(wèi)所的經(jīng)歷讓他們都知道,這是軍中召集軍士集合點到的信號。
若是沒有之前受高平鼓動毆打蔡昌之事,沒有見到點將臺上這般陣仗,一干疍戶軍士聽到這般鼓聲也不會有太大響應(yīng),老實些的或許會去點到應(yīng)卯,脾氣大些則會賴在營房之中,反正現(xiàn)在自己族人多,上面的也不敢把他們怎么樣。
可是現(xiàn)在情形卻是大不一樣,有吃有錢,兩樣誘惑加在一起,使得這些或憊懶或桀驁的疍家軍士都相當自覺的整束好衣甲,伴著咚隆隆的鼓聲轟隆隆的沖入了操場——因怕疍戶們炸營,從調(diào)來這香山衛(wèi)所起,他們手中就沒有兵器。
李三成站在點將臺前,看著一干如無頭蒼蠅亂哄哄在操場之中四處亂撞,不知道自己要列作哪隊的疍戶,嘴角卻噙著一絲微笑,此時亂不要緊,只要能拿住他們需要的短處,日后便能真正收服他們,讓這些彪悍精裝的疍家漢子們?nèi)缢麖脑乐輲淼陌儆嘤H兵一般,成為他李三成如身使臂的精銳得力下屬。
“羅帆羅百戶?!?p> 站在李三成身側(cè)的是疍戶之中極有威望的那位名喚阿帆的漢子,此時的他已經(jīng)換了一身嶄新的試百戶服色,腰間也挎了一柄上好的鋼刀,在他身側(cè)還有七八名穿著嶄新什長衣衫,顯得有些局促的疍家漢子,但觀其面目,卻都是那日在營房之中商議要鬧事的那干人。
“李大人?!绷_帆聽得李三成喚他,略猶豫了一下,還是抱拳應(yīng)道:“大人喚小人有何吩咐?!?p> “你現(xiàn)在是試百戶了,不用小人小人的叫,自稱下官。”對于疍戶里這一干有威望的人,李三成采取的是撫慰政策。尤其是這名年紀不大卻在疍戶之中有著超然地位的羅帆,直接了當?shù)谋闶诹怂嚢賾舻穆毼弧m然未曾上報總兵府,但在李三成營中,李三成說他是試百戶,便就是試百戶了。
“是,大人喚下官有何吩咐?!绷_帆一滯之后明顯便是一喜,生來就背著罪戶之名的他自然知道罪戶是不能當官的,但是身上這一身試百戶官服和李三成的話語卻在明明白白的提醒著他,他現(xiàn)在不再是罪戶,不再是受人唾棄歧視只能住在船上漂泊海中的疍戶,而是堂堂正正的大齊朝廷有品級的武官了。
“你帶著你手下的兄弟下去指揮一下,把隊列好,再這么鬧下去,粥飯涼了都列不好隊?!?p> “是?!绷_帆是這一干疍戶之中少有的官話說得極好的,也聽得懂官話的,因此他與李三成的交談沒有勞動孫成來通譯。再一次也更自然的抱拳應(yīng)命之后,羅帆便把他身邊一干已經(jīng)升做什長的漢子們召集到了一處,指著下面還不知道自己該要怎么辦的軍士們說了幾句疍家話,一干人側(cè)耳聽了,都點頭表示明白。有的加快了腳步從臺側(cè)樓梯小跑下去,滿城跑著,不時揪住某個軍士指著一處嚷上幾聲;有的則干脆直接從臺上跳了下去,站到一處大聲呼喊著;其中更有一個則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只海螺,嗚嗚的吹將起來,操場之上亂作一團的人群聽到這海螺之聲,竟真有不少往他那處跑將過去的。
于是在看著有些滑稽的一干人的處置之下,亂哄哄的操場之中,六七百人就這般在不長的時間內(nèi)列好了隊,等候著千戶大人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