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成一行長途跋涉終于到得春暖花開廣州城時,侯嘉一行卻還在堪堪冰消雪融的北地開始這將近三千里的行程。
這一次與回京之時趕路的幾輛大車不同,跟隨侯嘉上任的車隊堪堪有三十余輛,還有一只錦衣百戶隊護衛(wèi)——這還是為免太過招搖引來御史口水之后的陣仗。
蘇天德雖然做主拍板讓女兒跟隨侯嘉遠涉千里前去廣州,但是愛女如命的他卻在細務方面無比周到的開始了準備,最后干脆雇了一只船隊裝好一應事物率先走海路前往廣州,至于船上裝運的物資,不禁侯嘉看了清單連連咋舌,即便是蘇書玉,看了那厚厚一疊清單也不禁半是好笑半是推卻的找上自家父親:“我又不是去那廂永不回來了,哪里要得這么許多事物?!?p> 面對女兒的推卻,蘇天德卻是固執(zhí)得很:“都是些我兒使喚慣的東西,那邊太遠未必有,且先帶上這些用著,日后商道通了再行與你捎帶?!?p> 侯嘉這一行走的都是陸路,計劃到得漢口時換船直入岳州,回家休息兩日見過父母親后,沿湘江而南,直至零陵再棄舟換車,過韶關而下廣州,即便是路上沒有阻礙,這一行三千里過去,也至少要三個月。
行了將近月余,這一日才堪堪入了湖廣道地界,找了處驛站照例投宿,此地屬交通之地,來往官員甚多,侯嘉也只分了個三間屋子的偏遠小院,隨行的大車和錦衣衛(wèi)們無地可去便只能在野地扎營了。
“大人,南邊有信來?!焙罴紊先蔚男兄孤肪€事先都是有算計過的,因此書信往來還算方便。戴義為方便他傳遞信息與自己,更是特許他動用錦衣衛(wèi)的渠道傳遞書信,更緊急之事則更是有東廠渠道了。
“哪來的?!币蝗诊L塵,侯嘉早早便歇了下來,雷知力此時來敲門,房內又沒留侍奉的使女,于是他也只得自己披衣起身開門,接了雷知力呈上的書信,問道。
雷知力一襲錦衣百戶服色,好不威風,只是在侯嘉面前卻是恭謹非常:“啟稟大人,是老太爺自岳州傳的書信,走的并不是錦衣衛(wèi)的渠道,因此一路送去了京城,此時又轉了回來加急送到。”
聽說是自己父親的家信,侯嘉便也松了口氣:“知道了,老雷去罷,此地別處官員不少,約束些,莫惹事?!?p> “是。”雷知力領命而去,侯嘉看了下封皮上父親那過了一二十年還是有些不堪入目的字體,關了門轉身入內。
蘇書玉也本已睡下,這一番也被吵醒,肩上披了件衣,半坐在被中,問道:“哪來的信,要緊么?!?p> “父親來的,錯過了咱們,一路送去京城,又給快馬轉了回來。”此時天氣依舊寒冷,侯嘉也坐回了被中,就著燈光一目十行的看將起來。他看得極快,不多時抬頭朝著依舊關切看向自己的蘇書玉笑道:“沒什么事,只是說李三成接到調令已去廣州之事,那小子不知內情,還當是出了禍事,向父親求教去了呢。”
“哦?!碧K書玉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侯嘉從火炕另一側遞過來的信箋,也垂目看了起來:“你自己都被嚇了好一跳,旁人猜疑是自然的,只是公……你父親怎便這般篤定便是好事,還讓咱們順路回一趟小侯村,說是有事要交代于你?!?p> “父親之見識,實在是廣博得我無法想象?!睂τ诟赣H,侯嘉似乎有一種盲目的信心,好像沒有什么父親不是略知一二,甚至在很多地方,有著先知先識的能力:“定行程時我一意要趕一趕,回家呆兩日,也是為了向父親請教一些事情,這封信來,倒是我們父子同心了?!?p> “嗯?!碧K書玉看著信箋,應了一聲,卻噗嗤一笑道:“公爹見識廣博令人敬佩,只是書玉不恭些,這字可是……”
“我也奇怪父親當年的秀才是怎么考上的。”侯嘉沒有什么子不言父過的自覺,也說起了俏皮話來:“我要是學官,這一筆字就得打下去,罔論其他了。”
二人說笑了一陣,蘇書玉側身將信箋遞回給侯嘉:“這一日累得緊了,早些歇息吧?!?p> 這火炕也是修得極大,二人各自臥處也隔得很寬,蘇書玉因早睡下,便只著了中衣,此時側身遞信與侯嘉,領口處便不經意敞開了一些,侯嘉接信時,冷不防一眼便看見那自領口露出的一片雪膩白膚和小半截青色肚兜。
他也是青年男子,此時二人關系已經大是和緩,甚至比當初蘇書玉男裝相交之時還要好,腦中自家父親那句“做真夫妻又如何”還不時出來搗亂,這一下瞥見,頓時便覺口干舌燥,小腹中一團熱氣涌將上來。
他身體陡然起了反應,面上表情也隨之一滯,蘇書玉倒是沒有覺察出自己有什么不對,只是皺眉道:“承休怎么了?”
“沒什么?!倍溉换厣竦暮罴窝杆俚恼伊藗€借口:“按父親信中所說,以三成腳力應該已經到了廣州,也不知他在那邊怎么樣,這樣陡然調去,恐怕日子不大好過。”
李三成此時的日子確實不怎么好過,甫到廣州那日,他便和自己的頂頭上司置上了氣。
他不肯乘總兵親衛(wèi)的馬現行入城拜見總兵,而是帶著自己一干親兵步行入了城,雖然前后腳差的時間并不多,但是等他到了總兵府時,總兵衙門前竟然高掛面見牌,把守大門的衛(wèi)士鼻子只差沒仰到天上去:“總兵大人已經閉衙了,有事待三日后大人再度升衙再說?!?p> 李三成自然知道這是魏虎對自己步行率隊入城的態(tài)度的回報,也便不再糾纏,徑自離了總兵衙門,帶著人去找落腳下處了。
這魏虎做事手段也算絕了,李三成帶人千里迢迢而來,賞了個閉門羹且不說,連帶安身之處都不給安排,李三成去找了驛站居然都以已滿的名義給趕了出來,驛丞甚至帶著一臉壞笑來揶揄李三成:“這位千戶,香山衛(wèi)所就在城南三十里,您既然是香山衛(wèi)所千戶,直接去就成了,怎么還要住驛站呢?!?p> 這話中諷刺之意聾子都聽得出來,高平幾乎按捺不住要跳出來打人了,最后還是李三成給按了下去,小小九品驛丞哪有這么大的膽子來揶揄五品千戶,這背后沒有魏虎的指使才有鬼呢。
驛站沒法住,李三成也懶得再去想什么法子,干脆找了個客棧包了幾間大通鋪,把手下給塞進去,自己、高平還有幾名心腹小將要了房間各自住下,靜候三日之后總兵開衙了。
三日后李三成起了個大早,徑自往總兵衙門而去,可是看見的依舊是免見牌,去問守門衛(wèi)士時,得到的回答卻是總兵大人身體不爽,今日休衙,有事三日后再來。
又一個三日后,李三成得到的回答是總兵大人巡查衛(wèi)所去了,要再等三日。
再一個三日……
又是一個三日……
李三成在客棧里熬了足足有半個月,見了五次免見牌之后,魏虎魏總兵終于重新開衙了。
“你就是調來的香山千戶李三成?”在門前盤問李三成的是個書吏,斜著眼睛隨意的翻著李三成帶來的官憑印信文書,用著帶著嚴重本地口音的官話問著李三成。
濃厚的口音讓李三成皺眉聽了許久,這個書吏問過第二遍時才勉強聽出意思來:“本官正是新任香山衛(wèi)所千戶李三成,奉命前來拜見總兵大人,并做交割之事?!?p> “叼你老母?!蹦菚粲美钊陕牪欢谋镜胤窖燥w快的罵了一句:“大人忙得很,千戶上任這種屁大點事還見什么,去陳記室那里領過手令,直接去上任吧?!边@一回口音倒是沒有那么嚴重,不用重復,李三成也聽得差不多了。
千戶上任還是屁大點事,可見這廣州的屁實在是非同凡響,李三成沒有想到這魏虎竟然晾了他半個月還不算,連見都不見,直接拿個書辦打發(fā)了,連個引導之人都不給??磥碜约哼@半月里琢磨得不錯,這一番調任而來,被自己擠掉的那個千戶說不定就是魏虎的親信,部令他魏虎沒法違抗,就拿著自己做閥了。
哼!左右老子不靠你魏虎過活。
這種歧視,李三成當年破落之時遭遇的也不少,這幾年靠上陶中日子好過了不少,陡然來廣州,竟也遭此待遇,除開心中隱隱憤怒之外,竟還有些好笑之意,也懶得跟這個書辦再糾纏,問過那個陳記室在何處后便自行尋路過去,不再與之糾纏。
這書辦是魏虎衙門中最是潑皮爛戶的一個,魏虎派他出來就是為了讓他跟李三成扯皮的,沒想到李三成這么爽快的接受不做糾纏,反而讓這書辦有些不知所措,惘然一陣之后才堪堪想起自己的使命,轉身往魏虎辦理公事的二堂行去。
“怎么,竟然就這么答應了?!蔽夯⒄谂臅?,聽得那書辦稟報,把筆一丟哈哈一笑:“這倒是個光棍的,可是再光棍,對著那一營的疍戶看他能怎么光棍法!”
“啟稟大人,蔡布政使送來帖子,請您去布政使司衙門去一趟,有事商議。”魏虎正大笑間,一名親衛(wèi)入了堂中,躬身呈上請?zh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