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門的自然便是高平了,他說的是官話,孫成跟在他身后用疍家話復(fù)述了一遍,算是盡了通譯之責(zé)。其實(shí)房中這干人大多是聽得懂官話的,只是會不會說,卻是有高下之分。
高平這么極富挑釁含義的話語一傳入這十幾條疍家漢子耳中,一干人都面色都是一變,幾個脾氣暴躁些的便隨手抄起了家伙沖了出去,剩下些略老成的面色也驚疑不定,都把目光看向了那個阿帆。那阿帆見有同伴沖了出去,便也起來身加緊腳步跟了出去,手上卻沒有抄東西。他這一動,其余人等便也轟隆隆的跟了出去了。
阿帆一干人沖出營房時,營房前的空地上已經(jīng)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撥人,離營房近的抄著家伙的自然是自己一方的,對面則是個穿著百戶服色黑瘦猥瑣漢子打頭,身邊跟著個同樣黑瘦猥瑣的漢子,再后面則是二三十抄著棍棒的高大軍漢。
在香山這個千戶所中的兩月里,雖然疍戶和岳州來的湘人是涇渭分明互不溝通,但是阿帆還是一眼看出那個領(lǐng)頭的百戶是領(lǐng)著湘人親衛(wèi)百戶的高平;身旁跟著的是最近才入營,會說疍家話的本地人,名喚孫成;再而后的二三十軍漢都是遠(yuǎn)道而來的湘人??催@陣勢,這高平是專程前來找茬的,自己這十幾人打斗起來只怕要吃虧。阿帆心中盤算著,便拉了離自己最近的一人過來,低聲耳語了幾句,那人連連點(diǎn)頭,又瞥了高平一干人一眼,便一溜煙的竄了出去了。
高平與這干疍戶離得也不遠(yuǎn),見有人離去,自然知道這是搬救兵去了。不過他本就不是為打架而來,之前的踹門挑釁也只是一番做作而已,當(dāng)即大咧咧的喊道:“聽說你們因為今天沒開午飯,就在這里商議著要在營中串聯(lián)鬧事是不是?!?p> 高平話說完,孫成便也用疍家話同樣喊了一道,疍戶這邊原想直接打上一架,但是對方既然開了口,又特意用疍家話重復(fù)了一遍,即便想用之前裝作聽不懂官話那招也不好使了。沖在前頭手里拿著家伙的幾人便紛紛扭頭,看向了阿帆。
“當(dāng)兵吃糧,天經(jīng)地義?!卑⒎矝]有畏縮,向前了幾步,擠出了人群,用疍家話回應(yīng)道:“你們外地人欺負(fù)我們疍家漢子,平日里你們吃干我們吃稀,你們吃米我們吃薯也就算了,可是現(xiàn)在連番薯都沒得吃,我們不鬧,難不成在這里等著餓死不成?!?p> 高平側(cè)耳聽了孫成的翻譯,咧了一嘴黃牙,不屑道:“直賊娘的,誰他娘的要餓死你們你們自己先搞清楚。千戶大人到任兩個月,上面一分錢糧都沒下來,能給你們吃番薯都還是千戶大人自己掏的錢?,F(xiàn)在千戶大人沒錢了,當(dāng)然沒得吃了?!?p> “我們只管當(dāng)兵吃糧,哪管錢糧是從哪里來,你們那個破千戶既然弄不到錢糧,那我們也不當(dāng)這個兵了?!卑⒎膊皇莻€省油的燈,對著高平便硬生生的頂了回去。但是高平的話語卻也在他心中打了個疙瘩,斷糧之事,果然不像他們說的那般簡單,而這個高平前來,只怕也不是為打架。
“去……”還不及等孫成將阿帆的話語翻譯完畢,高平便擠出了一臉的嘲諷不屑:“當(dāng)兵吃糧,當(dāng)兵吃糧,你這話倒是說得利索。吃了咱家大人的糧可是要給大人賣命的。你們這幫賤貨拍著胸膛說說,這兩個月賣過命沒?!?p> 高平自然不是等待著阿帆的回應(yīng),立時自己給了回答:“呸!別說賣命,你們這干賤貨連力都不曾賣過,整日里在營地里吃了睡睡了吃,之外就是想著怎么跑,就這德行也好意思跟老子說當(dāng)兵吃糧天經(jīng)地義?!闭f著又指了指身后一干親衛(wèi):“老子這些兄弟才是正經(jīng)當(dāng)兵吃糧的,頓頓管飽三天一肉,日子過得不錯吧??墒抢献右麄冝k事的時候,就能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聽老子的話,給老子干活辦事。就像現(xiàn)在,老子帶著他們二十個人來跟你們這幫夯貨斗法,你們?nèi)硕鄤荼?,有幾百人怎么了,再多幾百人他們也敢跟著老子闖,跟著老子打,這才是正經(jīng)的當(dāng)兵吃糧。你們這幫吃了不動的夯貨,連個兵都算不上,還談什么吃糧,餓死活該?!?p> 高平這話倒也真是戳到了這干疍戶的痛處了,之前被阿帆派去叫援兵的人已經(jīng)回來了,不多時已經(jīng)聚集了上百人正虎視眈眈的圍著,但是高平這一番話,卻又讓這干援兵的氣勢削弱了許多。
但也有不服氣的還來不及等孫成翻譯結(jié)束便嚷了起來:“誰高興當(dāng)兵,我們疍家漢子在海上自由自在,還不是你們那些當(dāng)官的強(qiáng)迫我們當(dāng)這個兵投這個軍的,有本事別說嘴,放我們走啊?!?p> “對啊,放我們走啊……”
這不知誰在人群中嚷出的一嗓子幾乎說出了這在場百多疍戶的心底話,當(dāng)即便有人跟著喊了起來,場中情勢在稍微有了些冷場之后,又再度掀起了一陣高潮。
高平自然是聽不懂疍家話的,皺著眉聽著孫成在喧騰語聲中用官話再行復(fù)述了一遍之后,呲著牙花子繼續(xù)著一臉鄙夷神色:“千戶大人和老子剛從岳州過來兩個月,你們被誰強(qiáng)逼的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只認(rèn)你們的名字都在軍戶名冊上面,有本事依仗著人多鬧事,有本事去找抓你們充軍的人啊?!?p> 這話一被孫成翻譯出來,場中的喧囂之聲立時便小了不少,這些疍戶此時人多,倒是敢跟高平杠上,但是要他們自己去找當(dāng)初強(qiáng)逼他們?yōu)槌滠姷能姂羲阗~,這等等同于造反的事,卻是沒人敢干的。
高平見自己一番話有了效果,更是得意,昂著下巴環(huán)視著場中一干疍戶,不屑神色溢于言表。那阿帆之前在群情攘攘?xí)r并未說話,只沉著臉在想著些什么,此時一眾人都平靜了下來,他反倒出了聲,說得竟然是一口極是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高百戶,你今天來這里,到底想干什么。直說了吧?!?p> “啊,你小子會說官話啊?!备咂綄?shí)在聽得有如鳥語的疍家話頭疼無比,此時阿帆那一口極是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一入耳,不由一驚,上上下下的將阿帆打量了一番,吐了口唾沫:“明人不說暗話,你們的糧是我給千戶大人提出來要停的。再供你們吃番薯下去,我們就沒得米吃了。”
“那要我們做什么。”對于高平這么直接了當(dāng)?shù)谋硎?,阿帆有些意外,但也是這番直接的表示,倒是讓在場的一干疍戶都覺得這個外地百戶說的是實(shí)話。
“去討錢糧,討到了你們不但有番薯吃,還能吃點(diǎn)米糧甚至還有肉。”吃飽吃好的誘惑對于貧賤之人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高平很滿意的看到一干疍戶眼中都露出向往神色,繼續(xù)加重砝碼:“討得多了,千戶還能給你們發(fā)餉銀?!?p> 餉銀!
這干疍戶都是被強(qiáng)迫冒名充的軍,身為賤戶本就多受人歧視,在軍中更是如此,非但要做最重的活,吃最差的東西,就連這本不多餉銀,也是從沒有發(fā)到手的道理。這也是為何這干疍戶被聚集在香山衛(wèi)所之后,怨氣如此深重的原因。
“那要怎么討?!卑⒎埠苊靼赘咂皆S下的承諾對于自己這一邊的人有多大的誘惑,他們串聯(lián)起來本來也就是為了討一口活命糧,現(xiàn)在高平給出了更好的條件,他自然是不會拒絕,便是他拒絕了,其他人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的。
高平笑了笑,跨前幾步來到阿帆身前,再度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伸手?jǐn)埩怂绨?,指著軍需官所在的后營,笑得賊兮兮的:“咱們千戶爺跟總兵魏虎不對付,所以他們才把你們這干夯貨從各個衛(wèi)所里抽出來放在這里,就是要用你們給咱們千戶爺出難題,這錢糧更是克扣著不發(fā)。軍需官蔡胖子是魏總兵派來的,要錢糧你們只管去找他便是……”
阿帆個頭比高平要高上許多,高平幾乎是一只手吊在他的肩膀之上,他瞇著眼看著高平,像是想知道高平話語之中有多少可信程度。高平見他不回話,知道他心中還有疑惑,便又加了碼:“咱們千戶爺初來乍到,錢糧的事情都是被這蔡胖子一手掌握的,你們要么把蔡胖子打服了逼他弄來錢糧,要么把蔡胖子打跑了,千戶爺少了這么個礙眼貨色,也能給你們弄錢糧來。我話放在這里,只要你們按我吩咐去揍那蔡胖子,今天晚上便是大米干飯管保,一人一塊肉,三天后一人一兩餉銀發(fā)下來,這種好事干不干……”說著又叫了孫成過來,叫他把自己方才說的條件用疍家話再喊了一遍。
干……這種好事還能有誰不干的么,即便是以這阿帆在疍戶之中的威望地位,也沒法阻止窮瘋了的疍家軍漢們對吃食還有餉銀的渴望,更何況這阿帆也沒有這等想法,幾乎是孫成話音剛落,他便舉了手用力一揮:“干了……”
問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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