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蘇皇宮
雅歌心事重重地看著坐在對面的白無意,此時她心情極其不好,剛回來,便同他要了壺酒,獨自對月弄醉。
只因,她方時帶著他去了無炎國婉顏殿,看到了那一幕,那害她一無所有的男人,居然找了個與她相貌一致的女人夜夜笙歌,情意纏綿。
怎能不恨?
實屬可恨!
他都能感同身受到無意心中那滔天的恨意。
連他都起了殺心,即使打不過無炎皇帝,他都想殺一殺他的銳氣,拼個兩敗俱傷也在所不辭,起碼解了心中為無意所承受到的不平之屈。
可是,無意怎會讓他涉足?她定是要親手宰了那人。
白無意面色愈加蒼白,可那毫無表情的冷顏上,是任誰都猜不透的凄冷,雅歌不敢逾越進尺,輕聲勸說,“濁酒傷身,適量即可?!?p> 白無意仿似冷笑,又毫無笑意,冷容黑眸仰望著月光,此時她輕斜在方亭的木柱上,月下柳枝晃影,清風拂面,繞是這六月處暑,自她周身泛來的冷意仍是令人裹色,生怕惹來那冷眸的注視,令人發(fā)顫。
“你若想復仇,直接給他個痛快便是,何必如此?我——恕我癡言,我不想看你如此折磨。”
白無意不緊不慢飲著酒,辛辣之味入肺,灼燒過后是一片空白,仿佛酒意能解去心中污濁。
是的!她看到了骯臟的一幕。
那畫面太過刺眼,她幾乎無法控制手中寒霜。
捏著酒杯的指尖用了力,指腹變得煞白,只見她幽幽蒼蒼的說,“我怎會讓他死的那么容易?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在等著我為他平冤——”語罷,黑眸中又一襲噬狠。
“無意——”
“雅歌,無需多言,此事你不必沾身,遠觀便好?!?p> 雅歌閉目嘆息,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恨自己身為凡人,無能為力,力所不及。
這時,紫薇太后走來,端雅高貴,雍容靚麗,輕盈纖身,實在不像不惑年歲。
雅歌迎著她,為其撐座,斟上茶,一同坐下。
紫薇細看著白無意,神色平和,“你找我?”
白無意對她還是有些敬意,她換了冷淡,正色道,“承你六年前恩惠,今日,便是還恩而來?!?p> 言罷,她自云袖里拿出一方錦盒,緩緩地推至紫薇面前,“此丹是我向太白仙尊所求,修仙者增長修為千年,凡人則長生不老,我想,你需要它?!?p> 紫薇蹙眉,眾人皆知她排斥長生,執(zhí)念早已根深蒂固,便婉言道,“我若想不入輪回,哪需至今?你收回吧,此藥于我無用。”
白無意依舊沒有過多表情,說道,“那如果,是為了救他呢?”
皆知,這個“他”,指的是離情一澤。
紫薇神色有變,“他如何了?”
白無意輕輕一笑,這才勉勉強強能顯露出一絲幾不可聞的笑意,“既然那么關心,何不親自相問?我所言表皆是空話,只向你告知一二,他已無心戀世,或許在不久之日,就要羽化?!?p> 紫薇陡地起了身,面色震驚,更多的是心痛。
事到如今,她又能做什么?即使服下這長生丹,他就愿意現(xiàn)身嗎?
他恨了自己那么多世——
紫薇有些落魄地再次坐下,面上凄然。
有些東西,真的無可奈何。
白無意將壺中最后一盅酒仰頭飲盡,緩緩起身,向紫薇頷首,“即便是彼此的懲罰,也該到了盡頭,保重!”
說完走了兩步,便不見了身影。
消失在這空氣稀薄的御花園。
雅歌擔憂地握著母后的手臂,眼神道不盡的憐惜,“母后,你作何決定,兒臣當全力支持?!?p> 紫薇愁容上一抹自嘲,是啊,也該到了盡頭。
無蘭寺廟的神位并非哪路神仙,而是無炎國皇后司顏,雖人們對此人了解甚少,只知此乃皇帝珍視之人,竟大膽為其建造寺廟,令百姓為其上貢香火,更不可思議的是,此舉竟未受到天責,想必此女定是那上天寵愛之人,有著不同凡響的身份。
因此,前來上貢祈福的百姓倒是熙熙攘攘個不停,不少攤販也在此處做起了生意,更加的熱鬧。
可近來幾日卻關閉廟門,百姓們不解為何,把守的官差只道重修中,令稍安勿躁,也沒個準信,不知何時開門迎人。
冷焱在此處已經(jīng)待了三日,司顏的神像毀的不堪入目,要重新建造需煞費功夫,他親自監(jiān)管,已三日未離此處。
其實大可不必,但無論守廟將軍如何勸解,皆被拒絕,便不敢再觸那龍須,畢竟皇帝的事,做屬下的也管不得,只得好茶好膳的伺候著。
此時,神像已修復了七八分,大致形貌已完成,那白衣仙風的傾城絕倫,令他久久失神,仿似恍如隔世一別萬年,又似近在昨日人在眼前。
可他無論怎么念,得到的都是空。
空的可怕,卻別無辦法。
唯有做著癡傻愚蠢之事,才能澆滅心中那火燒燎原的懺悔之意。
神像是以他筆下畫像而塑,栩栩如生,像活著的仙子,定格在此。
畫中人帶著慵懶笑意,灰眸中仿佛承載著璀璨的星辰,修長纖細的身形宛如謫仙降世,身邊站著一只眼神犀利的白狐,雖不至兇神惡煞,但那厲色獸瞳,仍是令人不敢直視。
冷焱坐在廟宇一角,守廟將軍為他置了座椅,酒水點心,點心未動一毫,酒壺倒是空了幾只。
此時他神色頹廢,樣貌喪然,終日裹著強勢的國君之態(tài),也唯有獨處時,才放任松懈,自我摧殘般的消沉落魄。
不休不眠地醉了三日,眼睛始終盯著司顏的神像,匠工們也算廢寢忘食認真加急對待,生怕出錯。
這時,容七走過來,為他披上厚袍,眼色擔憂之余,又為他斟上熱茶,“陛下,可有食欲?玄弈讓臣送來了您愛吃的菜——”
還沒講完便被冷焱揮手打斷,“退下吧,朕想一個人待著?!?p> 容七欲言又止,隨后便不情不愿地俯身退出去。
忽然,一個聲音自空中傳來——
“冷焱!你找本尊?”
冷焱忽地起了身,并未見說話之人,望了一眼幾個匠工一如既往地忙活,想必這聲音只有他能聽得。
他定了定神,揮散開酒意,恢復昔日俊冷之態(tài),對那幾個匠工逐令,“你們出去!”
幾人面面相覷,不敢違背,便放下手中工具迅速關門離開。
冷焱直覺此人并非魔戾子。
他對著空氣平穩(wěn)地說道,“敢問閣下可是離情一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