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廣州灣的一批商紳募捐巨資,興建了益智私立小學(xué)和中學(xué)。
這些商紳都是廣州灣鼎鼎大名的頭面人物,在社會上極有力量,也是法國殖民者極力籠絡(luò)的對象。他們有的是商會會長,有的是本地政要人員,有的是商業(yè)巨擘。很不巧的是,這些人中的其中一個,就是廣州灣黑道實際上的老大——時任赤坎公局長兼赤(坎)西(營)商團團長的陳梓覃。更不巧的是,廣州灣的鴉片貿(mào)易,就是由陳梓覃或明或暗地在背后控制著的。
陳梓覃此人雖然是聚斂了極多黑心錢財,但是同時,他也為公益事業(yè)付出了巨資。他曾解囊以濟家鄉(xiāng)父老貧困,帶頭捐資賑災(zāi)濟民,撥款資助家鄉(xiāng)建筑海堤,興修水利,圍海造田,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
他尤其熱心興辦教育事業(yè),在合資建立益智學(xué)校以后,繼而獨資創(chuàng)辦了各類職業(yè)學(xué)校和普通中學(xué),此外還捐款資助了廣州灣地面上的多間中小學(xué)校。
現(xiàn)在可以說,“陰濕四”動了益智的學(xué)生,也就等于是動了黑道老大陳梓覃的學(xué)生。以陳梓覃關(guān)心教育的一面來看,趙翔宇的一句“我們是益智的學(xué)生!”,注定了“陰濕四”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除非是這件事不讓陳梓覃知道!但是可能嗎?知情人中,偏偏還有個和“陰濕四”不對付的黃總管!
此外,“陰濕四”還知道一點,那就是在益智學(xué)校就讀的,就有這些商紳的子女。若然讓他們知道自己毆打了他們的同學(xué),勢必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這樣就等于,自己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都不再會過得順心了。
“陰濕四”現(xiàn)在的悔恨心情可想而知,偏偏黃總管還用一副“你死定了”的諷刺眼神,偷偷地瞄著他。
“趙翔宇!算了罷,我沒大礙。我們還是走吧。”陳樂在趙翔宇的幫扶下,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并出聲緩解現(xiàn)場的詭異氣氛。
沒經(jīng)過人情歷練的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只要先后退一步,就可以海闊天空,就可以息事寧人,豈料“陰濕四”早已經(jīng)在心里恨死了他。以后在陳樂落難的時候,少不了“陰濕四”的落井下石,還因此令陳樂徹底地陷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陰濕”是什么意思?那是形容一個人陰險毒辣,喜歡在暗地里做壞事的,就好像草叢中一條毒蛇般,隨時都會出人意料地咬人一口,置人于死地!“陰濕四”能得此綽號,可見他是一個怎么樣的壞人了。
“陰濕四”此人還有一點點小遠見和小聰明,不然也不會懂得攀緣上鴉片館的大少爺。他明白恨歸恨,卻暫時還動不得陳樂,只能先隱忍一下。
“可是……”趙翔宇還想說些什么,卻被陳樂所阻止,只好無奈地扶著陳樂離開。他臨走前,狠狠地瞪了陰濕四一眼,但也讓“陰濕四”更加恨陳樂了。
陳樂悶悶不樂地埋頭前進,心中其實還有個擔(dān)心,那就是自己方才的懦弱表現(xiàn),不知道會不會令趙翔宇看不起他?
陳樂剛到赤坎時的興奮心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掃而空,說不定一會的大餐也會食之無味。
難怪古人出門之前,總要找本黃歷來看看吉兇,實在是因為現(xiàn)實不太平,無妄之災(zāi)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
走了好長一段路之后,陳樂只聽見趙翔宇忽然說了句話:“阿爺,我們快點回家吧!”
陳樂以為前方有趙翔宇的長輩出現(xiàn),連忙抬起頭來,打算向來者問候敬禮。不料他抬頭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之下,卻始終沒有看見一位老人。直到他的身后傳來了一聲答應(yīng),才恍然地轉(zhuǎn)過身來。
然而,他轉(zhuǎn)身見過趙翔宇的爺爺之后,卻是大吃了一驚。
“那我們走快一點吧!”搭著趙翔宇話的,竟然是之前的那個孱弱老人。就是那個導(dǎo)致了陳樂無辜被打的無賴?yán)先?,也是?dāng)初那個反對鴉_片升價的落魄老人!
陳樂已經(jīng)被驚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來回地輪流指著老人和趙翔宇,吃吃地說著:“你……你……你,他……他……他……”
“呵呵,想不到竟然是我吧!”老人一改方才的猥瑣表情,反而露出了精明的神色。
趙翔宇“哈哈哈”地笑了幾聲后,才拍著陳樂肩膀說道:“讓我介紹一下,他確實就是我爺爺!”
“你們家不是挺有錢嗎?為什么你的爺爺要裝扮得這么邋遢?”陳樂總算是回過魂來,話也順溜起來。
“嘿嘿,有錢!如果讓賣鴉_片煙的人知道我有錢,說不定就會變著法子威逼利誘我,吸食更貴更多的鴉片,讓我花更多的冤枉錢,患上更大更嚴(yán)重的鴉_片煙癮!”趙爺爺冷笑著回答道,“他們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接觸鴉_片這么久,就見著了不少人被他們搞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那你怎么還要吸鴉片煙?”陳樂不解地問。
“不吸煙的話,我難受呀!口水流,鼻涕吊!”趙爺爺嘆著氣說道,“我也是患上了鴉_片煙癮的,好在只需要吸上一點點,我就會覺得舒服很多了!”
話后,趙爺爺嘆息著,把他的所知繼續(xù)對陳樂娓娓道來。
原來,廣州灣的鴉_片煙館一般都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是裝修豪華的高檔場所,專門為生意人或官紳的交際往來而開設(shè),有些煙館還會雇有俗稱“煙花”的妓女或私娼,以招徠生意,主要販賣昂貴的,用精致銅盒包裝的“公煙”;而下層則是陳設(shè)簡陋的攤館,面對的客人一般是平民百姓窮苦人,出售的都是已經(jīng)羼著假的,用瓦盅包裝的“白煙”。
這些已經(jīng)羼假的“白煙”,其效力往往大為減小,但依然足夠吊起窮人們的大煙癮,使得他們欲罷不能,持續(xù)地到煙館消費。
鴉_片煙館就這樣慢慢地,像螞蟥一樣吸食著窮人的血汗。
趙爺爺就這么扮演著一個窮人的角色,靠著羼假的鴉_片,默默地對抗著煙癮。
其實說起來,鴉_片煙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
一些地主、資本家,就只怕子弟嫖和賭,而不怕子弟抽鴉_片煙。因為出去嫖,會把身體糟蹋了;賭,就可能會把家財都輸光了。抽鴉_片煙雖然也耗費錢財,但他們確信,像他們那樣大戶人家,不會因抽鴉_片而抽窮了。
例如,有個有名的地主僅有一子,因而很溺愛這個獨子。他為把兒子圈在家里,便慫恿他抽鴉_片,還請族人、親戚出面,引誘自己的兒子抽鴉_片,他以為兒子染上了煙癖,就不會出去嫖和賭了,他的家業(yè)也就自然守住了!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兒子卻始終沒有上癮!為此,他還老大不高興,認(rèn)為兒子不肖。(摘自《中國鴉_片史》)
想不到吧,其實鴉_片煙的成癮性并不太大,要不然后世也不會出現(xiàn)越來越厲害的毒品了。說不定飽受二手煙或霧霾之苦的現(xiàn)代人,還可以免疫鴉_片煙呢!
至于鴉_片煙帶來的最可怕后果,卻是畸變了當(dāng)時人們的觀念!
不必說那些殷商巨富官僚或癮君子,就算是跟鴉_片無緣的人,家中也必須準(zhǔn)備燈盤和煙膏,為的是隨時招待來客。用鴉_片待客,就像給客人沏茶遞紙煙一樣,是一種起碼的禮節(jié),如不擺燈盤,不燒鴉_片,反而會被認(rèn)為是怠慢客人?。ㄕ浴吨袊f_片史》)
看看吧,在民國,吸食鴉_片竟然成為一項禮節(jié)和高檔行徑!這難道不是最可悲可嘆的事情嗎?
陳樂在路上聽了趙爺爺?shù)囊环f話和見解后,對廣州灣的鴉_片貿(mào)易及其危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新的認(rèn)識,同時暗自心驚。他在心神恍惚之下,反倒忘了被人狠湊了一頓的不快事情,就這樣不知不覺間,被趙翔宇爺孫二人接引帶領(lǐng)著,走到了趙翔宇家的商鋪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