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p> 太子想通后,老臉一紅,訥訥地說:“他們剛才讓孤向皇上進言的時候,孤也猶豫,但又不知問題出在哪兒……”
“總之,父王,這事您不能插手?!?p> “可是,孤……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楊部堂,明天就進宮啊。”
太子的表情很糾結(jié),云若辰的心里更糾結(jié)。
好吧,她知道君子千金一諾,但在不是你坑人就是人坑你的官場上,不知變通的人總是死得最快的。
就算你是太子一樣被坑!
她真想一腳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霸氣萬分地質(zhì)問她親愛的父王:“您是打算讓皇帝一怒之下把您罵個狗血淋頭灰溜溜地滾出來再被戶部的人鄙視嗎?”
而如果不是她今兒回來阻止他的話,太子明天進宮的結(jié)局有九成幾率是這個畫面,可能還會更糟。
元啟帝要是那種“以社稷百姓為重、朕的需要可以放第二位”的君主,他就不是元啟帝了,而是堯舜禹……
連黃側(cè)妃都明白了其中的厲害,過來勸道:“殿下,郡主說得有道理,您明天還是別去了吧。”
“那?”太子為難地看著云若辰:“辰兒,你說我該如何向楊部堂交代?”
“父王!您是太子,想進宮就進宮,不想進宮就不進宮,楊尚書還能強迫您去不成?”
云若辰?jīng)Q定不忍了,還是把話說更透些:“您就是太好說話,那些大人們才會老是不把您當(dāng)回事。往后,您這體統(tǒng)可得立起來,不能任由他們說什么您就做什么了!”
她理解父親從小沒見過世面——這么說起來雖然很心酸,堂堂皇子沒見過世面,但也是千真萬確的實情——所以對著那些在朝堂里浮沉幾十年的老臣會有自卑感??墒?,作為一國儲君,光是禮賢下士謙虛勤奮,是不夠的!
“呃,確實是……”太子軟和慣了,被女兒這樣說也沒有覺得異樣,只是試探著說:“那我明天稱病不出門?”
“……”
誰來找塊豆腐給她撞一撞?
或者給她根結(jié)實點的繩子,她很有自掛東南枝的沖動……
父王啊,您為了給臣子一個交代,居然這么有志氣地決定裝病。這事要傳到皇上耳朵里,保管也能氣得不行,說不定立刻就懷念起那被放逐到西南的誠王了呢。哪有這么沒出息的太子??!
為了維持父王的形象,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不想在人前暴露她的智商,她沒有再接話。等晚飯后,她得和父王“深入”地談一談了!
黃側(cè)妃這會兒倒是懂得察言觀色,見父女二人說話冷場,又讓乳母把一直在旁邊唧唧哇哇的云耀抱過來,和太子說起方才姐弟倆相處時的融洽。
太子呵呵笑著,親自將兒子抱進懷里,搖晃兩下逗得云耀咯咯大笑?!靶莾海矚g姐姐嗎?”
“喜歡姐姐!”
云耀的小胖手緊緊揪著太子的衣襟,眼睛卻盯著云若辰,又重復(fù)了一次:“星兒喜歡姐姐!”
“真乖!姐姐也好喜歡星兒!”
云若辰又被可愛的小弟感動了,湊過去吧嗒親了他一口。太子大笑起來,黃側(cè)妃也在湊趣微笑,一家四口乍一看也真是和樂融融。
晚飯時,本來云耀是不和大人一塊用餐的,今兒也破例被允許坐在姐姐旁邊吃飯。不過云耀可不老實,兩手不是抓著調(diào)羹亂刨碗里的米飯,就是去搶云若辰的筷子,還老是對云若辰夾到碗里的菜流口水。明明他自己吃的也是一樣的菜嘛!
在旁伺候的曾嬤嬤看得直搖頭,這太子府里的規(guī)矩老是立不起來,絕大部分是太子殿下太不注重這些了呀。哪有男主人抱孩子的道理?又讓嬰兒上桌吃飯,能不亂套嗎?
可曾嬤嬤看云若辰笑得那么燦爛,和弟弟搶菜搶得不亦樂乎,太子也不住大笑……心里也有異樣的觸動。
太子或許才能平庸,沒有君主氣魄,但與郡主的父女之情卻是極真摯的。在講究禮儀、勾心斗角的皇家宗室里,這種真誠親密的家庭關(guān)系,簡直就是異數(shù),根本不可能存在。
天家無父子,這句老話并不是危言聳聽,而是鐵錚錚的事實。
別說皇家,就連一般的世家大族里,親人間的關(guān)系又哪里純粹了呢?
曾嬤嬤想起了很久遠的往事,那就是她自己的童年。
她是京城人,娘家算不上殷實,但也衣食無憂。父親在當(dāng)鋪里做朝奉,母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幾個兄弟也都很友愛。
他們住在京城平民聚集的城南一帶,鄰里間往來頻繁,大家的家境也都差不多,人情味很濃。她的童年與少女時代,就是在這樣溫馨的環(huán)境下度過……
直到她被選為秀女進了宮,從此進入了另一個截然相反的冰冷世界。
為了生存,她拼命學(xué)習(xí)許許多多的規(guī)矩,無論哪一方面都盡力做到最好,終于踩著無數(shù)競爭對手的肩膀當(dāng)上了女官。這么多年過去,她將自己訓(xùn)練得滴水不漏,幾乎已經(jīng)全然忘記了兒時那些“自由散漫”的小日子。
可今天看到太子與郡主、小公子說說笑笑用餐的情景,曾嬤嬤才恍惚間憶起——是了,平常人家的父女,姐弟,也是這樣相處的。
這才是正常的家人啊。
郡主,笑得好開懷,好放松。自她來到郡主身邊,就很少見到少年老成的郡主會露出這樣舒暢天然的笑容了呢。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啊。
曾嬤嬤心里的想法,云若辰不得而知。她沉浸在父親的寵溺與弟弟的嬌癡里,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這讓她再次感覺到,為了他們,她再辛苦也值得。
其實,人都是這樣吧。有了需要守護的東西,才會努力想要變得更強大。
這一頓飯吃得比平時要久許多。飯后,黃側(cè)妃知趣地先帶著云耀回她院里去了,留下父女倆好好說話。
在外書房里,這對看起來父慈女孝十分和諧的父女進行了十分不和諧的秘密談話,大多數(shù)時候,是云若辰在講,太子在聽,因為他實在沒法反駁女兒一波接一波的質(zhì)問與指責(zé)了。
沒錯,就是質(zhì)問與指責(zé)。
在這之前,云若辰一直很盡責(zé)地扮演著乖巧的小女兒,就算很多時候?qū)系昂掼F不成鋼”,也不會直接給他提意見,說話很注意技巧。誰讓她是小孩子呢,不能表現(xiàn)太突出啊。
但現(xiàn)在不同了,因為她有了強大的理由——皇爺爺教的,先生們教的,書上教的!
三座大山壓下來,太子馬上就慫了。
于是云若辰有很多話可以不再藏著掖著,或是委婉曲折地說出來了。
雖然父王是如此的單蠢,但云若辰還是想再盡人事,努力改造他一把。她不求他變成元啟帝那么厲害,也不求他能多長幾個心眼和朝臣們斗法,更不求他修煉出什么人格魅力吸引到許多的擁護者,她只希望他做到一件事。
重塑形象!
人人都知道,太子懦弱沒主見,連他自己都這么認(rèn)為。所以戶部那些大佬,才會毫不在意地把他推出去當(dāng)炮灰啊。
“父王,所謂帝王心術(shù),也不過是造勢,權(quán)衡,用人。”
燈下,云若辰的面孔染上一層金黃的光暈,臉上幾看不見稚氣。望著女兒肅然凝重的表情,太子也強打起精神來,用心聽著女兒的說話。
不知怎的,他就是特別信任這個年幼的女兒,很少因為她年紀(jì)小又是女兒家而認(rèn)為她的話不值一哂。這種感覺,也并非是突然產(chǎn)生的,從什么時候起呢?
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一件件大小事情的積累,女兒在他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尤其是近來,女兒在宮里上學(xué)之后,說的話與他平時見到的那些六部高官們,竟有幾分相似。
云若辰繼續(xù)說:“父王,先生有教過辰兒,何為勢。君子之勢,在仁德,使人一見便生敬仰之心。而帝王之勢,卻在威重,令臣下見之自然而然畏懼惶恐……”
“天下人都曉得父王您仁厚寬和,但您寬和得太過了!”
“就像方才那事,您怎可想著要裝病逃避?”
“您就該大大方方到戶部去,和楊尚書說,您回來后仔細思考后認(rèn)為這做法不妥!”
“父王,您從今天起,該說不的時候,就要說不!”
“呃……唔?!?p> 雖然太子猶豫的樣子讓云若辰又想抓狂了,但她好歹能分辨出,父王是真心的回應(yīng)著她。
父王自己對于被臣下利用這件事,心里肯定也不會舒服的吧。
脾氣好是一回事,有自卑感是一回事,但身為皇子的自尊心也并不是完全不存在的呀。
兩人談到了很晚,期間黃側(cè)妃親自來給他們送過一回宵夜,看著云若辰欲言又止。云若辰?jīng)]有看她,她只好失望地先回去了。
唉,真希望小郡主反對太子娶繼室啊,雖然九成九的女兒都不該和父親說這個……但郡主絕對是個例外。
可就目前看來,郡主似乎還沒有偏幫自己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