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營子，張少華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
他發(fā)現(xiàn)家家戶戶的房子都被拆了，檁子椽子都被拆走，房子里空無一人，人都哪里去了？怎么像經(jīng)歷一場空前的屠殺一樣??？
張少華跑回張家大院，一進門，發(fā)現(xiàn)張煥拄著拐棍斜倚在門框上。
“唵？爸，爸，這是咋了？”張少華一碰張煥，張煥倒在地上。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張煥身上已中了兩槍，被打死了。
張少華的眼淚刷一下流了下來：“盎？！誰干的？誰干的呀？”
他放下張煥，一扭頭向院里一看，見張鄒氏趴在院子里：“唵？媽——媽——媽媽！”
張少華跑到張鄒氏跟前，把她扶起來，原來她的肚子被刺刀捅了，腸子都露出來了。
“盎，大姐，二姐——”他滿院子里跑，喊叫著。
張少華來到正屋，一推門，嚇了一跳，見六個姐姐全掛在房梁上。
她們上吊了。
“唵？這是咋了？這是咋了？”張少華找來一把鐮刀，一個一個把繩子割斷，六個姐姐落在地上，“大姐——二姐——”
這時大門開了，進來的是老爺廟的致遠真人，他手里拿著一張告示，給張少華看——
集團部落建設(shè)文告
……行改之不及，而治安不良地域，常受匪賊涂炭之苦之住民……將從來官憲保護不到之山間僻地所散在之家屋而集家，以圖結(jié)成村落，施以恒久的防護施設(shè)，于官憲完全保護下，以使住民安之。
“唵？這是啥意思？這是啥文告?。俊睆埳偃A抓住致遠真人的胳膊問。
“盎，這就是日本人推行‘集家并村’政策呀，看來在赤勒川也推行了。剛才我打聽到了，在離這不遠處的董家溝，鬼子劃出一個‘集團部落’的地兒，老百姓都管它叫‘人圈’，不愿意去呀?！?p> “我聽說過牛圈，羊圈，從來沒聽說過人圈呀！這是啥傷天害理的政策呀！”張少華氣憤地說。
“我剛才呀，遇到一個藏起來沒進人圈的，是你們營子的羊倌，叫王文的。他說呀，你爸爸張煥不愿意去董家溝的人圈里住，說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院里。鬼子雇傭的‘鎬頭隊’就上房刨房子。你爸爸上前阻攔，被滿洲警察的‘討伐隊’開槍打死了。你媽聞聲跑過來，結(jié)果半道被一個日本憲兵拿刺刀給捅了。這些畜生進到正屋，發(fā)現(xiàn)了你那六個姐姐，他們就一起上來，按倒在地上，大白天的全給禍害了！你的姐姐們羞愧難當，就紛紛上吊了?！?p> 聽了致遠真人的講述，張少華氣憤地找到磨刀石，磨那把鐮刀。
“唵？你這是要嘎哈？”
“我去找他們拼命去！”
致遠真人一把奪過鐮刀，說：“盎，怎么能用雞蛋去碰石頭？趕緊的，趁著黑天，快走！一會兒呀，說不定他們還來這里搜查，找剩余的人，趕緊找地方藏起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趕緊跟我走?！?p> “盎，我爸媽、姐姐的尸骨，還沒埋呢？”
“顧不了那么多了，先逃命要緊。”
張少華被致遠真人拉到老爺廟里，發(fā)現(xiàn)老爺廟來了許多人，都是營子里的村民到這兒避難的。
“盎，看來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了，趕緊離開這兒。鬼子的滿洲警察很快會搜查到這里來的?！敝逻h真人說。
“我想當兵，我要給我的父母報仇！”
“唵？當兵？當兵就是活死人啊，隨時都會沒命的呀！”
“盎，鬼子殺了我爸媽，此仇不報，非君子也！”
“盎，有氣節(jié)?！敝逻h真人想了想說，“要是想當兵的話，你最好到葦子溝川去，聽說那里有咱們中國人的隊伍在活動。到那里，找中國的軍隊，參軍?！?p> “盎，那就是國軍唄？”
“應(yīng)該是國軍吧?！?p> 張少華走了三天，終于到了葦子溝川。
國軍在哪里？他向一些農(nóng)戶打聽國軍的下落，農(nóng)戶們紛紛搖頭，有的還很警覺地躲開他。
眼看致遠老道給帶的干糧要吃完了，再找不到隊伍，就要餓肚子了。
快到馬藺道梁的時候，張少華突然看見有軍人在路邊燒火做飯，旁邊還停著一輛汽車。
看看這些軍人不像日本鬼子，難道他們就是國軍？
他怯怯地向這支部隊走過來。
這支隊伍有二十多人，穿著軍人制服，每個人一手拿著飯盒，一手拿著饅頭，正吃飯呢。
見到白面饅頭，張少華的肚子嘰里咕嚕地叫起來。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
這時，一個大個子兵突然發(fā)現(xiàn)了張少華：“盎？嘎哈的？小孩子，別在這兒瞎轉(zhuǎn)悠呀！”
“盎！小孩呀，是不是餓了？”一個矮個子兵看見張少華說，“當兵不？當兵有饅頭吃！”
“盎，我，我想當兵?！睆埳偃A一聽倆人說的都是中國話，那肯定不是日鬼子了。不是鬼子，那肯定就是國軍了。他心里想。
“唵？真的呀？那，趕緊的，和班長說一聲?！卑珎€子說。
“瞎逗扯啥，他還是個小孩子，能打仗嗎？”大個子看了一眼張少華說。
“盎，你管他多大呢！”矮個子偷偷和大個子嘀咕幾句。
一見倆人在嘀咕，張少華也犯起嘀咕：“他們要不是國軍咋辦，萬一是胡子呢？”
想到這，他就問：“盎，你們是，國軍嗎？”
“國軍？哦，對，對，是，是國軍！”小個子一愣，隨即說。
“盎，那，當兵，發(fā)軍裝嗎？”張少華心想，要是胡子的話，該是沒有統(tǒng)一制服的。
“盎，軍裝嘛！”小個子說，“你太小，怕是軍裝你穿不起來。”
“那，那就到車里找件舊軍裝穿吧。把褲腿、袖子都綰起來?！贝髠€子說。
就這樣，張少華穿上那寬大的舊軍裝，把褲腿和袖子綰了半截，成了“國軍”的兵了。
當天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這些軍人跟著汽車，來到馬藺道梁梁根兒處（山梁的山腳下）。
梁根兒處有個小營子，里面只有三戶人家。
小個子把一戶人家的婦女叫出來，讓她把張少華綰起的褲腿和袖子縫好，這樣就不往下掉了，顯得利索一些。
張少華對小個子說：“盎，謝謝，哥?！?p> “謝啥呀，咋謝？”小個子說，“這樣吧，你是個新兵，也沒槍，就先替我扛著槍吧！”
“唵？你他媽太欺負人了，他還沒槍高呢，讓他替你扛槍？”大個子罵矮個子。
“咋的？盎，我給他幫了忙，還不孝敬我一下呀！”小個子說著把槍放到張少華懷里。
張少華抱著槍，感覺很沉。
他吃力地把槍背在身上。
“盎，快點走吧，頭兒讓天黑前翻過馬藺道梁呢。”小個子說。
張少華吃力地背著搶，跟在小個子后面，隨汽車沿盤山道向山梁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