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司馬裕,“仁心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劉郢。
蘇洛因身子不適,懶懶地坐在醫(yī)館的園子中靜靜地聽子柔撫琴,子柔的琴技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卻撫出了常人所沒有的那種清明,蘇洛一直不曾知道子柔琴聲中隱約透露的清明之鉉從何而來,可她就是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喜歡,就像孩童喜歡冰糖葫蘆一般天經(jīng)地義。
子陌在旁邊燒著爐子煮茶,茶水冒著騰騰白氣,隨著寒風(fēng)浮動,茶香也一陣一陣傳來,園子的廂房外,是個載滿梔子花的院子,可惜如今已被皚皚的白雪覆蓋,看不到原本那股蒼翠的顏色。
而那個風(fēng)華絕代的劉郢就是身著一身白色的衫衣從雪中走來的,俊美得出塵脫俗,宛若謫仙。
蘇洛見到他時,他已入了門口。未等蘇洛開口,他便用那種蘇洛熟悉的音色和語調(diào),淡淡地道:“聽聞趙醫(yī)女病了,特來看看?!?p> 蘇洛請了他坐,讓子柔和子陌都退下,自己煮著茶給劉郢喝,蘇洛想,從今往后,她與劉郢怕是再無這種平心靜氣的心思坐在一處聊天品茶了,也讓她為他煮最后一次茶,本是一個極為平常的待客之道,蘇洛卻生出些悲涼的感覺,這感覺,也入了劉郢的眼中,看得他微微一愣。
蘇洛淡淡地道:“我煮的茶,比起子陌姐姐來差得遠(yuǎn)了,還請程公子莫要嫌棄的好?!?p> 劉郢仿佛沒聽到他說什么似的,淡淡地道:“可有人說起過趙醫(yī)女像一個人?”
蘇洛好奇地問:“誰?”
劉郢的聲音微顫,道:“蘇洛!”
蘇洛心中苦笑,卻笑道:“岳王當(dāng)日在我家中初見緹兒時,也是這般說,說我像一個人,可他倒是沒說像誰,我何處像蘇洛了,聽聞蘇洛是個傾國傾情的女子,我這般容貌怕是不及她的萬分之一?!?p> 劉郢聲音柔和:“趙醫(yī)女過謙了,聲音,神情,笑容,氣質(zhì),如出一轍,若不是蘇洛在我宣國,撇了這張臉,還真活脫脫一個蘇洛。”劉郢說到這的時候,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蘇洛,看得蘇洛沒了底氣。
劉郢看她眼神閃躲,也不理會,淡淡地道:“如今入冬,她身子骨本就弱,還有些寒手寒腳的毛病,若是不注意,倒是容易犯病了。她也是個不會照顧自個的人,也不知道她身邊服侍的周正與否?!?p> 蘇洛看他說這話,似對自己說,又似在自言自語,蘇洛笑道:“看來程公子與青洛郡主甚是親厚?”
劉郢走到蘇洛身旁,俯身在她耳邊,小聲地道:“如這般親厚!”劉郢手一勾,突地?fù)ё√K洛。
蘇洛嚇了一跳,推開劉郢,冷聲道:“程公子你逾越了!請您自重!”
劉郢淡淡地笑道:“你身上的梔子花香味,依舊是這般清新可人?!?p> 蘇洛震驚地看著劉郢,說不出話來。
劉郢面帶微笑:“洛兒可是想問我如何認(rèn)出你來?那日初見我便覺得你這雙眼睛甚是熟悉,可你不敢拿正眼看我,越是不敢看才越發(fā)可疑,后來我追問安王才得知你趙醫(yī)女確實與眾不同??!能解‘離魂引’之毒的人屈指可數(shù),再則,火燒鄒國天牢,一夜之間殺害襄國百來死士,這天下也只有你蘇洛這樣的女子才有這個膽子?!?p> 蘇洛回過神來,冷笑:“即便你認(rèn)出我又如何?難不成,太子要到鄒國皇帝面前揭穿我?”
劉郢復(fù)摟上蘇洛,略帶哭腔地道:“洛兒,不要與我這般生分可好,那日你蘇家死士夜襲我皇宮之后,父皇說你想見我,我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我便知道那人不是你,我聽說你被人棄入亂葬崗中,我將崗內(nèi)的尸體一具一具的翻開,未曾見你的影子,我便笑了,說明你沒死,我的洛兒沒死,這些年,我日日想著你,派人到各國各地尋你,卻想不到竟在此與你相遇,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那日我看著你,聽著你說話,我便懷疑那是你,你的一笑一顰都在我心里裝著,你不管換了什么面孔,你依舊是你。”
蘇洛聽他這話,心底有一絲絲地感動,也有一絲絲地若軟,眼淚緩緩地流了下來,道:“你知血洗你皇城的人是我蘇洛,你有何苦這般苦苦尋找,我與你,終究是兩個不同的人,從我爹爹的死,到我的換面,這些恩恩怨怨,我們劉蘇兩家,是幾生幾世都清不了的了,我與你,終究是隔了些跨不過的東西。”
劉郢眼中也閃著淚,道:“你可以是趙夙緹,也可以是別的人,用別的名字,活在我身邊。”
蘇洛推開他,道:“可我這里不讓!”蘇洛邊說邊指著自己的心口:“死去的爹爹不讓,死去的子蘇不讓!我蘇家的存在,是各國帝王眼中的一根刺,我蘇洛生來便被你們所不容。也因如此,我方才步步這般膽戰(zhàn)心驚,我蘇家養(yǎng)的死士,日日守在我左右,確保我的安全,可我卻日日擔(dān)心他們的不測,子柔說我思慮過多,身子不堪重負(fù)?!闭f著蘇洛便開始咳了起來,用帕子去接時,依然有些許的血絲。
劉郢看她咳了血一驚,抓住她的手心疼地道:“你怎的這般不小心,可有哪里不適?”
蘇洛淡淡地笑道:“我是個大夫,我能有什么不適,若真有什么不適,也是你們這些人逼出來的。”
劉郢神色慌張,痛苦地抓這她的手,道:“日后,你不可這般操勞,你的事,讓我來想,讓我來做如何?”
蘇洛冷笑道:“我的事,讓你來想讓你來做,最好,我蘇家的大業(yè),也一并交予你,可好?”
劉郢聽她說這話,心中難受,厲聲道:“你便是這般想我的是嗎?我在你心中便是這般不堪嗎?”
蘇洛依舊冷笑道:“那請問太子殿下,你這番到鄒國,可是來賞花游玩的?可是來尋我蘇洛的?”
劉郢正色,道:“你逗留于鄒國,意欲何為?”
蘇洛道:“這話我方才問了你,你卻又拿來問我!”
劉郢道:“洛兒,你一個女子,抗不起這些事,你跟我回去吧,我答應(yīng)你,一生一世對你好?!?p> 蘇洛淡淡地道:“你逗留于鄒國,意欲何為?”
劉郢與蘇洛僵持不下,微嘆了口氣,用手捉住蘇洛蒼白的小手,細(xì)聲道:“司馬裕想繼承鄒國大統(tǒng),可這延順帝并不看好他,司馬城在鄒國的地位聲望水漲船高,對司馬裕來說是個威脅,因此他便與我想了個法子?!?p> 蘇洛慢慢地推開他的手,冷冷地道:“你們的法子,便是誘司馬城深入宣國腹地,最后來個甕中捉鱉是吧?你有何好處?”
劉郢道:“我助安王登基為王,鄒國連割六城入宣國,并一同舉兵,南下分割襄國?!?p> 蘇洛聽得膽戰(zhàn)心驚,想不到他劉郢有這等野心,冷哼一聲問:“這么說來,你親近于我,與我相好,卻是在你們計劃之內(nèi)了?果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若是我的人我的心都給了你,你不僅可拿到蘇家家業(yè),還可以此挑起兩國戰(zhàn)事,我若是猜得不錯,司馬城要的那紙婚書,也是在你們計劃之內(nèi)吧。”本以為司馬城城府極深,想不到劉郢也是個心思極重的人,當(dāng)年父王說的沒錯,宣國各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燈,唯獨(dú)他劉郢坐上儲君的位置,劉郢又豈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幼稚了。
劉郢看蘇洛語氣冷淡,知道她心中已對自己失望,解釋道:“當(dāng)初確實是這個想法,本鄒國就厲兵秣馬要攻打我宣國,無奈少個借口,我便讓司馬裕向延順帝獻(xiàn)計,讓司馬城從你父王處要婚書,本是一切順意的,可卻出了點(diǎn)意外?!?p> 蘇洛冷笑道:“意外?意外就是你太子劉郢真的喜歡上我蘇洛吧,可這個喜歡何其輕,輕得微不足道,我再問你,司馬裕割六城就為了殺司馬城奪帝位,貌似太子殿下您賺了呢,你還給安王了什么?”
劉郢認(rèn)真地看著蘇洛,緊張地道:“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提也罷!”
“說!”蘇洛斬釘截鐵!
劉郢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僵硬地道:“你!”
蘇洛聽他說出這個你字,便笑了:“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日我便在揣度司馬裕那話的弦外之音,原來竟真是如此,枉我信你賴你,聽進(jìn)了你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謊言,如今看來,這世間最無知的,便是我蘇洛!”蘇洛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雖然早已猜到事情會如此,可當(dāng)劉郢親口說出之時,卻讓她心痛得無以復(fù)加,眼淚順著她的臉流下,一串串打在她的衣服上,她用手扶著胸口,狠狠地咳著,血越咳越多,身子也越來越輕,失去了重心……
她仿佛倒下了,仿佛又被人接住。聽到有人喊:“來人??!來人??!趙醫(yī)女又咳血了!”然后她便看到子陌的那身粉色紗衣……
之后的事,蘇洛便不知道了,因為她暈倒在子陌懷中,單薄如蝶,美麗而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