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無憂呲牙咧嘴掏了掏耳朵,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大爺你這鑼不夠響啊!”
老大爺?shù)菚r雙目怒睜,一把搶過鑼槌,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著本地口音,一步三回頭罵著什么,提著鑼越走越遠(yuǎn)。
“確實不夠響啊……”余無憂仰著臉盯著逐漸被暮色籠罩的天空喃喃嘴硬。
老人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聽不見那人潮的喧囂和鑼鼓齊唱,被一棵枯樹的樹根絆倒,才終于敢停下喘口氣。
背靠枯樹坐起,老人捂著胸口的大片殷紅氣喘如牛,似乎還沒從那片死亡的陰影中走出,失神了半晌,才想起來還有事要做。
顫抖著手從懷里取出一個布包,在手心展開,里面是一堆赤色小珠,其中一顆已經(jīng)失了顏色,變得灰暗粗糙。
“看來那個余無憂已經(jīng)被玉劍宗的人所救……”
還在愣神之際,一只手突然闖入老人的視線,從他手上拿走了一顆赤色珠子。
“你小子,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壞啊……”余無憂捻著那顆赤珠放在眼前端詳著道。
老人著實被嚇了一跳,手上的珠子灑落一地,連滾帶爬躲到了樹后。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這?!”老人慌忙四顧,卻不見王琳身影,只當(dāng)她躲在暗處。
余無憂屈指一彈,珠子疾射而出打在地上的另一顆珠子上,二者蹦飛,又引起老人一陣縮瑟。
拍了拍手不存在的灰塵,余無憂饒有興趣地問道:“這種血珠是怎么煉制的,說說看?!?p> “王琳呢?!她在哪?讓她出來!”老人還在四處尋找那道持劍身影。
余無憂表情一垮,眼中失了光彩。
“我說,要不直接把他也煉成血珠吧!小爺我還從來沒這么玩過?!鳖^頂?shù)臉渲ι贤蝗粋鱽硪粋€稚嫩的聲音,嚇得老人癱坐在地。
余無憂斜眼看著坐在樹枝上的黑麟,略感驚奇道:“你會?”
黑麟一聽頓時坐不住了,“什么意思?看不起小爺?這么爛的小把戲能入小爺法眼?會這玩意兒純屬掉價!”
“切……”余無憂掃興地撇了撇嘴。的確,這種下三濫的把戲他都看不上,更別提這個老妖怪了。
“小爺有個好玩兒的點子……”黑麟從樹上落下,笑嘻嘻地道:“讓他自己把自己煉成血珠,怎么樣?”
此言一出,余無憂登時深吸一口冷氣,身子后仰,同時微微瞇起雙眼看著面前這個外表天真無邪的稚童。
“還得是你啊……”
“什么意思?”黑麟皺起眉頭,不悅地道:“很過分嗎?這一地的血珠都是被他活活煉成器物的小孩,跟他比我都能直接位列仙班了?!?p> 余無憂不置可否地哼笑一聲,低聲喃喃道:“他是為了修煉,是惡;你倒好,為了取樂,是純變態(tài)……”
“她不出來是吧?好!我看她出不出來!”老人臉上的恐懼一轉(zhuǎn),變?yōu)閮春荩笥覓咭?,在身邊尋著一顆赤珠,攥在手心,口中念念有詞。
余無憂二人對視一眼,內(nèi)心毫無波瀾,靜靜地等他的下一步動作。
片刻之后,老人看向余無憂,扯著難看的笑臉,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氣。
余無憂眉頭一挑,臉上還是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甚至透露出一點無奈。
感覺衣角被扯了扯,余無憂低下頭一看,是一個身穿黑衣的小孩,慘白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生氣,兩個黑漆漆的眼眶似乎在盯著余無憂看。
“這位大哥哥,你要和我一起玩兒嗎?”小孩木然地說道。
似是無奈地輕嘆了口氣,余無憂一只手按在小鬼頭上,抬頭,一雙毫無神采的眸子就這么靜靜盯著老人。
“大哥哥……”小鬼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可在下一刻,隨著一聲炸耳的脆響,煙消云散。
一步一步走到滿臉驚愕的老人面前,余無憂輕輕開口,落在前者耳中仿若轟雷:“那么,還請向我展示一下,你是怎樣將自己煉制成血珠的,我,很好奇?!?p> 夜色之中,一抹白影出現(xiàn)在小路上,走的并不快,閑庭信步,行姿嫻雅。
小路的前方,一棵張牙舞爪著枝杈的枯樹隱約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她腳步一頓,眉頭微蹙,下一刻,已出現(xiàn)在枯樹下。
眼底少見地浮現(xiàn)一抹驚詫,隨后便是壓制著的怒意。
那枯樹的枝杈上,掛著一具體態(tài)干癟,面容驚懼的殘尸。
尸體的四肢已經(jīng)消失不見,卻沒有殘斷的傷口,仿佛生來便是如此。漆黑干涸的脈絡(luò)緊縛在一層薄薄的皮下,五官因為血肉枯萎而縮瑟在一起,黑洞洞的眼眶中,那雙渾濁的眼珠也沒了蹤跡。
衣服罩在這具已不成人形的干尸上,如同燈籠的罩子,飄飄蕩蕩,在夜風(fēng)中搖擺。
這位被稱作“披霜白狐”的詭家女子臉色從未如此陰沉過,但更多的,是疑慮。
這具尸體……或者說,這個老人,只是詭家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即便橫尸街頭,她也懶得多看一眼。此次詭家入焚妖境,老人作為詭家的外圍接應(yīng),實際上要做的只是監(jiān)視和聯(lián)絡(luò)罷了。她途徑此地,正好過來看看,想了解一些情況,找他是最合適不過的。誰知恰巧碰上他對玉劍宗的人動手,偷雞不成蝕把米,還險些死在對方劍下。
如今幾乎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慘死,還是被人逼迫,對自己使用自家的術(shù)法而死,這無疑是相當(dāng)于在她臉上甩了一記耳光。
玉劍宗?怕是做不出這等事,最過也就是手起劍落,一殺了之。要逼迫這個老東西對自己使用這種,需要遭受不亞于千刀萬剮的痛苦的術(shù)法,光是對其肉身的折磨可不夠。
那么,會是誰闖入這場小小的鬧劇之中,看似取樂一般,不知死活地非要惡心一下她呢?
正思慮之際,忽有異感,僅是心神一動,幽幽月光所觸及不到的陰暗之中便出現(xiàn)一個人影,手中提著一個渾渾噩噩的小鬼。
薄唇微啟,柔勝月光流水的聲音輕輕飄出:“可有看到是誰?”
“玉……玉劍宗……玉劍宗……”
她眉頭微動,有些意外,忽而又覺得百無聊賴,素手輕擺,那只小鬼被當(dāng)場捏碎。
“聽到了?”瞥了一眼身旁垂手低頭的陰魂,后者聞言即刻領(lǐng)命,消失在夜色中。
她抬頭望向穹頂?shù)哪禽喢髟拢抗馇迦?,妙音喃喃:“玉劍宗……?p> 皎白的月光順著她的烏發(fā)如流水傾瀉而下,淌至那嬌弱的雙肩,滲入那一襲白衣之中,更添凄清。此刻若是有人在側(cè),見到此番景象定會失神,哪怕知曉這個如同天仙下凡的女子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人。
直到這個女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小路的盡頭,余無憂的目光才終于收回。
“怎么?看上了?雖然單論這副皮囊而言,只能算過得去,馬馬虎虎。但是你小子畢竟閱歷尚淺,會被迷住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上Я擞駝ψ诘哪莻€女娃娃,嘖嘖嘖……可謂是,落花有意隨流水……”黑鱗聲情并茂還要吟詩一首,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那小子已經(jīng)從樹上跳下悠悠走遠(yuǎn)了。
余無憂背著月光目光游離,雙手負(fù)在身后,微微弓著腰,活像一個小老頭。
如他所預(yù)料一般,那只小鬼說的是真是假,逼死那個詭家的老頭的又到底是不是玉劍宗,這個披霜白狐絲毫不在乎。消息傳回詭家,詭家也不會為了這么一個小人物去花費人力徹查,不管是誰下的手,這筆債都將由玉劍宗來承擔(dān)。
真相?沒人會在意真相,何況是一個螻蟻般的人的真相。
砸吧砸吧嘴,余無憂有些郁悶地嘆了口氣。有的時候他真的想干脆一人一劍直接殺過去,管他會牽扯到誰誰誰,誰擋殺誰??扇绻麣⒙揪湍芙鉀Q所有事,那青離又怎會命隕……同為城境巔峰,青離都辦不到的事,他又能如何。并非余無憂妄自菲薄,自覺不如青離。只是堂堂一個城境巔峰的劍修,命隕居所,竟未驚起一點風(fēng)浪,那鎮(zhèn)壓之勢有多強,余無憂不敢去想。
若是有那個潭中仙的修為實力,又是否得以一劍破萬法,蕩凈不平事呢?
怕還是不夠吧……否則,那廝怎么又肯屈身在山林間做個窩窩囊囊的野神仙?
“到底……有多厲害啊……”余無憂仰頭長嘆,愣了片刻,突然轉(zhuǎn)過頭對黑鱗道:“有沒有什么方法可以讓我直接攀升到你這種境界?完了我就一人一劍直接殺過去,誰攔我就剁了誰,你也能直接完成任務(wù),不用再守著我了,豈不美哉?”
黑鱗越聽,一邊的眉頭聳地越高,眼中透著平常人看傻子時才會有的憐憫:“你以為你是誰?天命之子嗎?還是陰曹地府不敢收你?你都有這個能耐了還看得上小爺這點修為?打明天起,你叫余爺,小爺我叫小黑,好不好?”
余無憂一聽來勁了:“好啊……”
話剛出嘴,眼前便突然一黑,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