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山林涂染成一片暗紅,幾將入夜,風卻依舊溫暖。
一股從泥土中落葉散發(fā)出來的特有的清潮氣息被吸入了鼻孔,刺激著沉睡的神經(jīng)。
他睜開眼來,四周寂無人聲,眼前是一些茂密的枯枝和落葉,微風自枯枝的縫隙中吹在臉上,睡意如潮水般褪去,思緒也如潮水般開始清晰。
墜入河水中的情景,刀鋒割斷喉嚨時的冰寒...他終于明白了,他又活下來了。
他本已生無可戀,他本一心求死。
但他偏偏又活過來了,無論是穿越也好,還是做夢也罷,冥冥之中或許都已經(jīng)注定了。
他長嘆了一聲。
接受事實總要比改變事實容易的多。
但他這次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活過來的?
他撥開暗黃的枯枝,想走出去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用來撥開枯枝的手是毛茸茸的,在仔細一看,這分明是一只貓爪,但比貓爪要大好幾倍。
他猛一驚,忽然想了起來。
他是森林之王,他是一只老虎,一只灰白毛色的猛虎。
就在昨天,一個無辜的村名被他吃進了肚子。
做一只老虎也挺不錯的,看誰不順眼就可以吃了誰,實在要比做人要好得多。
但昨天被他吃進肚子里的村民卻不是因為他的樣子讓他瞧著不舒服,而是因為那個村名聯(lián)合其他村名竟然在這山林的一處掘了一個陷阱用來抓捕他,而這個村名,剛好又是跑的最慢的一個,被他抓到后剛好他肚子也餓了,于是剛好就將他吃了。
“哈哈哈“
他在心里暗暗笑道,似乎在嘲笑那些見到他像見到鬼一樣慌不擇路的村名,他也似乎已忘記了過去的種種痛苦,開始接受命運的安排,接受變成一只老虎的事實。
太陽漸漸下墜,日色暗淡了下來。
他掠出枯枝草叢,向著水源的方向邁去,他自然知道何處有水源。
草木蕭蕭,風吹葉動,他長嘯一聲,遠處的樹枝上便有幾片綠葉簌簌落下。
忽然,他看到路旁土坡上立著一個石碑,上面寫著些奇形怪狀讓他無法識別的三個字。他只認得最下面那個字似乎是個”岡“。
上面兩個字寫的是什么呢?他正在疑惑的時候,一個樵夫扛著一把木柄大斧從他身邊走過。
”喂,你,站住。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字?“一只老虎居然能說人話?但這還不是最令人吃驚的。
”你叫我站住我就必須要站住啊?我偏偏不告訴你上面寫的是什么字?“這樵夫像是在街市上回答一個偶然遇到的陌生人的問題一樣,非但對老虎沒有絲毫畏懼,對老虎會說人話的離奇更是一點震驚都沒有,這豈非是最令人震驚的事?
莫非這里是蓬萊仙境?
”你說不說,信不信我吃了你!“他張開大口,露出一排鋒利猙獰的虎牙。
樵夫后退一步,卸下肩上的大斧,執(zhí)在腰畔,說道。
”你敢吃了我我就敢劈了你。“
他上下打量了這樵夫一眼,只見這樵夫穿著打著好幾個布丁的灰白麻衣,約莫三十來歲,枯瘦如柴,握著鐵斧的手像是承受著千鈞的重量一樣,在空中微微的搖曳著。
他忍不住大笑道,“笑死了,簡直要笑死了。一個人竟然說要用一柄斧子劈死我這頭兇猛彪悍的森林之王。就算是十個比你還要強壯十倍的人,我也不放在眼里。”
樵夫收了斧子,幽幽道,“你也莫要得意,我自然是斗不贏你,但你可知這碑上刻的是何字?”
“什么字?”他依舊笑著,甚至捂起了肚子。
“景陽岡?!遍苑蛎嫔下冻鲆唤z獰笑,接著道,“你相必就是那只吊睛白額虎吧,你今晚死定了。若你到時還能笑得出來,我便佩服你?!?p> 他頓住笑聲,嘎聲道,“莫非是武松路過的那個景陽岡?”
“沒錯,此時他正在用酒,只怕片刻就要來了?!?p> 武松他倒沒見過,但武松打虎的故事卻是家喻戶曉,他也早有耳聞,而他此刻就是那只將被武松幾拳就打死的吊睛白額虎。
太陽已完全沉沒,黑夜開始降臨。
時辰到了。
他面頰上滲出一顆顆汗珠,經(jīng)風一處,一股寒意便由他面上直入他的心底。
樵夫已扛起了他的斧頭,走過來摸著他的頭道,“小老虎,還在想什么呢,想活命的話就趕緊跑路吧,不過若你不嫌棄,敝舍隨時歡迎你,正好家中的看門狗前些天死掉了...“
”滾,信不信我吃了你。“
他本可以吃了這樵夫,但他實在是不愿意在吃人,因為他雖是一只老虎,但他的心此刻卻是一顆人類的心。
人類又怎么能自相殘殺呢。
”真不識好歹...“樵夫撂下這句話,人已經(jīng)走遠了。
武松馬上就要來了,沙包大的拳頭馬上就要打在自己的頭上,自己也馬上就將一命嗚呼了。
可他已經(jīng)忘記了曾經(jīng)讓他義無反顧慷概赴死的痛苦了,他現(xiàn)在只想做一只平凡的和人類友好相處的小老虎。
或許以前他沒得選擇,十惡不赦,吃人無數(shù),但現(xiàn)在他想做一個好虎。
他還有機會嗎?
然而造化弄人,世事難料,命運又有誰能輕易改變呢?
但他天生就是個不屈從于命運的人。
命運讓他和他最愛的人生死相隔,他為了對抗命運的作弄,毫無猶豫的選擇自戕,因為這樣的話,他和他所愛的人就永遠永遠不會在被分開。
然而命運再次戲弄了他,呂伯奢就是。
他本已應(yīng)該死了,命運卻讓他重活成為了呂伯奢。
呂伯奢本已死了,卻又重活成了現(xiàn)在的他。
他連死都要受到命運的安排。
他不服,他發(fā)誓一定要和命運對抗到底。
他的腦子飛快的運轉(zhuǎn)著,只見他的眼睛一亮,接著便飛身掠入了黑暗中。
月亮隱沒在層云之中,當月光最黑暗的時候,他便看到了逶迤而來的武松。
黑暗中只見武松肩上披著氈笠,肋下綰著哨棒,一步一步在林間晃蕩著。
遠處的空地上有一塊光撻撻的大青石,武松徑直走了過去,一點也看不出喝醉的了樣子,他躺下沒一會兒就似乎睡著了。
一陣涼風吹在武松的臉頰上,他的酒意也隨之消減了幾分。
突聽周圍樹叢中一處獵獵作響,武松猛的起身,只見一只吊睛白額虎瞪著銅鈴般的眼睛向他奔來。
這一下,他的酒意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烈酒化作冷汗從他的掌心沁了出來,風從他的耳邊吹過,他卻只能聽到自己心臟猛烈的跳動聲。
他將那條哨棒緊緊的握在手中,就像握著自己的神經(jīng)一樣,只要再出現(xiàn)任何的風吹草動,他便會毫不猶豫的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將手中的哨棒疾勁的揮出。
誰知那條老虎卻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回頭從尾巴上叼出幾樣?xùn)|西丟在他面前。迎著慘白的月光一看,原來是幾只野兔,麋鹿,山豬,魚鱉。
“松少俠,久仰久仰。”那吊睛白額虎突然站起身來,兩只毛茸茸的前爪學(xué)著人的模樣向武松微微作揖著道,“久聞松少俠威名,今日幸見,果非名不虛傳?!?p> 那虎接著道,“鄙虎夤夜前來叨擾,萬望松少俠海涵。只是早間聽聞松少俠將從此岡經(jīng)過,前往那清河縣。山居物匱,是以微備薄禮,不足道也。只是山間風冷露寒,稍作停留,便為風露所欺,如致采薪之患,將如之何?故望松少俠早些…”
他話還未說完,武松便打斷了他。
“你這廝就是這景陽岡上的吊睛白額虎?”
“正是鄙虎?!彼阒Φ?。
武松上下仔細瞧了瞧他?!昂靡粋€壯猛的吊睛白額虎?!蔽渌砂祰@道。但他握著哨棒的手卻松了些許,微微點頭一字字道,“我今天必須打死你?!?p> “為何?”白虎失聲。
”你這廝作惡多端,吃人無數(shù)。某家打死你是為名除害,替天行道。就算我今日姑且放過你,他日也定有俠義之士前來結(jié)果你性命。擇日不如撞日,某家今日便待打死你,你還有何遺言可說?“說著便舉棒要打。
”且慢?!卑谆⑺宦暤?,“我縱然罪孽深重,彌罪滔天。但我已知悔改,并已在菩薩面前發(fā)過毒誓,如若傷民害民,便令我一個月拉不出屎來。并且終生食素,以此來懺悔過往的罪愆?!?p> ”這么狠毒的誓你都發(fā)得出來。看來你是真心知道悔改了。俗話說的好,浪子回頭金不換...“武松轉(zhuǎn)動著眼珠,微笑接著道,“但我還是要打死你?!?p> “難道...你就不肯給我一個改過自新從新做虎的機會?”白虎驚疑著。
“機會?一個人如果做錯了事就要終生為那件錯事造成的結(jié)果承擔責任,何況是一只虎?!蔽渌捎朴频馈?p> “但人都難免會犯錯誤,何況是一只虎?”白虎反詰道。
“只要是犯了錯誤就必須承擔責任,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為?!蔽渌煽坏?。
“該以什么樣的方式來承擔這種責任呢?難道就是一拳打死?”
“法令規(guī)章,自有定數(shù)?!?p> “但我并不是要向法令承擔責任。或許那些受害人并不是想讓我一命償一命,或許他們更想讓我活著受罪。法令又怎能了解每個人的心中想法呢?”
“法令不能做出讓每個人都滿意的判決,但它做出的判決絕對是最公正的的。你要永遠相信法令?!?p> “你說的沒錯,犯了錯誤就必須承擔應(yīng)有的責任?!彼Z聲黯然,似已意識到他犯下的殺戮除了被打死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彌補了。
但他就這樣按照劇本的發(fā)展伸出自己的腦袋讓武松打死嗎?
死他一點都不懼怕,但讓他無法消受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已注定的悲慘命運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悲劇的降臨,看來似乎沒有任何改變的希望。
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只因他永不屈從于命運的安排。
只見他眼珠飛快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見他挪到武松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