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荒野中的追逐（6）
半身人古德姆往皮手套掌心里吐了口唾沫，“這一次準行。”他對自己說。然后小個子拼命拽緊革制的馬韁，他憋紅了臉，嘴里不斷發(fā)出吭哧的低吼，身體盡可能的向后仰。但那匹蘇美亞矮種馬只是甩了甩頭，沉重的身體仍舊陷在雪坑里。馬兒用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主人，眼神哀怨，似乎在說：“瞧，我就知道會出這事兒”。
“噢噢，父神哪?！鄙倘私K于放棄了無謂的努力，他放開韁繩，喘著粗氣倒在雪地上，矮種馬的大腦袋湊過來舔舔半身人冰冷的臉頰?！耙欢〞修k法的。”古德姆自言自語，他安慰似的拍拍心愛的坐騎，濃密的馬鬃來回掃著半身人的臉，弄得他很癢，以至于商人不得不一直將馬鬃拂到馬脖子的另一邊去。
“糟透了?！惫诺履烽L長的嘆氣，“糟透了?！?p> 整個夏天，半身人從獵人和傭兵手里收購了至少三百張各色毛皮，全是上等貨——威爾斯麋鹿淡棕的鹿皮是宮廷鞋匠制作硬皮高跟舞鞋的最佳選擇；特米爾王國軍服供應(yīng)商則表示因為國王的慷慨，軍隊又有了更換制服的機會（“我得說我們需要更多的狼皮”）。而那個被商人妥當小心地藏在內(nèi)衣里的袋子裝滿了晶核，父神在上，幾乎每一顆都閃爍著迷人耀眼的紫色光芒。在半身人的眼中，它們和一堆“法師金幣”也沒什么兩樣。
當然，前提是他能夠活著離開西薩迪斯——帶著他的貨物。
半身人一向謹慎。在雇傭了相熟而誠實可信的傭兵替他將貨物送到鐵堡的馬里商會之后，古德姆帶上足夠的食物，御寒的帳篷和斗篷，騎著那匹蘇美亞矮種馬獨自轉(zhuǎn)向帕拉得丁，前往西蘭德拉。夏季時碰上的西格瑪商人告訴他，如果帶著晶核到那里去，會有想不到的收獲。
“他們愿意出更高的價錢，只要東西夠好?！痹谀硞€彌漫著嗆人的煙卷味和汗臭的帳篷酒吧里，對方口沫噴飛，用一個夸張的手勢形容道：“相信嗎？老朋友，比市場價高出三成或四成！”
四根粗大的手指立刻晃花了半身人商人的眼睛。
于是半身人決定到帕拉得丁去碰碰運氣。古德姆聽說過有關(guān)西蘭德拉的傳聞，但他并不擔(dān)心。的確，裘德爾斯令人畏懼，但西格瑪王國保護并且善待商人——只要他們帶來王國需要的貨物，另外記得在離開港口和城市時向稅務(wù)官交稅。
直到今天上午以前商人都覺得薩蘇斯沖自己“打了一個味兒很足的酒嗝兒”。他沒有遇上狼群和白熊，一路順順當當?shù)模颂湟酝馊珶o缺點。就算在暴風(fēng)雪的時候，半身人也替自己和矮種馬找到了一片面積不小的樹林，等到暴風(fēng)雪過后古德姆驚喜的發(fā)現(xiàn)，他離目的地僅僅只有十安特比的距離。
直到……矮種馬伊瑪一腳踩空陷進了路邊的雪坑。
商人首先試圖將雪挖開，但他隨后發(fā)現(xiàn)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被凍得嚴嚴實實的積雪實在不是半身人可以應(yīng)付的對象。然后他打算將伊瑪拽出來，這點子不錯。不過問題在于，他實在是太矮了。
一匹壯實的矮種馬，加上一頂厚實的帳篷，一把大小合適的斧頭和一口大小合適的鍋和另外一些別的什么，還有足夠一個人吃上二十天的食物。
父神在上，古德姆只是個半身人。
現(xiàn)在看來古德姆別無選擇。他必須將伊瑪從該死的雪坑里拽出來，除非他打算在西薩迪斯嚴酷的寒冬中凍個半死啃著樹皮露宿，否則不論帳篷還是咸肉——都還好好的捆在矮種馬的背上，既然半身人無法丟掉它們，那就得想辦法。
“薩蘇斯哪，可憐可憐倒霉的古德姆吧！”半身人嘟嚷：“父神在上，我可是個虔誠的人哪！”他有些不安的揉了揉圓潤的鼻頭，含含糊糊的低聲說：“雖然只向牧師布施過十個阿特切里?！?p> 最后商人倚著心愛的矮種馬坐下，唉聲嘆氣：“還有十安特比！要怎么上路呢？我可不能沒有帳篷毯子，沒有我臭烘烘的伊瑪！”
蘇美亞矮種馬不滿的咬住半身人的皮帽子。
希拉將視線轉(zhuǎn)回自己的同伴身上?！斑@個家伙如何？”他向游蕩者詢問道：“我覺得他行，你認為呢？”
庫摸摸下巴嘿嘿的笑起來，“挺不錯的肥羊?！比缓笏吹较＠櫨o的眉頭，“噢，我是說他是個好人選?！?p> “嘿，伙計。如果你敢將手伸進這個半身人的錢袋，不用我提醒你……”
“黑袍子會把我凍成冰棍。我知道。”游蕩者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他想象到一些不太美妙的畫面，“這可真厲害?！彼麤]再說什么，不過巡游者已經(jīng)充分理解了他的意思，證據(jù)是希拉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一天以前在荷爾人的帶領(lǐng)下傭兵以及他們的雇主來到這里。待他們扎營之后，傭兵團長的表情難以形容，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其他人直覺他并不高興?！斑@兒是離西蘭德拉最近的地方，”阿里接著說道：“接下來，就得看父神是否還眷顧著我們?！?p> 巡游者和游蕩者一前一后走進營地。帳篷被松枝地仔細遮掩起來，他們沒有生火，三個施法者每隔三卡比會施放一個戲法來保證大家不至于被凍僵。
“半身人？”首先出聲的是牧師。安娜皺緊眉頭，嘴角死死地往下撇，“還能更糟糕一點么？例如……”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可所有人都明白她想說什么。
庫聳聳肩攤開手，他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在乎，或者是并沒有因為牧師的話受到傷害什么的，但其他人臉上尷尬的表情證明瑟吉歐人的努力很不成功。游蕩者沉默片刻，接著以一種過于油腔滑調(diào)而顯得荒唐和沉重的語調(diào)開口：“伙計們，瑟吉歐人可從來不是薩蘇斯的信徒。”
女牧師張了張嘴，但最后還是閉緊了嘴巴。她死死盯著地面積雪上的某一點，面無表情。但就巡游者看到的來說，那件灰色毛皮斗篷下擺快被它的主人拽到膝蓋下去。
“這不是重點?！狈◣煂W(xué)徒出人意料的開口，他捂著嘴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夏仲拒絕掉荷爾人阿里和學(xué)徒長的幫助，后者正打算遞給他一個藥劑瓶。年輕的法師學(xué)徒聲音里帶著嘶啞和虛弱的氣聲：“現(xiàn)在得去為那位可憐的商人幫忙?！?p> 阿里富含深意的看他一眼。“即便是欽塞克魔鬼也不能給出這樣的誘惑吧？”他暗忖，“父神在上，誰能告訴我這顆果實到底想要什么？”
讓傭兵團長迷惑的地方正在于此。烏雅得比的白風(fēng)將近，附近大大小小的商隊朝著唯一可以躲避的西蘭德拉蜂擁而至。法師學(xué)徒說服他們尋找單身的商人而不是趕著一輛又一輛馬車，周圍跟著十來個或更多傭兵的商隊。
“就在幾年前，能夠進入西蘭德拉的傭兵如果不是西格瑪人，也是流著西格瑪血液的其他什么人?！焙臀鞲瘳斎舜蛄舜蟀胼呑咏坏赖陌⒗锝忉屨f：“雖然黑狗們現(xiàn)在愿意將籬笆縫兒再敞開一點兒，但這可不代表他們收起了獠牙?！?p> 每個進入西蘭德拉學(xué)院的傭兵必須習(xí)慣和服從學(xué)院的監(jiān)管，不過可以保留武器。裘德爾斯并不介意喝多了淡啤酒，腦子被澄黃液體占滿的傭兵和學(xué)員們比劃比劃，校方甚至鼓勵學(xué)生挑戰(zhàn)傭兵。西蘭德拉的年輕人可不是只會拿著細刺劍裝模作樣嚇唬人，見到一個小口子就會暈倒以為馬上就要去見奧斯法的廢物點心。他們都是真正的戰(zhàn)士，精通作戰(zhàn)，冷酷無情，為了勝利毫無顧忌，并且以此為消遣打發(fā)漫長而嚴酷的冬季。
好吧，他浪費了很長一段時間。半身人必須盡快做出選擇。要么丟下行李，用他的兩條小細腿兒趕路，走上十安特比，如果運氣足夠好，他應(yīng)該能趕在白風(fēng)之前到達西蘭德拉；要么想辦法帶上他的矮種馬伊瑪和馬背上的行李，騎著馬舒舒服服在今晚前跨進西蘭德拉的大門。
這選擇如此艱難，以至于商人無法做出選擇。
不過現(xiàn)在傭兵們替他解決了煩惱。
首先由尤里克和阿里出場，兩位好心的荷爾人戰(zhàn)士毫不費力的將矮種馬從雪坑中救了出來，然后在半身人滔滔不絕的感激之詞中插上幾句，這時候巡游者和游蕩者適時出現(xiàn)，荷爾人阿里不失時機的表示他們正要前往西蘭德拉和雇主會合。
第一次。
半身人在馬背上扭扭身體。
接下來兩位女士騎著角馬跑過來催促同伴盡快趕路，“不要在無關(guān)的事上浪費時間?！睂挻蟮亩得闭谧×松硰洆P人的相貌，她的聲音里充滿了不耐煩。牧師雖然非常符合身份地微笑，但同樣建議同伴抓緊時間：“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可浪費”。于是傭兵們禮貌的向半身人道別，再次遺憾的表示因為雇主在西蘭德拉（說到這個詞時阿里加重了讀音）等著他們而無法請商人喝上一杯實在太遺憾了。
第二次。
半身人在馬背上咂咂嘴巴。
兩位黑袍法師忽然憑空出現(xiàn)。然后略高的那位環(huán)視眾人一圈，“誰要去西蘭德拉？”他問道。
噢，第三次。
“我說，”半身人在傭兵們第二次道別前抽抽鼻子，猶猶豫豫地開口：“一個金幣，到西蘭德拉?！彼沉艘谎凼冀K沒有開口的另一位法師，然后飛快的收回視線，古德姆細聲細氣的說：“干不干？”
傭兵團長一邊在心底猛烈呼喊感謝父神，一邊皺著眉頭和商人討價還價，最后兩個人擊掌表示成交：“兩塊金幣又五個迪爾森?！?p> 然后半身人古德姆在馬上沖著兩位黑袍法師深深彎腰：“真沒想到能在這里見面，尊敬的奧瑪斯?！彼麑㈩^埋得更低，語氣恭敬：“這真是亞當彌多克的旨意啊?！?p> 阿里和希拉互看一眼。巡游者眨眨眼睛，前者輕輕搖頭。
游蕩者好奇的靠上來，不過下一刻半身人捂著錢包警惕的瞪著這個瑟吉歐人。阿里立刻將庫一把拽到身后，差點拉散了他的骨架。
“他從未偷盜過雇主的任何物品，哪怕是一個布頭?！焙蔂枒?zhàn)士向古德姆保證：“如果發(fā)生那種不幸的事兒，”說到這里他惡狠狠的瞪了游蕩者一眼，然后轉(zhuǎn)回頭認真的看著半身人：“您可以剁了他的手。”
“真可怕。”商人哆嗦了一下，小聲嘟嚷。然后他滿懷希望的看著法師學(xué)徒長，目光真誠而又熱切，如此的灼熱，以至于讓亞卡拉懷疑自己也許是一塊巨大的紫金幣：“尊敬的奧瑪斯，要是您也是傭兵就太好啦！”
第三十一次。
與此同時庫低聲嘀咕：“父神保佑，他不是！”
同樣三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