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貓鼬商會（1）

　　這樣的胡思亂想直到法師被馬車夫粗豪的聲音打斷才罷休。

　　與胡博爾不同，他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道路上。到達馬基塔城的第二天，按照法師的要求，矮樹樁的老板迪卡斯為他找到一架不錯的單人馬車——車夫為人誠實可靠，馬車雖然老舊卻干凈而整潔，拉車的馬上了點年紀(jì)，但看得出被精心照顧。

　　夏仲以一天兩個銀幣的價格包車，比馬基塔本地的價格更高一些，但法師無可奈何——他有很多地方得去，但變化過于快速的城市讓土元素要弄不清如今道路的方向，而夏仲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他只能求助于老馬識途。

　　“先生，”名叫鐵勒的車夫為他打開車門，“您什么時候離開呢？”

　　夏仲隨口說道：“也許是中午，我想應(yīng)該不會花太多的時間。”

　　“如果能按時離開真是太好了，”鐵勒笑得咧開嘴，“說實在的，原本今天我打算找人替班來著，”他在法師驚訝的眼神里不好意思地拽下頭頂?shù)臍置保拔业男∨畠?，杰西卡今天過生日。”

　　“下午我不會用車，送我回旅館之后你就可以離開了?！狈◣煹哪樕晕睾土诵爱?dāng)然，車費也得同樣減少一半?！?p>　　正在雇主與車夫說話時，一個衣著筆挺的年輕人走了上來?！跋闹佟ぐ膊┫壬?？”他微微躬身行禮，然后起身直視七葉法師的眼睛，“早安，我是貓鼬商會的特拉維夫·奧托帕拉，商會主席告訴得盡快帶您去他的辦公室。”

　　原本些微的溫和迅速從法師的臉上離開。“有勞?！彼f，臉色冷淡。

　　奧托帕拉略低低頭，避開了夏仲的視線，“這邊，先生?！?p>　　貓鼬商會理所當(dāng)然位于馬基塔城中最繁華的大街上，整整占據(jù)大半條街道。各式各樣的人不斷來到這里或者離開。他們大部分都是商人，腳步匆匆，服飾講究，身后多半跟著仆役——跑腿，為主人拿包或者外套，替主人和身份不太高的人交涉，總之，五彩華美的顏色中總會夾雜著幾抹灰色色調(diào)。

　　“別介意，”奧托帕拉努力帶著法師擠過人群，“這里永遠都是這么熱鬧，每個人都愛貓鼬?！彼麑⒁粋€身穿褐色制服外套的男人推開，“嘿，讓讓！”

　　“每個人都想讓讓！”男人惱火地叫起來，“可我實在沒地方！”

　　夏仲在踏入這間寬闊的大廳時用盡了全部的耐心才沒有立刻轉(zhuǎn)身離開。但他顯然不打算跟著可憐的商會職員擠進去，就好像阿里提人最喜歡做的餡餅兒——他們將很多面粉和水倒進一口大缸里，然后拼命揉直到面團成為他們想要的樣子——沒錯，大廳里的人看起來就像阿里提面粉缸里的面團。

　　“傳送門?！痹谀Хǖ牧α肯?，一個藍色光門出現(xiàn)在法師的面前，他深吸口氣毫不猶豫地踏入，然后在下一刻，夏仲出現(xiàn)在距離門口三十安卡尺的樓梯上。

　　奧托帕拉狼狽地拉住袖子防止被擁擠的人群扯掉，然后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客人突然出現(xiàn)在了正前方的樓梯上，并且臉色極不耐煩。

　　這世間總是這樣。凡人畏懼力量，但同時也輕視力量，那些嘲笑法師的詩歌傳遍了整個貝爾瑪，喝多了淡啤酒的人大著舌頭也敢跟著哼上一段“黑色的袍子里裹著枯柴，一陣風(fēng)也能把他們吹倒?！边@些詩歌從不曾指名道姓，但指桑罵槐也絕不少上半點。

　　越過長長的樓梯，夏仲冷漠的視線落在奧托帕拉的臉上。他并沒有拉上兜帽，而是直接將他雙黑的相貌暴露了出來——法師并未像許多操法者那樣保留頭發(fā)，而是跟戰(zhàn)士一般剪得很短，只到脖頸的位置而已；而奧托帕拉之前從未看過純粹的黑眼睛，大部分黑色的眼睛時機上只是瞳孔的棕色很深因此接近，但七葉法師的眼睛就好像經(jīng)過千雕萬琢毫無瑕疵的黑色寶石，冰冷但絕對引人注意。兩者搭配上法師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足以讓最勇敢的人也轉(zhuǎn)開頭假裝沒看到他的出現(xiàn)。

　　“奧托帕拉先生，你在浪費我的時間?！狈◣熉掏痰亻_口，既沒有嘶聲竭力，也沒有提高或放低一點，他就那樣平平常常地繼續(xù)說道：“看在亞當(dāng)彌多克的份上，珍惜你我的時間?！?p>　　這聲音在大廳里的每個人耳邊響起，所有的人都驚異不定地朝法師或者是人群中的商會職員望去。這讓后者倍感壓力，對前者毫無影響。

　　“先，先生，馬上就好?！背巳藗兌笺蹲〉目债?dāng)，奧托帕拉低喝著：“快讓開你這該死的笨蛋！”“你沒聽見剛才的話嗎？別浪費時間！”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擠了出來。

　　“安博先生，”他滿頭大汗，衣服皺皺巴巴，朝七葉法師擠出一個僵硬的，可憐的笑來：“特拉法托斯先生就在樓上。”

　　一枚流光溢彩的徽章憑空出現(xiàn)在法師的左胸前。

　　“我應(yīng)該遵循禮節(jié)不是嗎？”輕柔的，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從商會職員面前這個年輕男人的口中發(fā)出，“我想現(xiàn)在那位特拉法托斯先生應(yīng)該很樂意為他的客人準(zhǔn)備好一間安靜的會客室。”

　　然后他甚至沒再搭理奧托帕拉，他直接打了個響指，與剛才的景象毫無二致的藍色光門再度出現(xiàn)，法師冷笑著一腳踏進，“五樓，左邊第三間?！?p>　　“你們的準(zhǔn)備工作應(yīng)該做得更仔細一些?！?p>　　這是法師送給失魂落魄的商會職員的最后一句忠告。

　　人群這時才像一滴水落入油鍋那樣炸開：“父神在上！我看見了什么！”“伙計，魔法師！”“薩蘇斯??！他來這兒干什么？！”

　　每個人都近乎歇斯底里。

　　樓下混亂的秩序與慌亂的人群現(xiàn)在和七葉法師沒有了任何關(guān)系。貓鼬商會要怎么處理夏仲也沒有興趣知道其中的一個單詞。現(xiàn)在他直接出現(xiàn)在了特拉法托斯的面前——貓鼬商會負責(zé)法術(shù)寶石交易的經(jīng)理，“您好啊，特拉法托斯先生，”法師彬彬有禮的說道，順便拉開椅子坐下來，“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誰了，當(dāng)然，夏仲·安博，七葉法師?！?p>　　坐在辦公桌后的男人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他，然后打了個哆嗦：“先生，”他咽了口唾沫，“難道奧托帕拉沒有接到您么？”

　　“奧托帕拉先生？”法師說道，“他應(yīng)該快到了?！比缓笏荒蜔┑卣f下去：“今天我來這兒只是為了星云寶石而已，讓我們直接進入主題吧：貓鼬商會的商店告訴我沒有足夠的寶石，你們的周圍奧托帕拉先生讓我今天來這兒談?wù)劊贿^看上去你們的建筑物還是小了點?！?p>　　特拉法托斯勉強笑了笑：“我們當(dāng)然有足夠的存貨……”

　　“但是希望就此和我的那位學(xué)長搭上關(guān)系，”法師平靜地打斷他的話，“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人們總得依靠各種各樣的關(guān)系才能活下去。”

　　“不過，我希望在那之前能解決我的問題——一百枚星云寶石，給我一個合理的價錢把，別耽誤你我的時間?！?p>　　特拉法托斯的喉頭動了一下，“您看，安博先生，”經(jīng)理在心底痛罵愚蠢的屬下——他們告訴他夏仲·安博只是個不起眼的小法師，“里德·亞卡拉或許的確是他的學(xué)長，但我認為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個學(xué)弟?！?p>　　但現(xiàn)在特拉法托斯知道根本就不是那個該死的調(diào)查報告上寫的那樣——這是一個年紀(jì)輕輕便位居高位的高等法師，足夠強大，而比強大更糟糕的是他看上去脾氣不怎么好。

　　經(jīng)理決定等法師離開后立刻解雇那幾個笨蛋。

　　“為您服務(wù)是我們的榮幸。那小東西每顆價值三個銀幣?！笨蓱z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但是，您得體諒體諒我們——星云寶石并不是什么受人歡迎的法術(shù)道具，作為飾品，它又不夠漂亮，老實說，我們的存貨只有五十六顆——當(dāng)然，如果您愿意再等等，前往礦區(qū)的采購人馬上就要回來了?！?p>　　“五十六顆。”法師平板的聲音響起來，“好吧，”他惱火的說道，“就五十六顆吧，但我希望能在到貨的部分將剩下的部分寄給我——我知道你們在法師協(xié)會有專門的郵件傳送通道?！?p>　　他推開椅子站起來，“好了，”法師拉上兜帽，“會有人替我送來貨款，現(xiàn)在，拿出寶石吧，我可不想繼續(xù)在這里呆下去！”

　　“奧托帕拉！”經(jīng)理高聲尖叫起來，氣急敗壞地重復(fù)：“奧－托－帕－拉……！”

　　那扇對于法師來說形同虛設(shè)的門一下被拉開了，被夏仲丟下的商會職員臉色青白地出現(xiàn)在房間里的兩個人眼前，“是，我在這兒，特拉法托斯先生?！?p>　　“馬上為這位先生將所有的星云寶石取來，立刻?！苯?jīng)理威嚴地說道，“全部的，一顆不留的取來！馬上！”他又要忍不住尖叫了。

　　這無疑是最有效的命令。就跟腳底下安了彈簧似的，奧托帕拉彈了起來迅速朝樓道的另一個方向跑去，就連法師都要驚嘆他的速度。

　　接下來的效率頗令人滿意，寶石被一顆不剩地為法師帶來，在檢查過品質(zhì)過后法師滿意地點點頭：“很不錯，我是說，我很滿意?！?p>　　這讓兩個人都大出一口氣。

　　但很快他們又不得不將心臟提到嗓子眼，因為對面的法師瞇著眼睛拿起了一塊灰色的，毫不起眼的石板，他的表情看上去毫無變化，但商會經(jīng)理就是無端端覺得緊張。他在暗地里踹了奧托帕拉一腳，暗示他開口問問這個年輕的高等法師發(fā)生了什么事。

　　“先，先生，據(jù)說這是從礦區(qū)與寶石一道被發(fā)現(xiàn)的，事實上它已經(jīng)在儲藏室里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我馬上就把它拿走?！眾W托帕拉以快暈倒的表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

　　“噢……礦坑……”七葉法師若有所思地嘟噥了兩聲，然后他注意到緊張的商會職員，“不，沒什么。但我希望帶走它?！?p>　　經(jīng)理和職員的表情都有一瞬間的呆滯。

　　“你們浪費了我很多時間，我認為我需要得到補償?！毕闹倮涞亻_口，“但有鑒于這里是馬基塔，是我那學(xué)長父親的封地，也許我們應(yīng)該更溫和地來處理這件事。你們，”他環(huán)顧了兩個人，“有其他意見么？”

　　特拉法托斯打了個哆嗦，但他仍舊勇敢地開口：“先生，但您拿走的是一塊商會的珍藏物，”他在法師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噎了一下，但還是繼續(xù)說道：“的，的確我們并不了解那是什么，但并不妨礙我們繼續(xù)持有它?！?p>　　然后這位勇敢的人以法師都為之驚嘆的勇氣說道：“我們當(dāng)然可以給您補償，但您……”他的聲音和他的身材都越縮越小，“您也得用椴樹和迪爾森表示您的誠意……”

　　噢，父神在上，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并非屠龍勇士，而是貪得無厭的商人。

　　讓我們祝他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