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三

　　作為西薩迪斯大陸第二大城市，鐵堡擁有這塊大陸上僅次于西格瑪首都巨石城的規(guī)模。為了對抗漫長的冬季和多變復(fù)雜的壞天氣，堅硬的青巖成為這座城市唯一的建筑材料。最初這里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定居點，但很快人們發(fā)現(xiàn)相比起其他地方冬季毫無停息的肆虐風(fēng)暴，鐵堡卻因為背靠齊格爾山脈而幸運地成為了一個避風(fēng)點。在西格瑪立國五十年后，鐵堡成為了石之城——建筑，雕塑，街道，甚至包括公共花園的條椅和路燈——人們善用了每一塊能找到的青巖。

　　這座城市的氣質(zhì)猶如它的建筑。沉默寡言，堅硬可靠，頑固而執(zhí)拗——鐵堡人直到現(xiàn)在也不愿意為商業(yè)區(qū)的擴大而妥協(xié)——即使這位城市帶了貿(mào)易和繁榮。這讓商人們不得不加高自己的房產(chǎn)，以適應(yīng)越來越多的貨物與人口涌入——鐵堡絕妙的地理環(huán)境成為了理想的貨物轉(zhuǎn)運點。無數(shù)來自安卡斯和尤米揚大陸的商人們蜂擁而入，帶來數(shù)不清的椴樹，迪爾森，噢，還有法師們最喜歡的紫金幣。至于阿特切里？行行好，如今連乞丐也敢向體面人要求一枚迪爾森銀幣！

　　“這讓真讓人著迷?！卑肷砩倘伺d致勃勃地評論道，“看哪，半身人和瑟吉歐人，西格瑪和荷爾人，甚至偶爾還有沙彌揚人，”他朝走在前面的貝納德抬抬下巴，“父神在上，我甚至看到過精靈王國的旗幟！”

　　夏仲打量著身邊熙熙攘攘的人流，“格德穆爾荒原中的集市和這兒比起來不足為題?！狈◣熜⌒牡乇茏岄_一輛滿載貨物的馬車，“說真的，人太多了?！?p>　　“奧瑪斯，這代表著金幣，很多，非常多，讓人愉悅的場面！”古德姆陶醉地說道：“這才是鐵堡的魅力！”

　　亞卡拉將手?jǐn)n進寬大的袖口里，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兒跟外面是兩個世界——想想我們經(jīng)過的街道吧，”法師腰間的錢袋閃過微弱的藍(lán)光，然后一聲悶哼消失在人群里。“空洞得簡直讓我以為那是目的。”

　　商人不自然地笑了笑，“本地人更喜歡安靜?！?p>　　“或許是這里不太歡迎本地人？就算仆役中西格瑪人的數(shù)量也很少?！毕闹僮⒁獾讲簧偕绦械墓蛦T是異國的面孔，“格蘭斯和安特衛(wèi)普人，我甚至發(fā)現(xiàn)了荷爾人，但是西格瑪人幾乎都從事同一種工作：護衛(wèi)或傭兵?！?p>　　“我們并非不歡迎西格瑪人。”古德姆誠實地說，他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商會聯(lián)盟謀求每一個和鐵堡合作的機會，但怎么說呢？這兒的官員似乎對商人充滿了某種……偏見?！?p>　　“狡詐而不守信，總想連對方口袋中最后一枚阿特切里銅子也搜刮干凈，能為你提供最差的，就絕不會提供較好的——大抵這些都差不多。”夏仲慢悠悠地說，在他的身后，沙彌揚人笑瞇瞇地架起某個瘦小的家伙，“我們?nèi)チ牧陌??！迸畱?zhàn)士溫柔地說道，如果忽略她扼住對方的手臂。

　　古德姆吞了口唾沫?！暗拇_如此?！彼蛩戕q解幾句，“但我們也為這兒帶來了糧食，工具，更多的商品，從貴族到平民，每個人都需要商人?！?p>　　他們走在某條熱鬧的大街上。鱗次櫛比的樓房頂堆滿了積雪，屋檐下掛著冰棱，但青巖條石鋪就的地面上看不到絲毫積雪的痕跡，法師們甚至發(fā)現(xiàn)只穿了亞麻套頭衫光著腳的小仆役，他們跑在老爺們的馬車旁，充當(dāng)門童，馬車凳，還有跑腿。

　　氣喘吁吁的商會職員捧著半人高的盒子在人縫里穿梭，比梭子魚更靈活；裹著貴重皮毛外套的商人揮舞著算賬的鵝毛筆口沫橫飛，面對客人將自家的貨物夸上天，順便貶低幾句對手的商品；稅務(wù)官穿著黑色的制服一臉不耐煩，身后必定跟著幾個捧著賬冊的低級稅吏；還有全副武裝的護衛(wèi)把馬車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任何人靠近都能換得他們兇狠的一瞥和飽含威脅的喝罵。

　　很難讓人相信，僅僅相鄰一個街區(qū)，同一個城市的另一面便展露無遺。積滿街道的冰雪，幾乎被封凍在門窗，披著深色斗篷匆匆而過的路人。低矮的看起來多年未曾修繕的住宅，微弱的路燈——捆在石柱頂端的松枝火把，非常少且并不是每一條道路上都有。

　　“毫無疑問的兩個世界?！狈◣焸兺瓿少徫锖螅瑏喛ɡ绱苏f道：“但也因此，這兩者都是鐵堡的真實?！?p>　　“這與我們毫無相干?！毕闹倌托牡貫樽约貉a上一個溫暖咒的戲法，“如果不到法師協(xié)會去，那我能回旅館么？”

　　商人立刻殷勤地說道：“讓我來為兩位帶路吧，那兒實在有點遠(yuǎn)！”他跑進附近的馬車站，一個車夫立刻站起來向他鞠了個躬，兩人在簡短的交談過后車夫跑進一排馬車?yán)?，不一會兒功夫，一行人就坐進了溫暖的車廂里——不用說，這又是法師的拿手好戲。

　　“這真不錯?！眮喛ɡ潛P道：“沒想到在偏遠(yuǎn)的西薩迪斯也有類似格蘭斯的馬車租賃?！?p>　　半身人有些得意，他眼睛閃閃發(fā)亮，“奧瑪斯，這可不是西格瑪人的功勞！”隨后他為法師和沙彌揚人講解起來：鐵堡匱乏的公共服務(wù)讓來自安卡斯大陸的商人痛感不變。隨后某個大商人發(fā)起號召成立了商業(yè)區(qū)第一個馬車租賃行，雖然一開始并不是那么順利——鐵堡的官員似乎認(rèn)為凡是擁有四只輪子都應(yīng)該向城主府交稅，但商人們卻認(rèn)為這并不合理。

　　“萊斯于是對稅務(wù)官說，我的老爺，那我應(yīng)該向哪兒去找一輛馬車呢？稅務(wù)官回答他，你自有你的馬車，寬敞無人能比。萊斯回答他，的確如此，但這并不意味著每個急需趕路的可憐人都能即使擁有一輛便宜而干凈的馬車?！鄙倘藢⑦@一段說得非常流利，看上去他已經(jīng)講述過很多次，“稅務(wù)官分毫不讓，他說：‘你既在此，便得遵守此地的法律和道德。鐵堡認(rèn)為四個輪子都得交稅，那沒道理所謂公共便能免除?！?p>　　亞卡拉感興趣地問道：“后來呢？”然后法師似乎認(rèn)可了稅務(wù)官的行為：“這雖然不近人情，但并不讓人感到厭惡——他執(zhí)行的是道德和法律，人們便不能苛責(zé)他?！?p>　　古德姆攤開手，“最后萊斯來到城主府。他對政務(wù)官說，人們需要一輛合適的出行工具，但沉重的稅收卻讓費用超出了平民能負(fù)擔(dān)的范圍。那政務(wù)官便說，如果確是服務(wù)于平民，并且雇傭當(dāng)?shù)厝?，那么稅收便?yīng)減半?！?p>　　法師們注意到車夫所說的確實是帶著西格瑪腔調(diào)的通用語。雖然有些生硬，但對于保守而頑固的西格瑪人來說，這簡直讓人難以相信。

　　“所以至少在商業(yè)區(qū)和附近的幾個街區(qū)，馬車租賃行確實開起來了。不過能來做車夫的西格瑪人很少，”半身人攤開手，有些遺憾地說道：“對于他們來說，或許這個職位有點讓人羞恥吧。”

　　透過車廂小小的窗戶，夏仲注視著身穿深藍(lán)制服的車夫?！翱磥聿⒉皇敲總€人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p>　　“總有人得活下去?！卑肷砣瞬灰詾槿坏卣f。

　　然后這個話題便結(jié)束了。他們聊起了關(guān)于未來的旅途。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五天后登上去往安卡斯大陸的船?！闭劦竭@個問題亞卡拉有些焦慮，“我們浪費太多了太多的時間?！?p>　　古德姆表示這個問題不大?！斑@不是什么大問題，馬車只要跑上一個白天就能到月港，實在著急，夜里也能趕路，不過進不了港口?！?p>　　“你找到船了嗎？”夏仲接口，“我們還是打算跟著大商團上路?！?p>　　“沒問題，”因為馬車的顛簸，半身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哆嗦，“事實上，今天我已經(jīng)和卡拉商會的人聯(lián)系上啦，他答應(yīng)只要我們?nèi)ピ赂壅疑虝穆?lián)系人，隨時都能上船?！?p>　　“你和他們很熟？”沙彌揚人隨口問道。

　　“事實上，”半身人聳聳肩，“我算是半個卡拉商會的人。交點錢掛個名什么的，至少能給你帶來很多方便?！?p>　　法師之一的夏仲微妙地翹起嘴角，“我聽說卡拉商會是西格瑪最大的商會之一，德拉戈斯親王在卡拉有一筆巨大的投資?！彼行┎话驳纳倘宋⑿?，“怎么說呢？法師總對這個世界有著過于旺盛的好奇心?！?p>　　古德姆暗地里翻了個白眼?！跋壬?，我總得為自己行個方便?！卑肷砣丝瓷先ビ行┚o張，“奧瑪斯，每個人都得有點秘密。”

　　“我只是好奇而已。”夏仲坦然地說道，“正好不久前有人評價說‘你的好奇心能鋪滿整個西薩迪斯大陸?！?p>　　年長些的法師寬容地看了學(xué)弟一眼。

　　半身人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不，沒什么?！?p>　　他們總算就這個問題達成了一致。當(dāng)然，遠(yuǎn)不止這樣簡單。但對于法師們來說，那些不過是執(zhí)行當(dāng)中的“小問題。”

　　馬車駛出商業(yè)區(qū)之后速度快了很多。半身人偶爾會向法師及沙彌揚人介紹一些特別有名的建筑?！翱催@個！據(jù)說是西格瑪國王的行宮！”商人興奮地指著窗外不遠(yuǎn)處一座巨大的城堡——黝黑的外墻，高聳的塔樓和厚重的城墻垛口，以及大門前身穿鎧甲手持長矛的衛(wèi)兵。

　　“的確，據(jù)說每年的夏天，國王都會來到鐵堡，他將親自主持慶祝夏季開始的儀式。”亞卡拉回憶著某本記載西格瑪習(xí)俗的書，“每當(dāng)那時，西格瑪人會通宵飲酒直至達旦。他們用大量的酒和食物慶祝夏季開始?！?p>　　“那春天呢？”貝納德問道，“這兒沒有春天嗎？”

　　夏仲回答了她的疑問，“事實上，”他平靜地說道，“很難說西薩迪斯還有所謂的春天?；蛟S那時候風(fēng)暴會稍微減少一些？從每天一場變成三天一場？”

　　沒人覺得法師的話好笑。他們剛從格德穆爾荒原跋涉而來，實在不愿回憶荒原中鋪天蓋地狂暴的暴風(fēng)雪。

　　“那你早應(yīng)該回到蘇倫森林?！鄙硰洆P人忽然開口說，但在場能聽懂的僅僅是兩位法師——她用了沙彌揚語，“吾族之晨星呵，族人們對星見大人的回歸已期盼已久?！?p>　　半身人忽然了悟，他選擇將頭轉(zhuǎn)向車窗，假設(shè)這馬車上忽然只有他一個人。

　　“……我記得我說過許多次?！毕闹俪聊艘粫洪_口，他固執(zhí)地使用通用語：“并且我再次強烈建議貝納德女士好好注意我說過的話?！?p>　　而沙彌揚人對此付之一笑。

　　另一位法師說：“也許你該考慮跟我一塊去格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