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
(亥)
家里靜悄悄的,老母雞在下午的陽光里匆匆跑過。
那只小花狗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它看見司函走進院子,只抬了抬頭,就又趴在自己的前腿上閉上了眼睛。
司函推開屋門的瞬間有了一個想法。
爸爸去了敦煌,司印參加了夏令營,劉穎也只有睡覺的時候才會回這個家。這一個假期只能是自己守著這個大院了,是不是應(yīng)該出去找點兒活干?為自己即將開始的新學(xué)期攢點生活費。
司函沒有進屋,直接返回了鄉(xiāng)里。
她想要找一個人少的地方,不能讓太多的人看見自己,特別是不能讓認(rèn)識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在打工掙錢。
因為認(rèn)識的人早晚會告訴劉穎的,那樣的話劉穎會認(rèn)為自己給她丟了面,換回來的就又會是沒完沒了的謾罵,和更加不堪的羞辱。
司函來到了一個相對偏僻的建筑工地。
她看見一個像是工頭的人,就走了過去。
她說自己是外鄉(xiāng)人,住在一個親戚家。想來這個工地找點活干,多少掙點錢補貼家用。
工頭樣子的人哈哈大笑。說你是不是睡覺沒醒,還在做夢呢?這可是建筑工地,建筑工地的活就是大小伙子也扛不住幾天,你這又瘦又小的干不了啥活,別人還會說我用童工??炷睦餂隹烊ツ睦锿嫒グ伞?p> 司函說,別看我長得小,其實我都18周歲了,我還特別有力氣。說著就搬起了身邊的一塊大石頭。
工頭往后閃了閃,說你快放下快放下。
工頭說你在這里試著干兩天吧,我讓他們看著給你安排,工地呢也不差你一個人,工錢呢干一天給你一天的。
從這一個下午開始,司函就在工地干上了活,就像她說的一樣,別看她長得瘦小,卻特別地有力氣。
這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長期的體育鍛煉讓她的肌肉很發(fā)達。再者就是司函憋著一口氣,是對劉穎、對家、對這個世界,她終于找到了一個釋放口。
她覺得身體上的累能緩解心里的痛,能夠讓她暫時忘記那些曾經(jīng)的傷痕和傷疤。
工頭善良并不代表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善良。那些大工小工看司函又瘦又小,以為是來混事的,就估意給她安排重活,比如說,讓她用大板鍬運水泥,這是小伙子都頭疼的活。
司函卻憋足了勁地干,與其它小工不差絲毫。
每天從工地回家,司函都要給劉穎做好晚飯,但多數(shù)時候劉穎都是在外面吃過了才回來。一個假期,司函變得更瘦更黑了。劉穎說,你這一天在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怎么還瘦了呢?
司函沒說什么,只是低下頭悄悄地走向了一邊。
開學(xué)的前一天,天下著雨,纏綿的樣子仿佛到了秋天。
這一天,司函沒去工地干活。
司印還要有幾天才能回來,司正從去了敦煌開始就沒和家里聯(lián)系過,誰也不知道他何時歸來。
司函自己簡單地收拾了行裝。準(zhǔn)備明天去市里的師范學(xué)校報到。
下午的時候,司函來到了工地,她要找工頭把這一個假期的工錢結(jié)了。
工頭拿了一個厚厚的信封說,我知道你還沒有18周歲,我還知道你是個學(xué)生,你是想在假期掙一點生活費,我每天都在觀察你,你干的活不比其他人少……
工頭說,孩子這些錢是你掙的,你拿著去上學(xué)吧。工地的活太累了,好好學(xué)習(xí)就能改變命運。
司函靜靜地站在工頭的對面,開始的時候,她聽工頭說他知道自己是個學(xué)生,是為了掙生活費才來的工地。一時間心跳得厲害,她覺得是自己欺騙了工頭,于是緊張得不行不行了。
后來就只看見工頭那張干得爆皮了的嘴一張一合的,具體說的什么一個字也沒聽清。
直到工頭把那個厚厚的信封塞進司函的手里。
司函拿著信封,她只是覺得這信封仿佛比她來工地干活時第一天搬的那塊大石頭還要沉好多。
她站在那里,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長。
她感覺心里有一股熱浪流過,這種感覺在當(dāng)年周玲講她的爸爸在雪地里給她們踩小路時有過,在侯老家吃飯時有過,在王凱鼓勵和欣賞的目光里有過。其它的時間好像從來沒有過。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叫什么?這就是幸福嗎?
司函往家走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那把破了的紅雨傘根本就擋不住一陣陣飄來的雨。
路過街口的時候,有幾個男生一腳點地,一腳跨在自行車上向她吹口哨。
司函沒去搭理他們,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突然有石塊打中了司函的雨傘,接著是一陣爆發(fā)的哄笑聲。
司函收起了雨傘,回過頭正視著這一群無賴。
目光犀利,像一個斗士,霎時秒殺了世間對自己所有的不公。
司函以傘為槍,瘋了一樣沖向了那一群男孩。
男孩們嬉笑著,如鳥獸散去。
雨停了。
一道彩虹掛在天邊。
司函站在雨中的故鄉(xiāng),遠(yuǎn)望浩渺,她將要去開啟全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