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咸陽
盛夏大地，綠意蔥蔥，萬里晴空，山川壯麗。斜陽下，咸陽，章臺，宮殿影子斜斜傾向東北。大殿內(nèi)，秦王正與楚國令尹談笑，忽打個噴嚏。在其身后打扇宮女，忙放緩動作。
“不知何人，惦記寡人也。”
秦王手摸頜下花白長須，笑道。兩旁美人，一人取出香帕，近前搽須，一人端起錯金鑲玉銀水杯，與大王潤口。
殿內(nèi)眾臣皆是笑起。春申君乘秦王心悅，忙把此行另一大事說出：
“大王，吾王新立，有意東向拓土。望得大王援也。”
“意在何地？”
秦王笑問。兩位美人已是侍候好大王，又退到一旁坐好。
“魯之徐州?！贝荷昃?，眼巴巴看著年逾花甲，仍神清氣爽秦王。
秦王卻是笑而不答，目光看向下面大殿，在座相國。應侯知大王意，站起身來，向令尹行禮道：
“春申君所言，魯公急矣?！?p> “應侯見笑?！贝荷昃哉Z格外小心道：“今結(jié)秦楚之好，理當相告。”
“今秦攻韓野王，不知春申君何以觀？”應侯忽問。
“韓必獻上黨以求和?！贝荷昃?。
“哈哈哈。”
應侯笑起來，殿內(nèi)皆笑。
正談笑間，有傳事宦者來稟事，見大王正面見楚國令尹，便照規(guī)矩傳于殿內(nèi)傳話宦者。傳話宦者再把話傳給大王身邊管事宦者。一聽韓國陽城君來獻上黨求和。管事宦者覺得好應景，忙近身與大王低語說了。
“召?！?p> 秦王大悅，要見陽城君。
管事宦者便去命傳召宦者，去把韓國陽城君引來。殿內(nèi)眾人，不知大王要召見誰，是暗自揣測。
“春申君，請坐?！?p> 聽秦王開口請自己坐，春申君忙謝過秦王，歸到客座坐下，覺得此行甚為圓滿。應侯亦在自己案后坐下。閑談中，韓國陽城君走進殿內(nèi)。
見到殿內(nèi)不僅有秦國相，太子，諸多大臣，尚有楚國令尹春申君，陽城君略感意外。春申君乃舊識，只是當年左徒黃歇，如今已是楚國令尹，封春申君，坐擁淮北十二縣，已然貴不可言。只是在咸陽章臺，皆不起眼矣。
身負國之重任，陽城君走到王座前，拱手行禮，向秦王說明來意，奉上獻郡書，與諸多禮物。秦王大喜。殿內(nèi)眾臣，左右美人皆呼萬歲。春申君亦隨呼。大殿內(nèi)氣氛之熱烈，以致陽城君激動到眼中盈淚。總算是不負大王所托，獻郡求和成功，贏得秦人歡心矣。
“陽城君，何日出之鄭？”
秦王待眾人樂過后，開口問仍站在殿中陽城君。
“初二晨出鄭。一路晝行夜宿。今日未時到咸陽傳舍，洗沐更衣，以待大王召見。”
“陽城君一路驅(qū)車，行之快，寡人刮目相看也。請坐。今日，春申君來，納州于秦，結(jié)秦楚之好。陽城君來，獻郡求和，結(jié)秦韓之好。皆喜事也！今夜，寡人于此宴請諸君。皆不可辭。”
眾臣又是歡呼萬歲。陽城君、春申君亦隨之一起歡呼。秦王笑著，隨意揮手，叫諸君稍稍休息，不必拘束。
在美人陪伴下，秦王手按腰中長劍，起身走下王座，又叫御史跟來，轉(zhuǎn)到王座背后，叫管事宦者開宮殿北門，走出殿外，在回廊上邊走邊與御史說話。兩位美人跟在身后，管事宦者再后。兩個打扇宮女留在大殿內(nèi)休息，傳話宦者亦是留在殿內(nèi)。
回廊上再無別人。回廊下大殿外，守御宮殿衛(wèi)士，手持大戈，腰佩短劍，盔明甲亮，背對宮殿筆直站立，數(shù)步一人，把大殿圍住。上下大殿臺階兩邊皆是雙人守衛(wèi)。
“御史以為，陽城君此來誠意幾何？”秦王手搭劍柄，隨口問道。
“臣以為，誠意滿滿。只是韓上黨是否歸秦，仍是懸而未定也?！庇防畋毖缘馈?p> “哦，何以見得？”
“韓上黨皮牢，距我河東陘城，不過百里耳。若愿歸秦，一騎快馬，一個時辰，便傳報我陘城矣。陘城得報，必晝夜兼程，快馬報咸陽。傳遞之快，必先于驅(qū)車而來，晝行夜宿之陽城君。若上黨已歸吾國，必已有報矣。然如今并無。再則，野王戰(zhàn)報中，皆有韓王詔令，上黨不聽之事。此次馮亭為郡守后，亦再無聲息傳來。臣恐韓人多變，另生枝節(jié)。”
“御史所言極是。無妨。靜觀其變。李冰，汝為御史幾年？”
“有五年?！?p> “寡人欲外放汝，可愿往？”秦王說話站定，看著身邊亦是年過不惑之李冰。后面美人，跟隨宦者，皆是止步。
“臣愿往。”李冰立刻拱手施禮，回應大王。
“汝亦不耐寡人久矣?！鼻赝跣ρ?。
“臣愿聽大王差遣?！崩畋X門頓時冒出冷汗來。大熱天里，快被大王嚇死過去。
秦王一手扶劍，一手捋須，又笑著往回走，李冰趕緊跟在身旁。兩位美人讓到一邊，大王和御史走過后，方又跟上。皆走過了，管事宦者才又跟在后面。
“河內(nèi)郡如何？”
聽大王問話，李冰呆了一呆，幾乎快要真嚇死，秦國無此郡也！見御史吃憋，秦王哈哈樂起，笑道：
“郡城野王?？稍竿鶠榭な?？”
“臣愿往?！崩畋Υ?，差點把自己唇上之須吃進嘴里。
“明日，詔令與汝，即趕去野王?？の?，便為其軍裨將司馬梗。汝等定要聚民心，備三晉。”秦王邊想邊說。
“臣定遵大王命?！?p> “汝還須傳詔五大夫賁。寡人待其回咸陽慶功?！?p> “臣遵命。”
“天真藍也。河內(nèi)郡將合溫、邢丘二城。此二城已經(jīng)營多年，能吏勁卒可善加利用?！?p> “謝大王?！?p> “四戰(zhàn)之地，汝當固守?！?p> “臣必以死效大王。”
“必以活效大王，休想以死脫罪。哼哼。”秦王笑道。
“謝大王厚愛?！?p> 君臣交談，漸漸隨意，在北回廊上，慢慢走了幾個來回。秦王說去把應侯請來?；抡吡⒖倘サ顑?nèi)，請來應侯。
“大王?！?p> 應侯一到，便向大王行禮，對御史只是點頭。李冰亦是點頭不語。
“寡人欲合野王十城與溫及邢丘，為河內(nèi)郡。相國以為如何？”
“臣以為善?！?p> “郡守之職，相國可有推薦？”
“臣無?！睉畈煅杂^色，已是猜到幾分，言語絲毫不敢逾越。
“我有意命御史為河內(nèi)郡守。相國以為，何人為郡尉合適？”
“臣以為五大夫軍中裨將司馬?？梢??！?p> “甚合寡人之意，便如此辦理。溫、邢丘官不易動，吏卒可由郡守調(diào)用。九城之縣令相國舉來，宴后寡人一觀。明日廷議后，李冰起行，赴野王任郡守，并傳詔五大夫班師咸陽。”
“臣遵命。”應侯行禮道。
“謝大王?！崩畋嗍┒Y，心中對應侯又是高看一眼。司馬梗為郡尉之事，誰能想到。
“相國，陽城君此來獻郡，明年何以攻也？”秦王問。
“上黨已獻，當安之，以為天下信。”應侯道：“可攻趙之上黨，盡有山西?！?p> “若上黨弗歸，何以對？”
“韓失信于大王，必攻之以為懲?！?p> “攻何處？”
“當攻其上，進擊三川之地。一則震懾鄭，二則圍周室也?！?p> “有相國之謀，寡人無憂矣?！?p> 秦王笑道。君臣交談間，殿內(nèi)傳話宦者卻是又來，管事宦者走去北門，聽的連連點頭，回來時，面色凝重，一時不敢報。
“何事？”
秦王問。
“穣侯已卒于陶?！惫苁禄抡邟钜o事先說。
聽此言，秦王面上一暗，皺起眉頭，又猛然展開，萬千回憶，齊上心頭，憑欄遠眺，好一會兒不語。一陣輕風吹來，長須飄起，白色壽眉顫抖，衣裳擺動。身旁眾人皆是屏聲靜氣。
“相國以為何如？”
秦王仍是眺望遠方晴空，開口問道。
“臣以為，穣侯于國有功，應厚葬于陶。而封地陶，應收之，為國之郡?！?p> “明日廷議，便以此為準。尚有何事，皆說來?！?p> “魏王囚殺衛(wèi)君，立其弟為新君?！惫苁禄抡呙Φ溃骸褒R國安平君卒?！?p> “之前聽春申君言，寡人覺魯公失地可憐。孰不知，衛(wèi)君方是可憐也?！?p> 聽大王如此說，應侯亦道：
“安平君卒，齊失其梁柱也。”
“想當年，趙丹初立，不知所謂，寡人擊之。若非安平君將齊兵救之，所得豈止三城。安平君乃有能之士也。在齊，復其國。在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為其安王位，北伐燕，南伐鄭，威震內(nèi)外，復相趙一年，可謂盡心盡力也。未想歸齊歲余，竟是歸去兮?！?p> “齊國自此無能士矣?！?p> “齊有稷下之學宮，廣納賢才，名聞天下，趙之荀況亦可為祭酒也。未可小覷?！鼻赝醯?。
“今安平君歿，荀況恐不容于學宮矣?！睉畹?。
御史李冰立于大王身側(cè)，閉嘴不語，只是聽。對應侯能與大王對言如流，深感佩服。
“若如應侯所言，齊必日衰矣。進殿，用膳?！?p> 秦王說話，又看了眼漸暗之天色，心中忽生無限惆悵，然并不流露，轉(zhuǎn)身從北門走回大殿，進門之時，長劍之鞘卻是與門框撞了一下，啪一聲響，唬的管事宦者差點失聲呼喊。御史、應侯、兩位美人不以為意，皆緊隨大王進入殿內(nèi)，管事宦者見大王步態(tài)安穩(wěn)，方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