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少女的慟哭
林宵這輩子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他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手帕,遞給伊索索,讓她去給少女擦擦淚。
待少女的心情稍微平復(fù)下來了,林宵才在她面前蹲下來,柔聲道:“你不要緊張,我們是路過的旅人,是從外面來的,不會傷害你?!?p> 少女用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淚痕,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們沒有眼罩,我能看出來。”
林宵猶豫地問道:“那個,你能告訴我們那個人為什么要這么對你嗎?這太過分了?!?p> “為什么?”少女低聲重復(fù)著,突然猛地揚起了頭,聲音提高了兩倍,用刺耳的尖聲吼道,“因為他們就是一群瘋子!”
突如其來的爆發(fā)把林宵嚇得一個重心不穩(wěn),跌坐在地上,而莉蓮撲上去捂她的嘴,慌亂地向梅爾特的臥室看了一眼。
少女的聲音透過莉蓮的雙手,持續(xù)不斷地傳出來:“為什么要阻止我?我不怕他們,我偏要說!大不了就打死我!”
莉蓮不語,只是緊緊抱住了她,不管她如何劇烈掙扎,都不松手。
少女還在叫著:“想讓我跟他兒子圓房?呸,做夢去吧!我都有婚約了,我本來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現(xiàn)在卻被囚禁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做他們的奴隸!他們就是打死我,也別想讓我給他們生兒育女!”
林宵看她小麥色的肌膚就能猜出來,她應(yīng)該不是梨落族,而是西南地域本地的村民,而少女的話似乎也證實了,她是被擄來的。
在莉蓮的懷抱中,少女終于完全冷靜下來了,微微喘了幾口粗氣,又喝了點水,她才開口講述道:
“我家在云霧山,村子雖然不大,但家里有幾片地,我爸又會打獵,生活得還算富足。大概是……幾個月前,我已經(jīng)記不清時間了,我上山砍柴的時候,遇到了一群戴著眼罩的怪人,他們打暈了我,等我再次醒過來,就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方?!?p> 她似乎回憶起了可怕的事情,捂住了臉,肩膀不住顫抖:“他們?yōu)榱藸帄Z我,打了起來。他們……他們根本不是人!人類打架不可能這么撼天動地,你們可能不相信,他們這幾場打下來,活生生把一座小山峰給削平了!”
林宵大有感觸地說:“不,我們信?!?p> 少女恨恨地說:“他們就是這樣,在山上看到稍微有點姿色的女人,就打暈了搶回來,想要的家族會派代表公開比試,最后獲勝的才能得到她……我們就像商品一樣,成了他們比試的籌碼。”
“最后,那個貝奇家主贏得了勝利,把我?guī)Щ亓思遥屛耶?dāng)他兒子的老婆,我不從,他就打我,用那么粗的鞭子抽我,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所以今天想試著逃跑,但很快就被他發(fā)現(xiàn),拖了回來,把我往死里打?!?p> 她淚眼模糊地看向伊索索:“如果不是這個妹妹沖出來,我可能就被打死了……但我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p> 眾人聽得一陣唏噓,林宵眉頭緊鎖,蘇印風(fēng)則疑惑道:“打女人,在這里是常態(tài)嗎?”
莉蓮低著頭說:“這……不能說是常態(tài),貝奇家主性格惡劣是人人皆知的,其他人,至少族長和少主我沒見過……在這里,女人的地位真的很低,他們大概根本不屑于打我們。”
方紹看著她白皙的皮膚和如畫的眉目,問道:“你也是被擄來的?”
“不,”莉蓮道,“我就是這里出生長大的?!?p> “哦,原來你也是梨落族?!?p> 莉蓮搖搖頭,扯出一絲苦澀的笑:“其實,我,不能算是梨落族?!?p> 梨落族形成現(xiàn)在這樣的社會,主要跟他們的基因缺陷有關(guān)。
人為修改基因,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要想完全實現(xiàn)至少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梨落雖然把幾代人的努力濃縮在了短短五年之內(nèi),但造成的后果是,第一代改造人的基因調(diào)整得并不完善。
在他們成長過程中,這種基因的缺陷開始慢慢顯露出來。
其中一個跟生育息息相關(guān)。
當(dāng)年的八個初代改造人,他們從小到大能夠接觸到的異性就只有梨落這個母親和另外幾位女性實驗人員,雖然基因經(jīng)過了調(diào)整,但這并不影響他們擁有每個正常人都有的欲望。
這個朦朧的念想在梨落活著的時候,還可以抑制,而梨落去世之后,他們正值壯年,其他實驗人員根本阻止不了這八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于是云霧山居民們的噩夢就來臨了。
那個時候的云霧山比現(xiàn)在熱鬧得多,有不少從遙遠的國家來躲避戰(zhàn)亂的人們在這里安家,其中也有很多姑娘。
初代梨落族憑借著他們壓倒性的實力優(yōu)勢,從村子里掠奪女性帶回部落,第二代族人才由此誕生。
初代因為從外界而來,接受過文明的熏陶,再加上對梨落這個母親的眷戀,這些掠奪來的女人生活得還算不錯,他們一夫一妻,共同養(yǎng)育兒女,除了生活與世隔絕,跟外面的社會也沒有不同。
那時候的梨落族還沒有做出如今這種放下碗就罵娘的事。
但慢慢地,問題就出來了。
出在第二代身上。
梨落族因為基因問題,生育能力較低,且后代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男性,女嬰十分稀少,他們不得不打破一夫一妻的制度,繼續(xù)掠奪云霧山的村民。
而最最關(guān)鍵的是,梨落族的基因,是只傳男不傳女的。
也就是說,如果出生的是男孩,就是攜帶修改基因的梨落族,他們身強體壯,力大無窮,擁有絕佳的戰(zhàn)斗才情,且患疾病的概率大大降低,僅僅是普通人的五分之一。
但如果出生的是女孩,那她們就只是普通的女孩,不會像伊索索一樣力拔山兮,體力勞動完全用不上她們,腦力勞動?在這里幾乎不存在。
于是男女之間生理上本來就存在的差距被無限擴大了。
在文明誕生之初,強者對弱者的態(tài)度向來是統(tǒng)治與壓迫。
無論是國與國、集體與集體還是人與人之間,都是如此。
只有文明邁上了新的臺階,達到一個更高的層次,才會出現(xiàn)進步的人和思想打破這種現(xiàn)狀,建立相對平等的新秩序。
但顯然,梨落族沒有達到這個層次,他們的秩序、他們的體系、他們的階級,都是建立在一種原始文明上的。
所以,在這里形成一個完全的男權(quán)社會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二代受到父母輩的熏陶,還留有一些文明的余骸,到了三代、四代……梅爾特這一代,這種殘余的文明痕跡就徹底消散無蹤了。
女性成了仆人、奴隸,以及生兒育女的機器。
她們中有許多都是被掠奪而來的,為了防止逃跑,她們甚至不被允許離開部落半步。
所以,現(xiàn)在的梨落族人對女眷好不好,基本取決于他還有沒有良心。
沒良心的,可能就像貝奇家主一樣,動輒打罵,不把她們當(dāng)人看。
“就是這樣,我雖然在這里出生成長,但我不是他們的族人,只是個外人?!?p> 莉蓮低著頭,拽著打著補丁的裙角,語氣落寞,看不清她的表情。
方紹心道:“難怪,從進入部落以來就感受到的那種奇怪氛圍,就是源自于此啊?!?p> 少女在旁邊哼了一聲,說:“看吧,他們對自己女兒都這種態(tài)度,像我們這樣的女人,就更沒好日子過了。哦對了,我叫狄谷暮雪,狄谷是我的姓,也是我們村的名字,你們可以直接叫我暮雪?!?p> 林宵小心翼翼地問:“你這是好了?”
“勉強吧,”暮雪看著他,眼睛突然爆發(fā)出光彩,“你們是從外面來的吧?那、那能不能帶我走,帶我回村子就行了,我家就在云霧山!”
“當(dāng)然,我們有能力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林宵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冒昧問一句,你家在哪一個村子?云霧山有不少村莊吧。”
“就是山腰上那個,”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暮雪興高采烈地說,“山腰上,霧氣比較薄,還有幾塊田地的那個,除了后山的千門御,只有我們村子里有地!”
“……”
林宵抬頭與蘇印風(fēng)的目光相對,雙雙失語了。
她說的村子,不正是那個已經(jīng)完全淪為喪尸巢穴的村莊嗎?
雖然離開云霧山前,方紹將村子里的喪尸病毒都收了回去,但跟千門御村的村民不一樣,他們是死后感染的,就算沒有了病毒,也只是變回一具具普通的尸體而已。
暮雪幾個月前被擄來梨落族,在那之后不久,狄谷村就遭遇了滅頂之災(zāi),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但對現(xiàn)在的暮雪來說,那絕對是晴天霹靂。
直接把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給劈沒了。
兩人湊到一起,低聲商量:“這……還是要告訴她吧,不然我們帶她走了,看到村子的慘象,她豈不是更接受不了?!?p> 林宵咬咬牙:“對,必須現(xiàn)在跟她敞開說了,然后讓她自己決定該怎么辦,我去說?!?p> 他整理了一下語言和心情,向暮雪走去。
暮雪坐在地上跟莉蓮小聲說著什么,聽到腳步聲,她抬頭看了一眼:“什么事?”
“呃,”林宵深吸一口氣,張開了嘴,“……沒事,我來拿杯子。”
身后的蘇印風(fēng)一個趔趄,看著林宵抄起條幾上的茶杯,又畫了個圈走了回來,咬牙切齒道:“你干什么!不是跟她敞開了說嗎!”
林宵崩潰地抓頭發(fā):“我實在說不出口,這太殘忍了!蘇印風(fēng),你臉皮厚,你去說!”
蘇印風(fēng)步步后退:“我也說不出口啊,這跟臉皮厚不厚有關(guān)系嗎?這跟有沒有良心有關(guān)系!伊索索,上!”
伊索索也跳了起來:“我才不要當(dāng)壞人呢!要去你們?nèi)?!?p> 三個人在角落里爭論不休的時候,方紹已經(jīng)緩緩走向了暮雪,居高臨下地看著少女黑色的眸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說?!?p> 暮雪:“?”
房間里突然爆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只見暮雪撕扯著頭發(fā),不可置信地嘶吼道:“怎么會這樣?爸爸、媽媽……為什么,老天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們!我們做錯了什么?啊啊??!”
三人看著痛哭不止的暮雪,都不知該如何安慰她,蘇印風(fēng)瞥了眼一臉平靜的方紹,喃喃自語道:“我怎么把他給忘了,論沒良心,梨落族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任何言語對此時的少女來說都蒼白無力,她需要一個宣泄的窗口,莉蓮又將她抱在了懷里,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
少女的慟哭從一開始的驚天動地,到最后只剩下一聲聲沙啞的嗚咽,林宵正要上前試著安慰一下,臥室的門卻突然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