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二十三年,異姓王成郜叛亂,景帝攜眾出逃,不成,被殺,隨行者盡誅于泗水,太子身死。
后,成郜為息眾怒,立皇七子齊遠為帝,年號大成,意挾天子以令諸侯。
左相蕭穆率眾臣拒出,為成郜斷雙腿,以一儆百。
三月后,蕭穆之子蕭涼率邊軍回京勤王,三月即克,立皇幼子齊恒為帝,時年帝六歲,蕭涼自封相國一職,全攝朝政。
——引子
第一章重責(zé)
是夜,相國府,庭院。
蕭涼也不知道跪在地上多久了,十一月的天氣,涼氣入骨,手和腳早沒了知覺,只膝蓋處疼痛難忍,可他不能動。
終于,廊下有人出現(xiàn),一步趕著一步來到蕭涼的身側(cè),“少爺,老爺叫你去書房回話?!闭f著扶他起身。
如今少爺可是這祁國最最位高權(quán)重之人了,不管老爺如果待他,其他人是萬萬不敢怠慢的。
從下了早朝到現(xiàn)在,蕭涼跪的實在太久,根本站立不住,由人扶著緩了很久,才長長吐了一口氣,“走吧,別讓父親大人久等了?!闭f完又深吸一口氣,才邁了步子。
蕭涼很少逞強,雖罰跪這么久,此時過去,定也是少不了一番責(zé)難,所以一路上力道大半壓在了小廝身上。
臨進門,才略整肅衣衫,客氣了句“有勞?!比缓笸崎T進去,步伐穩(wěn)健,于書房里居中跪地,垂首,“父親。”
書桌后那人坐在一輛輪椅上看書,從始至終都不曾抬頭,只略微換了姿勢,偶爾翻動書頁。
蕭涼心道“果然”,面上卻是不顯,只恭敬的跪著。
約莫盞茶之后,上面那人才開口發(fā)問“相國大人,可有什么同下官說的?”
蕭涼本想著跪了這么久,父親合該消了些氣,卻不想竟是一絲轉(zhuǎn)好的跡象也無,若是憤怒刁難,處置一番,今次之事當(dāng)就此揭過,來日不論??裳巯赂赣H冷靜克制,當(dāng)是惱怒非常,恐怕難以善了,“父親,孩兒問心無悔?!?p> “啪!”終于壓制不住的拍了桌子,“問心無愧?好個問心無愧!”
一跪一坐,桌前桌后,兩人相似的嘴角下頜,卻說不出心意相通的詞句來。
“既然你沒什么想說的,來人,帶他去領(lǐng)家法,打到他想說為止?!笔捘挛⒉[著眼,發(fā)了狠,為父可不慈,但為人臣子,他不能不忠。
蕭涼由著人把他帶走,并不說話,也沒什么表情,只在心理盤算,父親此番怒氣,該如何平息,自己籌劃的事情,又該如何收場。
直到被帶出門,冷風(fēng)一激,才回過神,“放我下來?!?p> 小廝自是不敢不從,連忙扶好他。
“父親罰我,祠堂倒是不必去了,就去那間暗室吧?!蹦情g暗室本是用來懲處犯了錯的下人的,但蕭穆向來平和,從不苛待下人,是以一直空著。
蕭涼想著父親今日的態(tài)度和自己即將要做的事,以后怕是要常光顧此處了,去祠堂他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
有小廝提前跑去收拾了一番,蕭涼進去時,雖有常年空置的冷肅,但好在干凈。
正中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條凳和刑杖,蕭涼沉默一瞬,開始動手解自己的衣衫,一件件除去遞給小廝,直到只剩一層中衣,才難為情的開口,“可否留一件?“
并無人回答,誰也不敢替老爺反對,更沒人敢替老爺同意。
蕭涼尷尬的扯扯唇角,繼續(xù)動手脫去上衣,全身上下只余一條褻褲,冷風(fēng)吹過,便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可他依舊挺直著背,勻稱有力的身材,肩上有一道疤很是顯眼,那是戍邊時在戰(zhàn)場上留下的。
蕭涼緩了緩,俯身趴在條凳上,冰涼的觸感,激的他打了冷戰(zhàn),以后這滿是荊棘的路,邁上去便沒法回頭,一步一鮮血,他的手握住凳腿,緊了緊又松開,閉上眼,“開始吧?!?p> 即便蕭涼擺足了低姿態(tài),小廝也根本不敢得罪,落下去的刑杖生怕打疼了他。
蕭涼嘆氣,“你們該怎么打就怎么打,就按父親說的,我既不松口,便只管用力?!?p> 那兩個小廝不約而同的咽了咽口水,“是。”這才算放開了力道。
剛開始的幾十下,蕭涼倒覺得能忍,可痛楚反復(fù)被疊加之后,數(shù)倍放大,氣息慢慢變亂,一個不查悶哼出聲來。
小廝頓時就怕了,舉著不敢下手。
蕭涼喘了口氣,“用力,繼續(xù)?!?p> 這場沒有盡頭的責(zé)打,持續(xù)到第二日凌晨,蕭涼到底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小廝們方如蒙大赦,蕭涼臀腿早已血跡森然,染透了褲子,后背則是青紫X痕,腫脹斑駁,實在讓人不忍下手。
蕭涼以為第二日他能撐著去上朝,可是傷口斑駁、X跡淋漓,加上風(fēng)涼入體,臨近天明時,竟高熱不退。
心里裝著事情的人,連生病都不安穩(wěn),蕭涼雖則意識模糊,但頭腦極為清醒,想想自己此種情狀,只能坐輪椅去上朝,何談威懾?若不去以后又當(dāng)如何自處,索性命人通知百官,今明兩日罷朝,又另中書省直接把奏章送來相府。
相國大人挨家法的消息,不到晌午,便已在京中官員中間傳開,眾人一掃昨日被蕭涼壓得喘不過氣的狀態(tài),關(guān)系好的相互往來,言笑晏晏的談及此事,彼此意會,恐怕以后他蕭涼再也不敢出格了,畢竟他上頭有蕭相爺壓著呢。
蕭涼聽聞此事傳開的消息,已是傍晚,退了熱剛剛睡醒,正吃飯吃藥,聞言抬了抬眼皮,“通知管家,相府不要嘴不嚴的小廝下人,再有此事,他就收拾東西回去養(yǎng)老吧?!?p> 管家是原相府的老人,看著蕭涼長大的,此言可謂是不念舊情了。管家既心疼蕭涼挨打,又氣他不留情面,雖下手整治了府中上下,可還難免心有芥蒂。
蕭涼原是待人客氣有禮的,倒是不難想到這一層,可挨了打,精神不濟,加上還有奏章要批,自是無暇顧及。
兩日后,蕭涼一早進宮去見小皇帝,細細問了他兩日的功課等一應(yīng)事務(wù),二人吃了早飯,才一起去上朝。
朝中氛圍自不似那日拘謹,偶也有仗著資歷,不把蕭涼放在眼里,言辭無狀者,或是抬出老相爺,明里贊許實則嘲笑者,蕭涼并不直接斥責(zé),只是言辭委婉的強行病休了幾人,百官才開始正視這個年僅二十二歲的相國。
下了朝,蕭涼并未出宮,直接同小皇帝去了御書房,近兩日的奏折雖說批了不少,但也積壓了大部分,蕭涼喝過藥便立在一旁批閱,小皇帝看書,偶爾也看蕭涼。
“怎么了?”在小皇帝看向自己第五次時,蕭涼問道。
“相父為什么不坐下批呢?”
所有人都知道,又絕不會明白說出來,但小皇帝是真的不懂。挨打一事,蕭涼雖說問心無愧,但到底有幾分尷尬,可也如實說了,“因為我違背了父親,受了責(zé)罰,身上有傷。”
小孩子舉一反三,“那如果我做錯了事,相父會罰我么?”
這個問題是蕭涼絕對不可能想到的,有些心驚,有些悵然,“你若做錯事,我不會打你,但會罰你別的。”
小孩子聽了前半句還沒來得及笑開,就被后半句打擊的不再說話。
蕭涼笑笑,捏捏他的臉,“放心,你不會做錯什么,萬事有我?!?p> 入了夜,蕭涼才算把積壓的政務(wù)處理完,還沒得空吃飯,但注意力散了,身上的傷便越發(fā)尖銳的疼起來,臀腿、膝蓋、后背,手臂無一不在叫囂,命人鋪了厚厚的墊子,遣散宮人。
蕭涼屈膝在椅子上,俯身扶著桌子,稍緩疼痛,汗一層層的疊上來,起了熱,身子越發(fā)無力,卻不能喚人。
是的,連疼得脫力都不敢讓人瞧見,連傷得遍體都不敢多做休息,今日只是第一次,但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終于,挨過了那一陣,蕭涼起身傳膳,吃了飯總算有了些力氣,暗暗記下“再忙也要吃飯?!?p> 叫了當(dāng)值的太醫(yī),仔細診了脈,復(fù)又一再要求查看傷處,方才留了許多傷藥,又開了醫(yī)方,細細叮囑了隨侍的宮人。
等醫(yī)侍上好藥,蕭涼開口,“需要麻煩張?zhí)t(yī),為我制些許丸藥,用于止痛,可行?”
“藥只能緩解疼痛?!?p> 蕭涼正色,“我要能止痛。”
張?zhí)t(yī)想著方才看到的傷,尋常人傷成那般,修養(yǎng)半月都不為過,可眼前的年輕人連一日都不能,“老臣明日與院首商量后,再給大人答復(fù)?!?p> 蕭涼瞇著眼,帶著居高臨下的威勢“張?zhí)t(yī)認為自己的醫(yī)術(shù)不堪用?”只一瞬,“我實在疼得厲害,還請張大人相助?!?p> “用藥主性溫,性烈有損?!?p> 點頭“我會控制用量。”
“既如此,老臣可為大人制藥,明日午時派人來取就是?!?p> “多謝張大人,今后蕭涼若有傷病,也有賴張大人診治,再不喚他人。涼之醫(yī)方脈案,還請張大人妥善保管,不能有第三個人看見,或者脈案實錄留于涼處?!?p> 老太醫(yī)沉吟“這...”
“張大人可有為難?”
“相國大人可會聽從老夫的囑托?”換了語氣稱呼。
蕭涼當(dāng)然聽出來了,可依舊客氣“那是自然。”
“既如此,有賴相國大人信任,老夫姑且一試?!币灰镜降?。
早就過了宮門落鎖的時間,蕭涼此時是在御書房近旁的承乾宮里,到底覺得不妥,于是著人,尋了偏遠的景陽宮,那處宮殿有一顆梅、一眼泉,蕭涼很是喜歡。這里成為繼相府藍園外,他的第二個家,成了大祁國數(shù)十年間最高政令頒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