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此馕餅山下并沒有顧莊,只有一片山林與鳥獸做伴。
一眼山泉從山頂滋出,如幼童一般,頑皮地繞過了山石樹木的看管,蹦噠到了山腳下,往遠處溜去。
此時一青年,約莫十八歲,衣衫襤褸,蓬頭垢發(fā),坐在溪邊,嘴中念著:“這寒窗十載,讀得油盡燈枯,自以為苦盡甘來!奈何天道無情!爹娘…孩兒…對不起你們吶?。 闭f著青年哽咽起來,仰天長嘯。
可誰又能想到這落魄之人,竟是當年金榜題名的榜眼,云杉!
云杉八歲識字,十歲便是秀才,接下來八年更是一路高歌,最終止步榜眼,殿試第二。
這本應(yīng)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之人卻落腳于此偏遠山間,他就同五十年前漫天謠傳的圣上遇刺之事一起消失在塵世中。
一日云杉偶遇餓狼,危急之際,一壯漢手持闊斧,將他救下。
云杉拜謝之下,問得壯士姓名,壯漢咧嘴一笑,拱手道:“賢弟多禮了!在下顧嶼霄!”
自此云杉便邀顧嶼霄與其帶著的三個兄弟,在此地開枝散葉。
漸漸的不斷有人流落至此,在此安家立命。云杉棄云改姓,取名顧聞良。村中孩童多了以后,他便將屋子改為私塾,取名《寒梅屋》。這一講便是三十二年,如今的他已知天命。朝中老先生的學(xué)生已有二十多人,其中更有三人身居高位!
“怎么樣?這故事沒人跟你們講過吧?”一乞丐說著,得意一笑,把玩著剛到手的三文錢。
“原來聞良爺爺還有這么傳奇的故事?。 币粐^男娃驚呼到,孩群中一胖墩,也聽得兩眼放光。
“那霄爺爺?shù)墓适履兀俊迸侄諆簡柕健?p> 乞丐面露狡色道:“小朋友,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你看看我的招牌”
只見他豎起地上一根竹竿兒,上掛一塊爛布:大仙算命!三文一卦!百年老店!童叟無欺!
乞丐一看掛布,連忙將掛布翻了個面:大仙講故事!千金之秘只收三文!
“我的好弟弟乖妹妹哦!你看我一個人在村口多可憐,但是我不去偷不去搶,我憑本事吃飯的!三文錢就能知道別人花十兩黃金都買不來的故事,你說說,叔叔我容易嘛我…”
說著乞丐擠出幾滴眼淚,眼看胖墩兒手中銅錢就要扔出。
突然一只婦女的手將胖墩連同三文錢一并拽起。
“王瘸子??!你個缺德玩意兒!怎么連小孩兒錢都騙??!啊?!”婦女吼到。
“哎喲~吳姐姐來了啊!我的好姐姐哦~怎么幾日不見又年輕了??!”
乞丐滿臉笑容,眼神中充滿真摯,接著道:“這幾天沒見你啊…哎喲~愁得我都瘦了三斤,你看看你看看?!?p> 說著便擼起衣袖,讓婦女看自己的骨瘦如柴的胳膊。
“王瘸子,你少給我油嘴滑舌!”婦女嘴上罵著,心里卻還是免不了一樂?!跋麓蝿e讓我看見你騙我家鐵蛋兒!”
“哎喲,我哪兒敢啊我的好姐姐,這不是幾個孩子鬧著要聽我講故事嘛。你也知道我這本就是虧本兒買賣,這三文錢也就是象征性的意思意思的”說著王瘸子還露出一副委屈之情。
婦女白了他一眼,拎著胖墩兒耳朵就往回走。一路上不停叨嘮著,時不時還拍一下胖墩兒那半露的屁股。
周圍幾個孩子也沒了興致,任是王瘸子怎么哄騙都留不住他們,一哄而散。
王瘸子估摸著是該吃午飯了,都餓了,心想下午再開張吧。隨即拿出昨天吃剩的半只燒雞,接著吃了起來。
剛吃兩口,就見一男子手持一卷細竹書,來到莊門口,雖是書生模樣,卻是毫無文人之氣。
張口便沖村口乞丐叫道:“唉!瘸子!寒梅書院,是在你們這村兒嗎?”
王瘸子舉著燒雞就罵:“哪兒來的狗叫!”
書生氣的帽子一歪,回罵道:“也不知哪兒來的臭乞丐!看來這口口相傳的顧家莊也不怎么樣!窮的村口都是乞丐了,還能教書育人?我看這“寒梅書院”定是名不副實!”
瘸子將燒雞翻了個身啃,戲虐道:“喲喲喲!穿得人模狗樣的,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書生拿著卷書指著乞丐的鼻子:“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我堂堂一個解元竟然被一個瘸子辱罵!”說著他將背后的書箱往地上一扔。
“怎么?自己的龜殼兒背不動了?”王瘸子輕蔑一笑。
“哼!我堂堂解元何必跟你這個乞丐一般見識,”書生安慰自己。
王瘸子捋了捋臟發(fā):“就你這熊樣能識幾個字?不就是個鄉(xiāng)試第一,得瑟什么?我看你讀過的書還沒我要過的飯多!”
說著,氣的他拿起手邊的破碗,扒拉了一口飯,還翻出了根肉絲放嘴里嚼起來。
“我是來寒梅書院讀書的!識相的就趕緊帶路,以后我升官發(fā)財了還能賞你兩塊肉吃!”書生一臉驕傲不遜。
“我看你進棺材還差不多?!逼蜇ふf著打了個哈欠準備接著睡覺。
“你你你!你這個臭要飯的!我看那顧聞良也虛有其表!也就是個窮秀才出身罷了!還吹噓說是榜眼,我看往年沒有哪個榜眼叫顧聞良的!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你知道個屁你!”王瘸子忍不住破口大罵。“讀書少就讀書少吧,沒聽老人常說不知道就別瞎叭叭兒!”
“誰說的!”
“你爺爺我說的!”王瘸子氣的坐了起來講到:“你說你看了往年榜眼,那你聽說過云杉嗎?”
書生一震,道:“可是那個本是狀元之人的云杉???”
“正是!”
“聽說他當年殿試結(jié)束歸隱山林…”書生思索片刻,驚呼到:“莫非!閣下便是…”
“說你讀書少,怎么腦子也不好使呢?肯定不是我啊?!?p> 書生氣的一腳踢飛書箱。
“來來來,三文錢我給你說個關(guān)于云杉的驚天秘密。僅此一家,童叟無欺??!”說著他舉起剛剛那塊爛布。
“要飯就好好要飯,怎么還行騙呢?”
“不信便罷了!你這買來的解元還好意思說別人行騙!”
書生正要離去,停住道:“你胡說!我可是十年苦讀考取的!”
王瘸子懶洋洋地往樹上一靠也不理他。書生打量了瘸子兩眼,又看了看眼前掛著的那塊爛布招牌。又破口罵了兩句,罵罵咧咧地掏出來三個銅子兒,扔到王瘸子身上。
王瘸子也不在意,笑瞇瞇地趕忙撿起銅錢,坐正講道:“別說我欺負你見識少,拿些謠言糊弄你,我接下來講的這些事,甭說你外地來的,就是咱們村兒的人都沒兩個人知道!”
書生被他這么一說,彈了彈身上的灰塵,然后蹲到王瘸子身旁催到:“趕緊的,錢都收了還賣關(guān)子!”
“五十年前,此馕餅山下并沒有顧莊,只有一片山林與鳥獸做伴…”
“唉!唉!唉!”書生打斷了王瘸子“我說你騙人也不能多編幾個故事,這故事你剛剛哄小孩兒的時候我就聽見了,一個字都不改的啊你!”說著就要拿回三文錢。
“那你這三文錢就更不能拿回去了!我這小本兒生意,你剛剛聽那故事還沒給錢呢!”
“嘿~你這瘸子!耍無賴是吧!”
“行了行了,今兒王大爺我心情好!正逢你小子運氣好趕上我開業(yè)一百周年!今兒讓你撿個便宜,給你講個新的!”
還一百周年!合著你爺爺這輩兒就開始干這個了!書生暗暗罵到。
王瘸子看出書生不屑之色,輕哼一聲:“上回不是說這云杉止步殿試第二,這四十年前的年殿試啊,其實發(fā)生了一個驚天巨變!圣上竟當場駕崩!
雖說當時皇室極力封鎖消息,但依舊有些傳言流出。
有人說本是云杉殿試第一,但是殿試第二之人竟是一個修士!一劍刺殺了當朝圣上。宰相徐百川則異心已久!早已暗中密謀,借此刺客之手奪權(quán)篡位!指認探花(殿試第三)徐思源為狀元。
據(jù)說這刺客也是徐姓之人,其中關(guān)系引人深思??!?!?p> 書生一臉震驚:“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皇城腳下要飯時候碰巧聽到的”說著王瘸子又懶洋洋的躺下了。
書生臉一黑“就講完了?!”
“這只是外界傳的一個不常見的版本。而往往現(xiàn)實比傳說更令人害怕!”說著王瘸子瞇了瞇眼,似是回憶起什么。
“別故作玄虛趕緊說!”書生不耐煩起來。
“真相是,當年殿試之時,皇帝聯(lián)手趙、梁,三國一同布下法陣!想將一個上級修真國來的修仙者殺死。
那近百個殿試之人哪是什么書生,一個個全是修為強悍的修士!
不料此人修為已半步化神,法陣僅僅困了他半柱香不到。
見陣法被破壞,數(shù)百個修士一齊釋放神通,一瞬間宮殿就化作廢墟。那掌門二話不說一抬手就滅殺了四五個修士,隨后他祭出一個葫蘆狀的法器,釋放出一團團火焰,眨眼間就形成一片火海。
縱使那些修士一個個修為強悍,但在那火海面前就同飛蛾一般。不過倒是有一個修士卻很是強悍!在那火焰下竟如無事之人,還一指利劍刺向了施法的掌門。
那掌門雖說一驚,只是隨手扔出一個符箓便擋住了那一劍。
就在這時,本應(yīng)暈厥過去的皇帝卻騰空而起,往劍上注入靈力,隨即口吐鮮血,暴斃而亡。
那利劍頓時光芒萬丈,竟縮小一圈后沖破符箓,瞬間刺入那掌門的胸口。但可惜未將那掌門殺死,他一怒之下血洗了整個皇宮。
聽說僅有一幸存之人,當時昏死過去,連脈搏都沒有了,在那掌門走后,竟奇跡般地恢復(fù)了過來,逃出了那滿是斷臂殘肢的皇城。
后來那個掌門也因受傷太重,回到自己的修真國閉關(guān)至今。而更恐怖的是,當年那掌門臨走之際,用數(shù)百修士的血肉在皇城中央寫下一行血書:
吾結(jié)嬰之日!便是爾等忌日!”
書生聽得一愣一愣的,顯然不敢相信這個瘸子所說。如果真如他所說,自己還買什么解元?考什么功名?這仙人一旦回來整個許國都得被滅掉!
書生一屁股坐在了王瘸子身邊,一臉茫然,王瘸子見他這般嚇傻的模樣,遞給他一個雞腿。
書生愣了半柱香,突然站起來:“你這肯定是瞎編的!證據(jù)呢?你有辦法證明你說的是真的嗎?”
“本來就說是講故事了,你何必那么當真呢?這世間本就真真假假,信不信由你自己?!蓖跞匙觾墒忠粩?。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個瘸子騙我的,你真當我傻???要是你說的是真的,你還在這兒這么悠哉?”書生一臉不屑。
“瘸子,這寒梅書院怎么走你倒是給我指個路?。 ?p> “往里走,看到一個小河順著它往上走二里路,就到了。”
起風了,書生慢慢地拾起地上的書箱,緩緩地背上。走了兩步,頓了頓,喃喃自語道:“我這解元是買來不錯,不過我不為升官發(fā)財?!?p> 書生苦笑一聲,隨即搖搖頭,心想到:他一個流浪之人可能都未曾與生母謀面,比起可憐他或才是悲慘之人。
隨即書生又掏出一塊碎銀,輕放在王瘸子的破碗之中。
正欲離開,王瘸子惋惜之音從書生耳邊傳來:“黃金萬兩,不為紅顏為阿娘,此去寒梅愿你前程似錦,令堂方可含笑九泉。”
書生大驚,他雖生于富貴,但母親卻惡疾纏身,父親重金請來郎中,卻只知生母命不久矣。
母親說過希望他以后能夠做個心懷天下,于國稷有用之人。他深知母親等不到那天,他更知母親早已明了他這解元何來,但母親卻依舊為他開心。
他撿起王地上的掛布,撣了撣塵土,將其牢牢插在地上,向王瘸子一抱拳:“晚輩朱正廷多謝前輩!敢問前輩名諱?”
王瘸子并未說話,只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筆畫了兩下,寫到:王閑
一陣微風拂過
塵歸塵土歸土
一切好似
從未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