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燈光明亮,老師們也都去看演出了,只有她和李梧拿著紅筆批改試卷。
語文試題靈活變通,批改需要的時間比較久,全班四十份試卷,一人二十份改完已經(jīng)九點鐘。
他們把試卷整理好放回原位,順帶關(guān)燈掩門后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室。
大禮堂的節(jié)目應該也接近尾聲,不少同學都陸續(xù)往教室趕。
還有四十分鐘放學,李梧抬起手看看時間,和周書說:“走食堂?請你吃夜宵?!?p> 周書搖頭:“謝謝,不過我今天打算早點回家?!?p> 李梧沒有纏著她,只是默然地同她一同回到教室。
還沒到前門口,二人就聽見教室里女生激動的說話聲,音色很有特點,周書辨別出來是應枝。
應詢也在,站的位置,剛好是周書的桌子邊,高大的身軀給人一種奇怪的壓迫感,好像天生的氣場。
應枝一邊嘰嘰喳喳說著今天跳舞的感受,一邊收拾書包。
周書默不作聲站在門外,李梧疑惑:“不進去嗎?”
周書搖頭,聲音很低:“你先進去吧,我吹一下風?!?p> “我陪你。”李梧也學她靠在墻上。
氣氛有些微妙,但也沒到看星星看月亮的程度。李梧目光長遠地落在對面大樓,那棟樓是高一,也有學生早退回來在教室。
透過窗戶,李梧看到幾個男生湊成一團,經(jīng)驗告訴他那些學生在用手機打游戲。
二人沉默幾秒,教室內(nèi)終于沒有聲響,應詢背著應枝的書包從后門出來,應枝在后門和周書打招呼:“周書,班長,我先回去了!”
周書笑著和她揮手,李梧假裝嚴肅:“早退,我明天就和班主任說?!?p> 應枝做了個鬼臉,跟在哥哥的身后消失在樓梯拐角。
周身重新安靜下來。
“周書,你想考哪個學校?”李梧突然認真地問她。
周書眨眨眼,眼神里全是迷茫:“不知道,可能就在本地吧。”
李梧分析地頭頭是道:“還有九十九天高考,我看你的化學分還能提高點,成績提到年級前三十,延華大學有希望?!?p> 三中是重點高中,競爭大,年級前三十對周書有些希望渺茫。
她復讀的時候,是拿著高考600分的成績單來的,超過重點線80分,所以學校并沒有收取她高額的擇校費,她只需要和應屆生一樣交學費書本費就可以了。
周書上一年平時成績在年級排名大概七十,高考失利讓她完全同理想學校錯身。爸爸對她寄予太大的希望,所以即使她可以走一所不錯的一本學校,爸爸也非要逼她來復讀。
爸爸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在延華大學當施工員,他說在里面讀書的人氣質(zhì)斐然,個個穿的光鮮亮麗,出來的學生再怎么都有所成就。
李梧瞧見她眉頭緊皺的樣子,就拍拍她的肩膀:“別擔心嘛,化學我把你帶到八十,其他的看你造化?!?p> 周書唉聲嘆氣:“謝謝你,班長,我盡量?!?p> 李梧在學習方面確實積極,說干就干,收集一堆周書的卷子拿回家分析問題,打算出幾張卷子給她失分的章節(jié)專項訓練。
回家路上,應枝正在接收朋友給自己拍的美圖,應詢在前面開車。
應詢忽然出聲,打破寂靜的沉默。
“你那個朋友,和你們班長在談戀愛?”他拋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應枝揮手搖頭:“你說周書?周書高考前不談戀愛,我看班長可能是有點喜歡她,天天找她說話。說不定畢業(yè)了他們就談上?!?p> 應詢抓著方向盤的手忽然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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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今天回家去,路程大概二十分鐘,也沒什么彎彎繞繞,全是路燈通明的大道。
這個點媽媽還沒從小賣部回來,她自己在家洗澡后窩進床里,摸出自己私藏的MP3,戴上耳機。
重遇應詢這件事,說來實在不太可能,卻真的發(fā)生了。
十六歲那年,周書剛上高一,家里沒有給她報補習班的習慣,所以初高中課程銜接生硬,她跟不上節(jié)奏,很長一段時間都情緒低落。
導火索是某天的數(shù)學課,她因為感冒打了個噴嚏,腦子空白一片完全沒聽到老師講什么,下一秒老師叫她起來回答問題,周書答不上,被老師痛批一頓。
她自認是同齡人里承受能力較強的,可是一件件讓人高興不起來的事情堆積在她身上,難免會滋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于是那天她站在退潮的江邊,腳下是白色的鵝卵石和苔綠色的江水,身后的黃泥構(gòu)成的一片土地面積龐大。
周書坐下來,深思熟慮地遙望遠方。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坐在她身旁不遠處喝酒的男生名字叫應詢,她只記得男生把鋁罐捏在手中,聲音好聽得如同春日提前到來,滋潤心扉。
“你年紀這么小,有的是機會去犯錯,怎么還坐到這兒來了。”
周書藏在棉服衣兜記得心虛地扣指甲:“你這么年輕,不也坐在這兒?!?p> 男生笑聲爽朗:“誰說來江邊一定是尋死?!?p> 周書哽住,不知道怎么回他。
不過那句話,一定程度上給了周書犯錯的勇氣。后來的三年,她雖然性格一直都溫慢,但是從來不害怕做錯事情。
周書一直記著那句話,卻沒想到居然還能和他再次相遇。
客廳傳來動靜,周書手忙腳亂摘下耳機把MP3塞進枕頭下,然后順手撈起枕邊常看的書。
媽媽沒來她房間看,她放松下來,把書丟回去,臉埋進被窩里。
夢里,她和應詢相見。
第二日,因為昨夜夢境不斷,導致她精神不是太好,上課差點睡著。
李梧上課看到她打瞌睡,趁課間十分鐘帶著自己熬夜出的卷子走到她的位置。
“怎么開始打瞌睡了?”李梧說,上手揉揉她的頭。
周書不喜歡別人親密的動作,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下去,趕緊不動聲色地移動一下位置。
周書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事,昨晚睡得比較晚?!?p> 李梧也笑了:“我猜到了,我也睡的晚?!比缓缶桶丫碜尤o她,轉(zhuǎn)身回位。
周書拿著那張筆跡工整,一角尚還溫熱的卷子久久不能平靜,李梧對她,為什么這么好?
她心徹底亂作一團,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腦海里冒出李梧喜歡她的想法。
周書盡力平復下來,想著她沒什么拔尖的,李梧比她優(yōu)秀地多,應該不會喜歡她。
不過她心中暗暗決定少和班長打交道。
她動作緩慢地轉(zhuǎn)過身,把卷子放在應枝桌上,小聲說“枝枝,能不能幫我個忙,幫我把這個給班長?!?p> 應枝一眼看穿,幫她把卷子還給李梧,留下李梧不得理解的目光揚長而去。
重新坐到位置上,應枝八卦似的推推應枝得后背:“班長對你有意思呀。”
周書漲紅臉,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沒有,你不要亂說?!?p> “連我哥都看出來你們兩個有粉紅泡泡了,怎么,你不喜歡班長嗎?”應枝看到周書害羞的表情,覺得她很可愛。
周書小幅度搖頭,解釋道:“沒有的事,他就是看我化學成績不好,想帶帶我?!?p> “既然這樣,那為什么剛才那張手寫卷子你還回去了?”應枝打破砂鍋問到底。
周書答不上來,轉(zhuǎn)過頭開始算題。
應枝站起身小聲對著周書說: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呀,拒絕就好了。
拒絕?
她應該拒絕嗎?
如果李梧只是如她所說單純想帶她化學成績而對她毫無半分情感,那她拒絕了會不會想一個演獨角戲的小丑?
可是,李梧為什么要摸她的頭?
周書陷入一個奇怪的困境。
又是一個周末,一放假周書就直奔小賣部。
其實媽媽已經(jīng)和她說過這周爸爸不回家,但她實在害怕虛晃一槍。
于她而言,避過爸爸,就避過許多煩惱。
消費主力軍小學生們不上學,生意就大打折扣,偶有阿姨來買醬油和叔叔買煙,周書熟練地拉出收錢柜找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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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枝一個人在家,她被哥哥布置了任務:給谷雨洗澡。
谷雨已經(jīng)兩個月沒洗澡了,因為應詢太忙沒時間帶她去寵物店。
應枝在家埋怨一句小貓有點臭了,應詢順水推舟說服妹妹。
應枝大早上就起來抓貓,谷雨對這個家比她還熟,總是能找到一些適合藏身的地方。
終于,她在沙發(fā)底下深處看到了趴著的小貓。
應枝四肢投地的姿態(tài),努力把頭鉆進沙發(fā)下平視谷雨:“祖宗,我只是給你洗個澡,不是想把你淹死?!?p> 伸出細長的手,夠不著。
谷雨還試探地抬起小肉墊,然后往后縮成一團。
應枝實在無法,只能打電話求助外援。
和谷雨熟一點的,也就只有周書了,還好上次生日時留了她的電話。
應枝站起身單手叉腰,另一只手單手打字給周書發(fā)信息。
周書的老人機放在收銀機旁,振動一下,引起她的注意,不緊不慢地放下筆查看信息。
“書,有空嗎?我要給谷雨洗澡,可是我抓不到她?!?p> 應枝對待朋友一向隨和,無論是發(fā)信息還是平時交流說話,都給人自然的親近感。
周書抬頭看看小賣部外面,人頭稀零,今天本來也沒什么生意。
于是她給媽媽說了一聲,拉下卷簾門走到公交站。
谷雨確實是一只很機靈的小貓,臉和沙發(fā)下的黑暗融為一體,周書甚至看不清她的眼睛。不過小貓的尾巴正在側(cè)面一擺一擺,還挺悠閑。
周書彎腰看看小貓,情緒穩(wěn)定沒有受到驚嚇,于是她問應枝有沒有逗貓棒。
應枝一拍手,恍然大悟。
應詢回家時,應枝和周書正在衛(wèi)生間忙活。
周書之前給流浪貓狗洗過澡有經(jīng)驗,所以變成她給谷雨洗,應枝在旁邊瘋狂拍照。
周書洗的時候會撓谷雨的下巴和眉間,谷雨表示很享受,瞇著眼睛一臉不值錢的樣。
應詢輕輕走過來,站在瘋狂拍照的妹妹身邊,冷不丁出聲:“你雇了寵物店的工作人員?”
周書的頭發(fā)散落一邊遮住半邊臉,穿上圍裙,應詢沒認出她。
應枝被嚇到,手機差點掉了。她點開相冊欣賞著自己拍的谷雨大頭像:“周書,你認識的?!?p> 聽到這句話,周書轉(zhuǎn)頭,對著應詢禮貌地微笑一下。
應詢沒想到應枝居然把她叫來了,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他站在那兒觀看了一會兒,無論是揉沐浴露還是過水沖干凈后吹風,小谷雨都很安靜,靠著周書的胳膊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你給人家開多少工資?”應詢忽然笑了,問應枝。
昨晚應枝死活不同意,應詢開價兩千,她才勉為其難答應,結(jié)果今天轉(zhuǎn)手就交給周書。
應枝擺手:“提錢傷感情?!?p> 兄妹之間的談話活潑有趣,周書不好意思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
終于谷雨的毛被吹干了,周書用她專用的小梳子把膨脹的貓梳順,然后放開她。
“可以了?!敝軙χ垂扔辏扔昃尤贿€不走,反倒用頭蹭周書的手腕。
應枝豎起大拇指:“書,你好厲害。谷雨在寵物店洗澡都叫的撕心裂肺,今天居然這么安靜順利!”
應詢的目光落在周書身上,她今天穿的是綠色的衛(wèi)衣,外面套著杏色圍裙,頭發(fā)散著,有一縷貼在臉上,整個人被溫柔的光包裹著。
她的笑容像一鉤彎月,點綴在鵝蛋臉上,語速略慢地說:“沒有沒有,你別夸我。”
那一瞬間,應詢忽然想起一個應枝經(jīng)常說到的詞:濾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