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大姑娘走進了青紗帳
連唱三出戲，鐵打的嗓子也禁不住這般折騰。
伶人們卻不敢歇息。
程小蝶面上堆滿笑意，向眾人請示接下來唱哪出。
燕怡君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
有了主意。
“能不能請程大家唱你最拿手的《生死恨》？聽說那里頭的故事最是動人心懷?！?p> 程小蝶一翹蘭花指。
回道：“小姐所請，自無不從?！?p> 好戲開場。
“……連年戰(zhàn)爭，何日里，掃盡煙吶啊塵……”
“可恨賊寇太猖狂，年年進犯似虎狼。有朝渡過渭河去，掃蕩邊塵日月光……”
唱到周兵南犯時。
兩名小童氣恨得牙根緊咬。
甘自如要不是怕挨揍，早沖上去和扮演周朝賊兵的伶人大戰(zhàn)三百回合了。
守備營諸位顯然對這貶周尊梁的戲目大感不滿。
張漢臣沉聲對徐業(yè)道：“徐捕頭，是否讓他們換一出戲，你我皆食朝廷俸祿，縱使當下情況特殊，也不應太過失儀?！?p> 徐業(yè)笑著回了一句：“校尉大人說的是，只不過興衰得失自有后人評說，若一味的封堵言路以圖國朝安穩(wěn)，那也就不會有所謂的更迭了。”
張漢臣無比錯愕。
徐業(yè)的話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若是這般大本事的人，對朝廷失了敬畏之心，絕非天下之幸。
“徐捕頭此言有失分寸，要是被外人聽了去，怕是要引來大禍的?！?p> “張大人教訓的是，卑職牢記在心?！?p> 張漢臣皺了皺眉。
眼下不是細細分說的好時機。
便打定主意待諸事完畢回轉(zhuǎn)縣城，再好好提點一番。
燕怡君聽得兩人似是起了些爭執(zhí)。
由頭還是自己選的這出戲。
心中頗感愧疚。
糾結(jié)了一會兒。
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對徐業(yè)道：“大哥哥，若是有麻煩的話，這戲我就不聽了。”
徐業(yè)一愣。
旋即反應過來這丫頭是在擔心自己。
輕輕一笑。
“這么精彩的戲哪能錯過，你好好欣賞就是，不必多慮。”
燕怡君眼眶越發(fā)紅潤。
像是隨時要有淚珠滴下。
“大哥哥，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徐業(yè)看了她和甘自如一眼。
心中無聲的嘆了口氣。
拍了拍小女孩圓圓的腦袋。
笑著道：“有人對你比我好上千倍萬倍，所以如果將來遇到難事，心中有怨又有恨，我希望你不要忘了關心你、愛護你的人。”
燕怡君不解其意。
不過她對徐業(yè)十分信任，知道他不會騙自己。
老老實實將這番話記在心里。
隨后甜甜的笑著道：“謝謝大哥哥，我一定不會忘的?！?p> 《生死恨》已經(jīng)演到了第七場戲。
新婚夫婦被迫生離。
男的狼狽逃回了故國。
女的為了給丈夫爭取時間，一個人留在了敵軍大營，冒著生命危險拖住巡查之人。
燕怡君為這樣真摯的情感而不停掉眼淚。
甘自如則對那舍棄妻子的男人頗為憤懣。
戲還在繼續(xù)。
那對夫妻歷盡磨難，終于重逢。
妻子卻因長年臥病，一慟而終。
新婚時生離，再見時死別。
當真造化弄人。
眾人雖明知是戲，心中亦不免唏噓悲切。
兩個小童更是哭得昏天暗地。
淚珠跟不要錢似的，順著眼角不停往下流。
異變頓生。
隨著兩人哭聲越來越大。
整個夢境顯化的村莊，竟仿佛紙片一般，開始崩裂出道道印痕。
這顯然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
徐業(yè)趕緊吩咐程小蝶換一出歡快些的戲。
燕怡君一雙眼睛哭得紅腫似櫻桃。
一邊流淚，一邊對徐業(yè)說道：“大哥哥，我不想聽他唱了，我想聽你唱?！?p> “??？”
徐業(yè)被她天馬行空的想法給搞糊涂了。
小女孩揪著徐業(yè)的衣袖。
怯生生道：“戲雖好，但總有機會再聽，可你們要是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p> 隨后鼓足勇氣。
語氣懇切道：“所以……我想聽大哥哥唱，我想記住你的聲音?！?p> 徐業(yè)這才了然。
本來燕怡君的請求不算麻煩。
只是這里頭有個小問題——
他壓根對戲曲一竅不通。
正要出言拒絕。
卻見小女孩似是心有靈犀，頓時扁起了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徐業(yè)頭疼不已。
他生怕這丫頭繼續(xù)哭起來，使得夢境徹底崩解。
無奈之下，只得向弟兄們求助。
“你們誰會唱曲？來上幾句，我學一學?！?p> 趙德柱一拍胸脯。
自告奮勇走了出來。
“老大放心，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p> 徐業(yè)屏氣凝神，準備認真學習。
就聽趙德柱清了清嗓子。
開口唱道：“一伸手啊摸呀摸只在吶，阿姊的金溝地呀兒喲~”
“打??！”
徐業(yè)當即攔住他。
詢問道：“你這唱的什么曲？”
趙德柱自得一笑。
“嘿嘿，十八扌……”
話沒說完，人已經(jīng)被一腳踹飛。
徐業(yè)又問其他人。
結(jié)果很不理想。
弟兄們的藝術造詣讓他大為失望，和他的水平基本不相上下。
望向張漢臣。
卻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擺擺手。
“我們會的曲子，多半也不適合給小童聽去，徐捕頭自求多福吧?！?p> 徐業(yè)無奈。
其他人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搜腸刮肚的想辦法。
萬幸，總算回憶起上一世長輩們時常哼唱的戲曲片段。
雖然叫不出戲名，但應該能糊弄過去。
于是對燕怡君道：“那我就隨便唱幾句，你可不許再哭鼻子?！?p> 小女孩忙不迭點頭應是。
“嗯嗯，我一定不哭，要是甘自如敢哭，我就揍他。”
徐業(yè)模仿著長輩們的動作，扯著嗓子大聲開唱。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十幾個人來七八條槍。
遇詭物追的我暈頭轉(zhuǎn)向，多虧了阿慶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哄走了小鬼子我才躲過大難一場。
俺胡某講義氣終當報償！”
一段戲讓他唱得是荒腔走板，亂七八糟。
燕怡君和甘自如卻咯咯笑個不停。
弟兄們和守備營將士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張漢臣咧開嘴，笑著稱贊道：“好活，當賞?！?p> 徐業(yè)對兩個孩子的反應十分滿意。
不論如何，笑了就好。
至于其他人……
哼哼，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膽敢嘲笑我徐某人，咱們走著瞧~
燕怡君用力拍著巴掌，笑得瞇起了眼睛。
連聲道：“我還要，我還要，大哥哥別停嘛~”
甘自如也跟風道：“我也要，我也要……”
“徐大哥，我們也要，我們也要~”
一群混蛋跟著起哄。
“淦！”
徐業(yè)一腦門黑線。
一咬牙一跺腳，豁出去了。
“好，滿足你們，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眾人被他的氣勢震住了。
這是要拿出何等驚世駭俗的曲目？
旋即便見他古怪的扭了起來。
唱道：“大姑娘美的那個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了青紗帳~”
“這邊的苞米它已結(jié)穗，微風輕吹起熱浪~”
“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找得我是好心忙~”
“大姑娘美的那個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了青紗帳……”
一曲唱罷，滿座皆驚。
眾人瞠目結(jié)舌。
徐捕頭竟然藏著這等絕活？
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屬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