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巴隆
雖然是公費的高中，但也并不意味著可以不花一分錢，別說衣食住行了，光是入學(xué)手續(xù)就夠安楠喝一壺。
緊巴巴的交完了一學(xué)期的住宿費后，安楠便被教導(dǎo)員匆匆忙忙帶進(jìn)一間校舍，在那里，在一張高低不平的硬床上，她抽抽答答地抱著錢袋子睡著了。
和小時候的流浪幾無二致，唯一的區(qū)別就是這個床位要錢，偏偏她還拒絕不了。
因為一張床而失去學(xué)業(yè)，說出去還不得被笑死……
一個焦慮就這樣被另一個更大的焦慮所掩蓋。
醒來后，安楠肚子便有些餓了，數(shù)了下剩余的現(xiàn)金。
乖乖，這還是人生頭一遭覺得這堆紙這么有用！
以前跟著老頭到底是吃喝不愁，雖然老人家偶爾也會丟幾張碎錢給安楠，但他們那地和外面幾乎兩個世界，這錢便幾乎沒了用處。
一想到接下來到哪都得帶著這么一包，安楠便有些頭疼了，趕緊又去找了教導(dǎo)員。
“要不帶你去辦張銀行卡？”
教導(dǎo)員親切的給出了答案，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學(xué)校很貼心的和銀行合作開通了專項渠道，保管你一張卡解決在校所有有關(guān)如何花錢的一切難題。
于是，一張無可逃脫的大網(wǎng)就這么落了下來……
已然身在其中的安楠還對其感恩戴德。
然后，花錢消費吧……
從基本生活的必需品，一直到填補(bǔ)自我空虛的衍生品和抬高自我價值的奢侈品。
隨著需要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要不了多久，人便會對其產(chǎn)生路徑依賴。
這種路徑依賴又會逐步將三觀重新塑造，一頭可持續(xù)性自我剝削的綿羊誕生了。
但這種路徑依賴偏偏總會伴隨人生無?！?p> 只讀了一個學(xué)年，安楠習(xí)以為常的校園生活便到頭了。
老頭過逝，這對安楠而言無疑是毀滅性的，這意味著她的經(jīng)濟(jì)來源從此斷供。
起初，安楠傷心欲絕，但到了后來，孤獨無助的少女開始感到恐慌。
因為她竟自然而然的默算起別人的死亡，而這個人還是她一生中最親的人！
這是一股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欲求，或許便是世人所言的求生欲吧……
它不停在她的腦海里充斥盤旋，并且將她徹底馴服了。
然而這股求生欲并不美好，甚至骯臟可恥……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安楠開始懷疑自己的初心，或許她并不在意老頭，而是貪念老頭子提供的舒適生活！
而這一切，好像真的完全可以用錢來代替，用各種算計謀取……
這種可怕的想法一經(jīng)出現(xiàn)便牢牢把控住安楠，并且是如此強(qiáng)烈，強(qiáng)大到能將其他一切情感剝離。
畢竟她的心可能會自欺欺人，但身體不會，過去的一年已經(jīng)很好的證明了這些觀點是如此真實。
過往埋下的陰暗種子開始發(fā)芽，由此滋生的惡意要不了多久便將吞噬安楠的整個人生。
……
“賺錢？還要不影響自己的學(xué)業(yè)？這可有點難辦了……”
“拜托，再不搞點錢，我這個學(xué)期的學(xué)雜費都交不上了?！?p> “你確定？要真是缺錢，我倒是聽說過一條門路，就看你敢不敢了……”
“你說說看吧？”
“很簡單，貸款呀?！?p> 和安楠一向玩得很開的死黨如是說道。
“要是能借到錢我也想借，可是我拿什么給銀行擔(dān)保？”
安楠嘆了口氣，她不是沒想過貸款，甚至銀行的助學(xué)貸款她都嘗試去了解過，但那復(fù)雜的手續(xù)還好說，監(jiān)護(hù)人和擔(dān)保卻實在拿不出來。
“擔(dān)保還不簡單，一張照片就行了?！?p> 死黨笑嘻嘻道。
“你說的該不會是？”
安楠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裸貸，最近在網(wǎng)上傳得沸沸揚揚，沒想到這里也有。
但安楠也沒有選擇，再不搞到錢，退學(xué)便成定局。
“我可以幫你說說，把利息降到5%左右，和銀行差不了多少?！?p> 死黨笑著說道，幾乎已在心里拿捏住了安楠。
安楠低下了頭。
……
一學(xué)期后，利滾利下，貸款不可避免的成了高利貸，將安楠徹底打垮。
即便想要趁著假期打工還貸，但一般的工作也填不平這個窟窿。
安楠不止一次打電話想要私下調(diào)解，或是報警求助，但每到關(guān)鍵時候總是忌憚。
“報警的話，保證你的照片在一天內(nèi)傳遍學(xué)校?！?p> 已經(jīng)和安楠恩斷義絕的死黨戲謔說道。
迫于壓力，安楠不得不從。
為了在最短時間籌到錢，安楠需要不擇手段，很快她便找準(zhǔn)了目標(biāo)。
在外幾年的道聽途說下，安楠已經(jīng)知曉老頭當(dāng)時所指的那片海灘就是所謂的度假天堂，一片被出賣給外來者的領(lǐng)土。
憑著過往幾分情誼，安楠找到了當(dāng)?shù)氐膶?dǎo)游，很快拿到了合作。
當(dāng)然這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工作，而是用身體掙錢……
那一天，在享用了最美的海灘浴光，最美味新鮮的海產(chǎn)，只在報刊雜志上見過的比基尼后，安楠便再找不回從前的自己……
“阿彌陀佛……”
作為旁觀者的三藏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道一聲佛號警醒自己。
緊接著，陷入昏睡的吳奇也被這股惡念驚警。
少年人打了個冷顫，好似剛做完一場噩夢，一睜眼看見唐長老還在自己身邊，才算定下心來。
“那都是些什么？”
吳奇捂著頭罵罵咧咧。
疼痛的痙攣，哀切的表情。
肥膩得像玩具熊一樣的男人……
充滿惡意的戲謔……
惡心得像心臟都快要吐出來，一切都充滿著不真實……
吳奇剛要向三藏大吐苦水，但見眼中的世界再一次變得迷幻朦朧起來……
然后，那些從安楠身上飄出的惡念變幻成了海量的妖魔。
這些妖魔無一不是生得丑陋畸形，一眼便叫人頓覺憎惡。
其中還有些絳蟲蛆蛆，白嫩嫩，肥膩膩，張狂蠕動，到處噴糞，恨不能當(dāng)場造個茅廁泔坑。
被嚇懵了的吳奇也是本能的想要逃開，但卻被三藏立時摁住了。
“不要逃避，覺得惡心那便更要正視。”
三藏悍然直面妖魔，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唐長老，你在想什么呀？”
吳奇人都傻了。
“不是我想如何，而是你必須得支愣起來?！?p> 三藏大聲喝道。
“實話告訴你，方才你昏迷中所經(jīng)歷的都是安施主真實經(jīng)歷的，這些妖魔也不過是開胃菜罷了，那蘭達(dá)都還沒出現(xiàn)呢，下面的路必定更加難行。
逃避不會解決問題，反而會令邪惡越發(fā)猖狂?！?p> 不得已，吳奇只能咬牙堅持，注視的久了竟覺得有些心衰，忙道：“好姐姐，我這瞪上半天能瞪死這幫丑東西不？”
“不能，這些都是安施主的惡念，即便一時消滅了也會很快再次誕生，正如……”
三藏說道這頓了頓，臉上流露些許遺憾，如是說道：“我佛不渡憨批，你得讓他自己明白自己是個憨批……”
吳奇一時汗顏，“你說得好有道理，敢問是哪部佛經(jīng)上說的？”
“貧僧自己悟的，說來慚愧，這或許便是小乘佛法和大乘佛法，渡人和渡眾生的區(qū)別……”
三藏大言不慚道。
吳奇怒目而視，“所以姐姐是在說我是憨批？”
三藏行了個佛手，寶相莊嚴(yán)，大有一副你真是個大聰明的姿態(tài)，岔開話道：“你方才自我墮落，又經(jīng)歷了他人不幸，如今醒來靈魂少不得有所異化，你自己難道沒發(fā)覺嗎？
從前你若要見得這些，全靠惡念自行顯化或是小僧施法催生，而現(xiàn)在你一睜眼便已洞徹本相……”
說到這，三藏還歪著腦袋指了指吳奇的雙目。
若是拿塊鏡子照照便會發(fā)現(xiàn)，吳奇現(xiàn)在的眼睛，有一圈金光環(huán)繞瞳孔，其中還有燎燎火星。
“你是說我的眼睛異化了？！”
吳奇不由一驚。
三藏點了點頭。
“那好看不，我是說我還是個人嗎？”
吳奇一邊說著，一邊不忘打量一遍自己。
“火眼金睛，可惜沒有長毛，要不然說不得能再借來我大徒弟的神外化身?！?p> 三藏?fù)u了搖頭，很是遺憾。
吳奇一陣惡寒，“你閉嘴吧，再厲害的異化也是不詳之兆?！?p> 三藏?fù)u頭微微一笑，道：“我想說的也不是這個，只是想告誡你，每一次自我墮落都會被本我異化，即便最后能挽回自我，自我也會改發(fā)生改變。”
“所以才要正視自我？”
好歹攻讀哲學(xué)系的，吳奇還是很有慧根的。
三藏不作表示，只道一句：“我佛不渡憨批……”
吳奇搖頭嗤了一聲，又看轉(zhuǎn)向那群面目可憎的妖魔，眼皮一合，心如止水。
待到再次睜開后，這群妖魔轉(zhuǎn)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飄浮著的點點惡念，這代表著自我異化已得到了控制……
從墮落中覺醒，吳奇也收獲了不少，其中之一就是火眼金睛，但又并完全是大圣的那雙火眼金睛，而是一種從感悟本我超脫自我中獲取的洞察世事本相的能力擬象。
而更重要的則是自我認(rèn)知的提升，換句話來說就是道心堅定+1。
有道是不抽煙的人也許不可怕，但能戒煙的絕對是魔鬼。
這句話用在此時的吳奇身上再恰當(dāng)不過。
而這帶來的結(jié)果就是吳奇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局限于只是正視這些惡念，而是要去試著接觸它們。
“將我們帶來的那一點善念就藏在這些惡念之中，去找出它，我們就離開這里?！?p> 三藏指明了道路。
吳奇會意，邁步踏入惡濁污穢之中，身姿從容淡定，竟是絲毫不在意滿身污泥，全憑一己步調(diào)行進(jìn)。
待其徹底埋入污泥之中，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洞若觀火。
不久……
“成了?！?p> 但聞一聲輕笑，群邪辟易，滿世污濁為之一空，吳奇掌握一點靈光再現(xiàn)。
“和光同塵，隱鋒深邃，不改其光，不損其鋒，可謂玄同?！?p> 三藏好心大慰。
也就在此時，此方空間又崩裂了，隨著而來的還有一頭從深邃的裂隙中栽落的巨猿……
這巨猿不用說也知道是誰了！
倒在地上的孫悟空因為感應(yīng)到自我和超我的存在逐漸恢復(fù)理智，變回了四尺身材。
“不公平，不公平，你這妖怪分明是使詐，哪有人越打力氣越大的？”
孫猴子抓耳撓腮，又恨又急。
蘭達(dá)從天而降，恍若邪神降世。
“外來者，死，死，死……”
蘭達(dá)呢喃著，語氣陰深可怖，卻只抱頭抓狂著，也不去斗孫猴子或者找吳奇三藏麻煩，只是一味釋放著濃郁駭人的黑暗，似要將一切污染殆盡。
而在那片黑暗中，妖魔狂潮再次襲來，其中已不再如從前一般只有蟲豸小鬼。
更多的是在民俗傳說中兇名赫赫的妖魔，如那東南亞啖人胎兒的阿斯旺，提克鳥，畫皮掏心的馬納南加爾，印教及佛門中浴血好戰(zhàn)的羅剎鬼，**攝魄的毗舍遮惡鬼，鉤命拘魂的吐魯達(dá)克。
孫大圣一見這玩意還搬救兵，頓時被唬得連翻幾個跟斗后退到一旁，接著吹開一撮猴毛，再現(xiàn)萬千化身，揮舞棍棒，迎面而上。
頓時，
猴子猴孫，妖兵邪將，千軍萬馬斗得天塌地陷，好生駭人……
但吳奇已看出來了，這女魔也不知身上發(fā)生了什么，神智愈發(fā)不清，但力量卻又遠(yuǎn)勝從前。
“是那里。”
三藏指著虛空裂隙。
在那里邊，抱膝而坐的安楠，孤獨，無助，麻木……
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吳奇不寒而栗，只覺有一股更龐大的黑魔力在她身上燃燒，“她身上的邪惡陰暗面越來越純粹了……”
“理當(dāng)如此，她最后寄托的善念被剝離了?！?p> 三藏嘆道。
吳奇聞言，趕忙張開手心，將那點靈光放生。
但見這點隱隱閃現(xiàn)的靈光卻也不回到安楠那去，只是滴溜溜停在吳奇掌心。
吼！
陣陣神秘雄壯的獸吼在腦海中回蕩，仿佛有一頭雄獅在耳邊咆哮，唬得人頭皮發(fā)麻。
吳奇眉頭一鎖，苦笑道：“你不會也饞我靈魂吧……”
“巴婁，巴婁，讓達(dá)，讓達(dá)，打，打……”
一道口齒不清的莫名話語回應(yīng)了吳奇。
三藏法師眉頭一跳，顯然也聽見了，“是巴隆，那頭與蘭達(dá)命運糾纏不休的圣獸！”
“那我曉得了。”
吳奇眼睛一亮，將這一點靈光收進(jìn)手機(jī)，一股暖意猶如心臟鼓動般流入胸膛，一時光芒綻放從指縫間逸逸涌出！
“貫徹天堂的雄叫啊，溯洄人間至善至美，從混沌陰冥中蘇醒吧！圣獸巴隆！”
吼！
但聞一聲怒吼，好似洞開九重幽冥，眾人不由得神魂激蕩，恍恍惚惚中但見一頭身形雄壯威武的舞獅搖著雄壯的身子躍動舞步。
這獅子頭戴七彩寶鉆冠，身披流光溢彩毬，在一片污氛惡濁的世界中一路載歌載舞開辟出一條星河大道。
待到巴隆募地一躍，好似縮地一般到蘭達(dá)跟前，見面就是一張血盆大口，用長長的獠牙貫穿蘭達(dá)的脖頸，嵌住頭狠狠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