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病一場
高考前一周,我病了,挺嚴重的。但我沒有請假休息,也無法請假休息。在這個關鍵時期,誰都不敢掉鏈子,而且我答應過這兩個班的孩子們,一定會陪他們走到最后一刻,目送他們進入考場。
他們是我第一屆學生,我是他們唯一的高中班主任。從高一我?guī)е麄儏⒓榆娪枺礁呷闼麄儦⒅联毮緲?,這三年里,我與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師生的范疇,更像是共同經歷過風雨的親密朋友。我看著他們漸漸褪去少年的青澀變成大人,他們陪著我慢慢學會如何做一名面面俱到的老師。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我因為重感冒,已經完全失聲,身子虛得不行,腳步像灌了鉛,邁出的每一步幾乎都是靠意志拖曳著身軀前行的。有孩子忍不住,哭著抱著我,讓我回去休息。我環(huán)視一眼教室,望著這56雙眼睛。這些眼睛原本應該是滿載對未來的希望的,可此刻卻在擔憂地看著我。我搖搖頭,沒事,我一定要給他們上完最后一課。
要知道,這里有好幾個孩子來自支離破碎的原生家庭。這3年來,我是花盡了心思才讓他們一點點打開了心扉,接受我,接受這個班級,接受這個世界的。我一定要信守承諾,以“家人”的名義陪他們走完高中這最后的一程。
“最后一課”這幾個字,是班長提前替我寫到黑板上的??粗撊醯匾揽吭谥v臺上的我,孩子們鴉雀無聲。我掏出前幾天特意為他們寫好的信,由課代表讀給全班聽。當課代表讀到“你們總說,我是你們高中生涯的唯一,而你們只是我教書生涯千千萬萬學生中匆匆而過的一小撮過客,擔心我很快會忘記你們??墒?,你們知道嗎?我有多么地慶幸,我的第一屆學生是你們。請一定相信,在我的心目中,你們永遠是那份無可替代的第一……”,臺下已經泣不成聲。
信讀罷,班長操作著講臺的電腦,音箱里播放了容祖兒的《世上只有》。他們全體起立,跟著音樂朗朗唱起。而原本就多愁善感的我,此刻被一股悲傷不已的情緒牢牢包圍著,感覺心被揉捏成了一團。看著他們哭,我也淚流滿面。
這首歌曲,是高一校際歌唱比賽時,他們的自選曲。那時的他們剛剛對我建立起信任,他們想借助這首歌曲告訴我,我是他們心中的“世上只有”。我記得那天比賽,領唱的葉惠敏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下臺,把我從前排觀眾席牽到舞臺上,然后我站在他們身前,跟著他們一起高聲合唱……
過往歷歷在目,如今已是離別時分。
鈴聲響起,預示著今天的結束。大家陸陸續(xù)續(xù)跟我道別,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帶著我最誠摯的祝福。
此刻,我臉色蒼白,衣服早被冷汗浸濕。等最后一個同學也消失在視野之外,我掙扎著起身,拖著身體往教室外挪動。靠近門口時,我眼睛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我在醫(yī)院里。
爸爸媽媽不知何時已經趕了過來??次倚褋恚瑡寢寭涞轿疑砩峡蘖似饋?,一邊感謝天地感謝神明。爸爸楞了一下,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沖出去叫醫(yī)生。
原來,我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可憐的父母,長途跋涉趕過來,是經歷了怎樣的焦慮跟擔心啊。我實在太虛弱了,看著爸爸媽媽,想說的話說不出來。
籃球隊長一直聯(lián)系不上我,一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當他出現在病房,看到我只能靠點頭跟搖頭來跟他交流時,他心疼極了。
這是他跟我父母的第一次見面,只是,此情此景,彼此根本顧不上客套跟寒暄。
3天后,他跟爸爸媽媽把我領回了家。剛好是暑假,有他們的照顧,我可以好好休養(yǎng)。
回家后,我們住進了哥哥市區(qū)的房子,方便我就醫(yī)調理。媽媽聯(lián)系了一位市立醫(yī)院的老中醫(yī),他退休后在醫(yī)院附近開了個診所,遠近聞名。
我雖已好轉,但重感冒加上腸胃炎,身體過于虛弱乏力,還無法自己走路。每天往返診所,都是籃球隊長背著的。大熱的天,他背著我上樓、背著我下樓,抱著我上車、抱著我下車,陪我進出診所。這個背影,是我后來羅列的《嫁給他的20個理由》之一。
這天,換了一個護士替我打點滴。
我斜靠在籃球隊長身上,看著藥水緩緩地通過滴管注入我的身體。漸漸地,我覺得燥熱,脖子一陣瘙癢。我跟籃球隊長說。他警覺地看了我一眼,立馬叫我媽媽扶著我,他起身找來了那位老中醫(yī)。老中醫(yī)看了我一眼,立馬拔掉了針頭,吩咐籃球隊長把我抱到病床上去。
“藥物過敏?!蔽衣牭搅死现嗅t(yī)重重地吐出了4個字。
接下來的一切,來勢洶洶。
“醫(yī)生,她全身起疹了?!焙孟袷悄敲o士的聲音。
我頭疼得厲害,感覺身上的皮膚被撕扯著。
“媽,我看不見?!蔽颐髅魇潜牬罅搜劬Φ?,但眼前漆黑一片。
“媽,我頭好痛!媽,我頭痛?!便@進了腦髓的疼痛感,讓我恨不得有把斧子立刻把我腦殼給劈開。
我伸出雙手在半空中無助地揮舞。有人緊緊握住了我手,我感受得到,是籃球隊長。
“醫(yī)生,趕緊送醫(yī)院吧?!笔菋寢尳辜?、害怕、近乎哀求的聲音。
“她還沒踏出我這診所大門,就得沒命。”老中醫(yī)打斷了我媽媽的懇求,聲音短促、低沉但堅定。
一時間,我手臂上、屁股上被連扎了十幾針。
慢慢地,黑暗中,我看到有一絲光亮在一點點地掰開我的眼睛,醫(yī)生、護士、媽媽、籃球隊長的臉漸漸地我都看得見了。
“沒事了?!崩现嗅t(yī)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用消毒巾擦了擦手。護士用毛巾給他擦掉額頭上的汗。
“要是晚發(fā)現個5分鐘,你女兒就沒命了?!崩现嗅t(yī)如釋重負,語氣中透著一種萬幸,還摻雜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唉!我曾經離死神是那么那么地近,如果不是老中醫(yī)身經百戰(zhàn),我可能已經……
之后,我如若再遇到什么不順,媽媽就會對我說:“別擔心,會過去的。你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人”。
這次大病,我瘦了十幾斤。從大病初愈后,跟籃球隊長在籃球場邊的那張合照上看,當時的我,下巴很尖,胳膊跟腿細得像竹竿。
康復后,籃球隊長就當著我爸媽的面跟我求婚了。
他說,這半個月,他終于徹底體會到什么是“身體被掏空了”。他說,他要名正言順地把我留在身邊,要名正言順地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