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一年,一月。
舊雪未及消,新雪又擁戶;階前凍銀床,檐頭冰鐘乳。
滄王水莊的南畔湖苑,此間一碧湖乃是活水,與滄月天湖相連,開渠引流入島的人工湖,長亭水榭圍湖而建,院落處處精致脫俗。
此時南畔各院屋門半開,其內(nèi)燒起火爐炭暖,地龍毛毯舒慰人心,王莊的江湖高手也好,亦或清客幕僚,賞著飄雪,共飲燒酒,把酒言歡。
東位最大的一間寬敞的暖閣中,難得王爺一家子都在,南滄王、慕王妃與柳曦月,慕長歌、慕青絲、幾位庶出子女。
南滄王身披厚實大氅,內(nèi)襯綿衣,一層覆一層,看看雪景,遙遙望向冰凍三尺的湖面,而冰湖之上卻有一帳篷,細雪覆蓋,幽然佇立。
南滄王看向一旁手放溫爐以暖手的慕長歌,與咬著手指,津津有味參讀戲本的女兒,隨口道:“本王好奇這位少俠,怎么跑去扎帳釣魚?”
慕青絲沒抬頭,沉浸戲本中感人肺腑的故事,感覺老父親的目光,隨口道:“不知道,別問我!”
老父親只能看向兒子。
身著一身華貴貂裘的慕長歌抬頭看向帳篷方向:“想來安少俠這段時間突破瓶頸有礙,需要獨處靜靜?!?p> 滄王微微頜首:“上品境難是難,不過想來對于齊銘正傳弟子,想來不成問題,若無上等資質(zhì),以齊銘性格也不會收入門下?!?p> 南滄王看向一旁兩鬢斑白,面貌清癯的六旬老人,親手為他倒了一口溫酒,自語道:“一位準御仙的苗子,潛力無窮,靈丹妙藥不吝下賜,可別讓本王失望啊!”
老人平靜,意有所指道:“就看這小子敢不敢了!”
滄王瞇了瞇眼,眸光威嚴深邃。
……
然而這頂出品王莊的豪奢帳篷內(nèi),卻空無一人。
一柄釣桿放于帳篷內(nèi)的冰洞旁,而冰洞既然凝化。
一切不過是某人的偽裝。
透過冰洞沒入深水中,幽寒刺骨,一條條肥腴大魚來回游走,然而不斷下潛,卻發(fā)現(xiàn)那位靜靜浮在水中的‘死尸?!?p> 正是安翊,自封于冰下,自挖墳?zāi)埂?p> 對這個根骨平平的青年而言,何止是瓶頸有礙,簡直是難如登天。
就算是江湖天才,受困于三品瓶頸的也不在少數(shù)。
當年安翊突破中三品便耗時整整五年,那時他還年輕,初修內(nèi)家打磨根基,也忍著住。
但現(xiàn)在安翊卻不愿意繼續(xù)耗費漫長時間求索。
也沒有人會給他五六年時間。
且不說五六年后他能不能突破三品,就算突破了,他又能做什么,一個年近三十歲的一流高手嗎?
上演一遭大器晚成嗎?
他都二十四歲,青春就這幾年,莫看他能越境戰(zhàn)斗,但這終究不是事啊!
所以他必須向死由生,躺入這一處無風無光,幽暗自閉的空間,體悟生死。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卻也有大機遇。
他一向擅長‘找死’!
更知道,平庸者想逆天而行,唯有經(jīng)歷一場真正的痛苦方能覺悟。
再不瘋狂他就老了!
水中世界黑暗一片,安翊就靜靜沉浮著,慢慢尋覓著上三品的靈感,同時他也能感覺到一種窒息感,死亡感正在距離他越來越近。
這種窒息感很難得。
以他如今的體魄生機,又修行《龜息》,就造成他足足在水中泡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浮現(xiàn)。
體會到這一股恐怖到絕望的危機,讓安翊感慨同時。
也讓他恍惚,靈魂仿佛在飄走,身子愈如寒冷、麻木,最后漸漸竟不再是冷,而是一種‘回光返照’的暖意。
似乎只要安翊睡去,便可通往極樂世界。
人世間不值得……
這一瞬間仿佛經(jīng)歷良久,也仿佛剎那而生。
直到那道屬于三品境的瓶頸,恍如救命稻草般出現(xiàn)。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p> 安翊昏昏沉沉,嘴里吐著氣泡,閉著雙眸喃喃道,體內(nèi)運氣自行游走,仿佛三股光圈分別浮現(xiàn),神闕,檀中,靈臺,光芒蕩開。
氣游三處丹田,周身三百六十五處正穴,十二正經(jīng),奇經(jīng)八脈都紛紛顯化,在黑暗水中,組成一張人體星光圖,纖毫畢現(xiàn)。
紫陽之光躍騰而起,是裹挾著青絲,彼此陰陽交融,如烘爐煉丹,鐵臺鑄劍般,下一刻向四周舒張光芒,湖水“嗤”一聲,頓時沸騰。
安翊雙眸一睜,精芒宛如實質(zhì),這一刻如剝?nèi)シ搀w般,墨發(fā)凌浮宛如神祇般攝人心魄,整個從躺平狀態(tài),突兀一正,直立于水中。
手呈太極,真氣絞磨于手間,安翊英俊至極的臉蕩漾愉快笑意,聲音如氣浪蕩開湖水,吟道:“吾性自足,何需外求!”
而南畔一圈湖苑小院,一眾江湖高手紛紛警戒起來,看向冰湖中的那個帳篷,感覺到一股激蕩在湖中生出。
冰面一震,隨即一聲聲“咔嚓咔嚓”伴隨道道裂隙由點成面,不斷分化交織,“砰”的一聲徹底碎裂。
水湖晃蕩,場景驚人。
慕長歌朗笑一聲,站起身來走出廊檐:“果然這哥們是貨真價實的天才,短短一年游歷,修為便勢如破竹,成就一流高手,比我預(yù)料更快!”
三品高手謂是一流,二品高手是小宗師,一品高手被人稱為宗師。
慕青絲放下手中戲本,走到長兄身旁,不語,只是看著聲勢,記住關(guān)于安師弟的似真似假的傳聞。
現(xiàn)在,僅憑這位師弟的成就,也無人相信這份出身經(jīng)歷。
說出去誰信呢?
一道剛銳橫練的真氣弧光從帳蓬一處撕裂向空,一抹劍光緊隨而至,卻見安翊周身真氣震蕩,消去潮濕凍意,大袖一震,無數(shù)狂風驟雪匯聚周身。
落在南畔的眾人眼中,風采照神,彰顯劍俠之姿。
‘男才女貌’的唐酥看了過去,嬌哼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別人釣個魚都能突破一流境界!”
他看向周遭盤膝的同僚。
不少江湖好手形形色色,都是深以為然地頜首,握緊手中利器。
這日后怕是一個勁敵。
安翊雙目如電,風雪筑身,氣勢錚烈,看向正在刺繡的柳曦月。
此時這位一品高手,笨手笨腳陪伴著慕王妃,被后者手把手教授刺繡技巧。
慕長歌接觸安翊目光,也樂得遞話,不禁看向柳曦月:“柳姐姐,這位少俠可在你手下吃了不少罪,你……”
柳曦月未等慕長歌說完,立馬微微點了點精致下頜,放在手中讓她頭疼的織品,在王妃不滿的眼神,快步出廊檐。
比起學刺繡,似乎某人糾纏也不是太煩了?
柳曦月氣機一蕩,腳下蓮步輕曼,步步登高,來到安翊身前十丈開外。
螓首微抬,傲骨凌霜,‘柳月劍’寒光四溢。
比起安翊周身驚人風暴聲勢,柳曦月卻依照不顯山不露水,正如她冰冷寡清的面容。
只是此時僅憑氣機懸浮于空,已經(jīng)讓不少江湖好手瞪大眼睛。
紛紛期待這場戰(zhàn)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