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裴玄陵沉吟一會兒,“那為讓你替他看盡人間煙火的故人?”
迄今為止,寒淵嘴里提到過的故人就三個,那兩個已經(jīng)與世長辭的徒弟,以及那位每次他提起都會柔和語氣的故人。
寒淵道:“嗯?!?p> 裴玄陵鬼迷心竅似的問道:“你那位故人怎么離世的?”
問完,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大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寒淵面色無波,道:“無事,他……為救我而離世?!?p> 他罕見的頓了頓,斟酌一些措辭,才說出后面半句。
聽他這語氣,跟揭人傷疤無疑,裴玄陵愧疚之余又有點不知所措:“昂,抱歉?!?p> 寒淵道:“無事?!?p> 裴玄陵點頭,拇指摩挲面具粗糙的邊角,硌手的感覺如他心里的崎嶇,觸碰起來粗糙不平滑。
路過經(jīng)常來的糕點店,裴玄陵拉著寒淵駐足,道:“我去買糕點,你在這里等我。”
囑咐完,轉(zhuǎn)身“噠噠噠”的跑了。
寒淵負手站在長街上,他環(huán)顧一圈四周,入眼皆是暖色燈光,小吃美酒味飄香。
人間煙火,終比璃月極地那冰封千里的白雪好,有日升月落,有村莊屋舍,阡陌農(nóng)田。
晨曦白霧散去,男耕女織,晚霞村中升起裊裊炊煙,夜晚燈火亮起。
或許那個人不愿身困極地的原因就在這里,愛煙火人氣,不喜孤獨冰冷,對他來說風(fēng)雪交加的璃月極地是孤獨寂寞冷,焰火人間才能帶來溫暖。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注意到跑去買糕點的裴玄陵已經(jīng)回來了,直到裴玄陵拍了他肩膀一下,才將他從思緒中拉出來。
他驀然轉(zhuǎn)身,目光落在后者那張滑稽的猛獸面具上,在那短暫的一瞬間,眼前裴玄陵的身影和那個人重合,湛藍的眼眸蕩起一層薄薄的漣漪,轉(zhuǎn)瞬即逝,抓不著痕跡。
裴玄陵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問道:“兄長,你方才在想什么?”
能看見寒淵出神發(fā)呆,算是件百年難得一遇的事。
寒淵道:“無事?!?p> 垂眼看裴玄陵手里油紙包著的糕點,糕點做的很精致,形狀各異,顏色五顏六色,卻并不扎眼,反而讓糕點看起來更加好看。
察覺到他看自己手上的,裴玄陵伸手挑了塊白色的桂花糕遞到他面前,道:“你要嗎?”
寒淵收回目光,緩緩搖頭:“不用,我不餓,你……唔!”
話還沒說完,嘴里就被塞了塊糕點,堵住了他的嘴。
膽大妄為的裴玄陵收回手,笑瞇瞇的道:“嘿嘿,怎么樣,是不是很好吃?”
寒淵看他那期待自己給個評價的眼神,慢條斯理的吞下嘴里的糕點,道:“尚可?!?p> 裴玄陵又挑了幾塊微甜的糕點,用一張油紙包好,塞給寒淵拿著:“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先挑了這些出來,你拿著嘗嘗吧,若是不好吃,我再去買?!?p> 捧著手里的糕點,幾乎都是味道不重的糕點,寒淵拿起一塊細嚼慢咽的吃起來,不甚在意的道:“不用勞煩?!?p> 糕點透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和奶香,吃進嘴里并不膩人,恰到好處的甜度也不齁人,吃了再吃幾塊不是問題。
再者,他不是那種挑剔刁難的人,真的沒必要因為自己的喜或不喜,連累別人來回跑腿。
瞧他雖然吃的很慢,眉頭也沒嫌棄的皺一下,裴玄陵放心了:“你慢慢吃,要是不夠我再給你拿幾塊?!?p> 寒淵道:“嗯?!?p> 兩人繼續(xù)往前走。
東街撈月樓,一身穿黑色收袖華服的少年走出來,在他身后跟著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男子,身著收口箭袖武袍,腰間佩劍,應(yīng)當(dāng)是這少年的侍衛(wèi)。
少年黑色華服,袖口繡著時隱時現(xiàn)的祥云紋,腰間墜著一枚麒麟踏火玉佩,手里拿著把輕巧的湘妃竹扇,正面潑墨山水,反面題詩“江山盡白頭,江水萬里浪”。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平日里坐在龍椅上,受萬人叩拜的司洵,他手里搖了扇子,加上這身打扮,退去了九五之尊的威嚴,只剩富貴少年的風(fēng)流瀟灑。
身邊的侍衛(wèi)也不是別人,而是御前侍衛(wèi)余醒。
余醒跟在司洵身后,絲毫不敢懈怠的掃視四周,生怕一個不注意,就會有賊人冒出來對皇上不利。
司洵對他這態(tài)度表示無奈,語重心長的道:“余醒啊,朕好不容易出趟宮,你放松點,別弄得這么緊張?!?p> 余醒道:“皇……公子,保護你的安全是下官的職責(zé),下官不敢懈怠?!?p> 知他是那副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性子,司洵嘆氣一聲,轉(zhuǎn)過頭不再理他,扇子扇起的掠起邊兩縷發(fā)絲,挾著倜儻公子的氣質(zhì)往前走。
司洵在燈籠攤前駐足,撥動燈籠下面墜的福節(jié)穗子,問道:“老伯,你這燈籠怎么賣?。俊?p> 賣燈籠老板是個兩鬢斑白的老伯,見是個長相柔和的少年,雖衣著華貴,詢問的語氣卻不顯傲慢,甚至帶著尊敬,他心生歡喜,慈和的道:我這里的燈籠啊,蓮花燈二十文錢,動物類的燈十五文,便宜得很,小公子瞧上哪盞了?”
司洵把一盞錦鯉燈摘下來提在手里,溫和的沖老伯笑:“我喜歡這盞燈?!?p> 老伯被他笑得心里慈愛泛濫,面上更是和藹:“錦鯉燈啊,錦鯉寓意祥瑞,好運年年,小公子好眼光?!?p> 司洵笑了笑,從余醒手里接過錢袋,摸出三十文錢,道:“老伯這話我愛聽,喏,錢您拿好?!?p> 老伯接過他手上的錢,低頭數(shù)了一遍,發(fā)現(xiàn)多了十五文,道:“小公子錢拿多……欸,人呢?”
抬頭時,攤子前的小公子和侍衛(wèi)已經(jīng)沒入人群中不見蹤影。
司洵提著錦鯉燈,一上一下的看了好幾遍,稀奇又愛不釋手的樣子,他道:“朕回去后要將這燈掛在寢殿的窗扇,天天看著?!?p> 余醒不解道:“皇上,這燈制作粗糙,價值比不得您寢宮中一盞琉璃燈,何故如此喜愛?”
司洵甩手道:“你不懂?!?p> 奇珍異寶,瑪瑙珠翠等珍貴的東西看多了,再去看時就感覺黯然無味,除了做功精致、價值連城,也都是些冰冷無溫的器物,除了彰顯富貴之外就沒什么可留念的價值。
生于皇室,含著金勺長大,身為一國之君,他見過的奇珍異寶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過目裝作驚艷的贊嘆一句,過后甩給安福放到庫房里就忘,實在沒有哪一件珍寶能引起他的注意力。
主要是這類東西收多了,面上價值連城,在他心里價值比之燒餅還要便宜。
相反,他最向往的就是民間的一些小玩意,看似廉價粗糙,卻比那些奇珍異寶更有人氣溫度,不是那般冷冰冰。
他要的是從來沒擁有過的,必須是他自己親自體驗,融入其中,而不是坐在高高的帝位上,別人心驚膽顫的送到他面前。
余醒身為侍衛(wèi),出身武將之家,雖也是世家出身,可從未體會過身在高位的感覺,尤其是身為帝王的高位,所以他并不能與司洵同感。
司洵心情愉悅的提著錦鯉燈,穿行在人群中,迎面走來個帶著猛獸面具的人,來往人群推搡間就和他直接撞上。
“哎呀!”
“嗯哼!”
撞的那叫一個滿懷,提在手里的錦鯉燈被撞地固定行狀的竹條斷裂,徹底凹癟下去,糊的紙也戳破了,好看的一盞燈登時變成了一團廢品。
司洵被撞的倒退兩步,再看手里的燈,一張白凈的臉剎那間黑如鍋底,厲聲道:“你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的嗎?看把我的錦鯉燈撞的!”
裴玄陵同樣倒退兩步,一只手抵住他后背,扶他站穩(wěn),未來得及抬頭跟寒淵道謝,當(dāng)頭就被這兩句砸的蒙圈了。
面前這少年的聲音怎么如此的耳熟?裴玄陵心里暗想。
好家伙,一抬頭就看見了司洵那張怒氣沖沖的臉!
裴玄陵面具下的嘴巴張大,聲音不答的驚呼:“皇皇皇上!”
他驚,司洵比他還驚,好好的又沒自報家門,怎么身份就暴露了呢?
裴玄陵剛想掀衣擺跪下,司洵就趕緊出聲:“你別別別跪!”
跪下去必定會引來旁人目光,大過年的他可不想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裴玄陵整個動作僵住,以一種尷尬的姿勢站著,跪又不是不跪又不是,糾結(jié)得不行,還是旁邊的寒淵做了決斷,伸手扶正他,結(jié)束了這尷尬。
司洵道:“你是哪位,為何識得朕?”
認識他的也就只有那些朝堂上的老臣,往常官員是連他長什么樣都見不著的,這人看起來既不是皇室宗親,也不是朝堂官員,為何會認識他?
裴玄陵把臉上的猛獸面具摘下,不能跪地,他就兩手交疊躬身行禮,笑道:“皇上好記性,不久前才召見過草民,這就不記得了?”
面具摘下后,入眼的是俊美爾雅的臉,司洵頓時怔住:“裴玄陵?你怎么在這里?”
裴玄陵掂量著手里的木質(zhì)面具,反問道:“這話應(yīng)該由我來問皇上,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據(jù)他所知,宮內(nèi)皇室宗親是不能擅自出宮的,即便是逢年過節(jié),都是在宮內(nèi)過,宮外的百姓的活動是從不過問的。
倘若是別的皇室宗親出宮游燈會,這不足為奇,裴玄陵也不驚訝,偏偏這個人是身為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司洵道:“朕好奇城中年燈會,特此出宮來看看,算是微服私訪,身為皇帝,親民不行嗎?”
裴玄陵道:“行行行!你是皇帝,你說行就行,草民無話可說。”
明明是想跑出來玩,理由還編的這么冠冕堂皇,這年頭的孩子真是口是心非……
裴玄陵看了眼司洵身邊的余醒,見他腰間佩劍,心里了然,道:“皇上出宮就帶著這么一個侍衛(wèi),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安全當(dāng)一回事了?”
司洵道:“除了安福知道朕出宮,其他人根本不知朕此次行蹤,怎么可能遇上……”
“危險”未說出口,裴玄陵就驚呼“小心!”,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拉得他往前踉蹌幾大步,差點摔個狗啃泥!
“你做甚?!”司洵怒斥。
裴玄陵示意他回頭看,他回頭一看,一張臉血色盡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