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骨灰與花圈
克爾凱·歐倫吉說過，人是無法控制且預(yù)估一個全知全能的神的行為的，所有現(xiàn)今的宗教行為更多是對于神本身的褻瀆與對于自身權(quán)利的維護。
因此神不可能對于人類本身是萬能的，只要神不是萬能的，那總有一天，祂一定會被取代。
屬于人類的未來一定會到來。
“這話多少有點太漂亮了，聽著有些不真實啊……不過無所謂啦，謝謝你們，小弟弟?！甭冬旣愋χ柫寺柤?，似乎又恢復(fù)了一開始的平靜。
看到她又變回了平時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露澤開口道：“很高興看到你恢復(fù)了精神，露瑪麗；如果你還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話，請告訴我，我會完成的?！?p> 紅發(fā)的女人看著眼前的少女，最終還是起了一絲絲私心。
雖然大概率看不到那天了，但是露瑪麗忽然很想知道，如果露澤真正成為了人類，再度回望過往的時候，是否會為他們落淚，在每一個睡不著的夜晚突然想起他們。
“露澤，為我畫幅畫吧。”她笑著看向花朵，“不用什么技巧，只是畫一幅畫，紀念一下我們在一起呆過的這段時光，怎么樣？”
寫一句詩，畫一幅畫，能留下越多越好。
對于永恒的人來說多多少少有些卑鄙了，這種方式，但反正現(xiàn)在露澤無法體會到更多，就算有悲傷，那也會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沒問題，露瑪麗?！甭稘芍皇俏⑿χ貞?yīng)了她，“花圈，塵埃，畫，詩，書籍和知識，你想要的我都會記住?！?p> 她總是這么有求必應(yīng)。
周燁看著這些人的互動，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戳了戳身邊的李劍白：“怎么感覺這姐姐在立遺囑?。俊?p> “別感覺，你一個骨灰我一個花圈，這不湊個喪葬三件套都對不起眼前的氛圍?！崩顒Π讻]忍住翻了個白眼，“彌列上城區(qū)那群老登怎么還活著，上次見他那個年紀就感覺離死不遠了，怎么二十年過去還這么健朗？”
“你怎么知道人家沒換人呢，又看不見，反正他們這些宗教翻來覆去都是那些東西……”周燁瞟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李劍白看著露澤不知道從哪里搬出來一個畫板，眼角抽了抽：“這個世界上都有魔法了，而且一眼望過去一切還是原來那個調(diào)調(diào)，誰知道他們有沒有什么能力能夠讓人多活個百八十年的?！?p> 畫筆沾著顏料在緊繃的畫布上揮灑著，用那并不熟練的筆觸一點點描摹出眼下露澤印象中的露瑪麗。
如果擁有更遠未來中人類發(fā)明的名為相機的物品，記錄眼下的一起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更多時候，那些人總是覺得繪畫這種事情明顯比起照片更加具有意義，也更有人情味。
露澤倒是覺得沒什么不同，無非都是人們想要記錄某件事，以便于自己或者是其他人在未來查看而已。
紅色的，卷曲的，缺乏打理的枯燥頭發(fā)，碧綠的，澄澈的，不明媚動人，疲憊的雙眸。
臉上帶著雀斑，皮膚沒有莉葡西卡那種充滿活力的小麥色，下城區(qū)常年被煙霧籠罩，她的膚色應(yīng)該是灰白的，沒有生機的。
玫瑰，草藥，嚴肅的面罩，帶著些許俏皮與反叛的中指，還有先前李劍白提出來的花環(huán)……
不對，聽他們討論的語氣，好像花圈和花環(huán)不是一種東西？
露澤停下了筆，扭頭看向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始互損起來的少年們，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那個……你們能不能先暫停一下？”
“額，怎么了，露澤？”
“花圈是什么？”
終于，惡趣味的回旋鏢打中了自己。
李劍白開始劇烈地干咳起來，忍不住為自己那所剩無幾的良心感到懺悔：“就是一大簇花朵聚集在一起成一個圓盤的樣子而已，沒什么特別的東西，你隨便畫就好?！?p> “好的，謝謝?！?p> 沒有再繼續(xù)刁難看上去有些窘迫的少年，露澤再度提起筆，涂抹掉寥寥幾筆的花環(huán)輪廓，在一旁按照他的描述準備了一大片的空白區(qū)域來承放“花圈”。
花朵確實是個非常不錯的選項，整個彌列的基調(diào)都過于灰暗，而露瑪麗他們身上的衣服也是黑漆漆灰撲撲的，插入大把的花圈能夠稀釋這種感覺，并且提亮畫面。
至于周燁所提到的塵?！?p> 露澤很干脆地在角落里加上了一堆羅列起來的灰塵來表現(xiàn)這個元素。
不知不覺在繪畫的過程中，這一天又過去了，露澤小心翼翼地端起還未干透的畫布，輕輕吹了吹，然后翻轉(zhuǎn)過來對向其他人：“怎么樣？”
“比預(yù)想中的好不少，看樣子露澤你很有做藝術(shù)家的天賦嘛?！甭冬旣惪粗鴮Ψ匠尸F(xiàn)給自己的答卷，微微一笑，“今天也不早啦，大家早點休息吧？”
露瑪麗似乎真的很有成為領(lǐng)導(dǎo)的天賦，不知不覺之間，原本應(yīng)該緊張，甚至是帶著些許驚惶的氣氛僅僅是因為對話就被舒緩了下來。
似乎只要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去，明天就一定會到來，令人安心。
“晚安，露瑪麗?！鄙倥旬嫴挤呕禺嫾苌希p聲向?qū)Ψ礁鎰e。
“晚安，露澤?！?p> 木門被漸漸關(guān)上，而難眠的夜再度降臨，少女審視著過往的一切，平躺在算不上柔軟的床鋪上。
“露澤，你要溫和，無害，你要慈愛，溫順——這樣你才不會在旅途中被視為敵人。
“你要鋒利，固執(zhí)，你要自傲，聰慧——這樣你才不會在旅途中被碾壓成灰燼?！?p>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母親的教誨，內(nèi)心卻充滿了茫然。
為什么母親的“你要”唯獨沒有告訴過她如何成為一個人類呢？
為什么她按照母親的要求做了，她溫順地回應(yīng)所有人的需求，堅固地佇立在時間的洪流里，卻什么都沒有得到。
二十年前燃燒的火焰從未熄滅過。
那是一個永久的夢魘，一個追隨著她的背影，一個熊熊燃燒的焦炭，再也無法言說的死亡，那個十字架追逐著她，迫切地追逐著她，哪怕那個人并不會這樣，但這個噩夢卻再也無法散去……
直至一切的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