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幸福的僵尸
道格拉斯有個天才一般的想法。
一個能夠平衡目前所有矛盾,同時使得信仰不足以成為教會的擔憂問題,而會自發(fā)地變成一種通用流通資源的方法。
一個在過去世界中總會發(fā)生,但是在這個世界中卻幾乎沒有發(fā)生過的更替。
教會給出的承諾不能違背,但上下城區(qū)之間的供需關系早已因為瘟疫與屠殺變得搖搖欲墜——他不可能一邊向那些腦子里早被利益與恐懼占滿的愚民們給予通往幸福的恩賜,又一邊讓余下甚至二分之一都沒有的人口完成整個彌列的加工與第三產業(yè)服務。
所以道格拉斯才有了這種跨時代的,令人驚嘆的想法。
那些上城區(qū)的家族們總是享有利益,卻依然抱有對于【神】的懷疑,甚至于做出種種違背教典規(guī)定的事情,卻期待自己能夠通過金錢繼續(xù)享有現有的,甚至于更高的權利。
上城區(qū)裝潢精美的教堂在禮拜日空空如也,而下城區(qū)破爛不堪的石頭房子里卻擠滿了渴望救贖的虔誠羔羊。
如果教會本身只是一種信仰機構,一個為無所適從的人在社會中尋找到一個意義,一個足以驅使他們成為更好人的象征意義,那么維持利益,平衡關系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比起金錢,比起地位或者是利益,眼下對于道格拉斯乃至于教會來說更重要的,是那虛無縹緲的信仰。
因此,將那些早已沒用的,虛弱的,缺乏武力的高貴人換下去;而那些被承諾的,虔誠的,盲信的下等人提拔上來,成為新的貴族,從而組成新的彌列,一個更好的,能夠提供更多奇跡的彌列。
由于下城區(qū)的血腥狂熱絞肉機,雖然彌列近乎五分之二的人口都消失在了其中,但更幸運的是,從這場人為與自然共同構筑的篩選之中,幸存下來的那五分之二,自然是最最虔誠,也最最愚蠢的狂人。
曾經憂心的信仰能源問題在此刻迎刃而解,伴隨著神術系統(tǒng)的更新,過往暫時為了獲取能源向五大家族下發(fā)的神術也因此回流,特權被更正,使得他們不得不再度理解到了一個事實:
不虔誠者無法獲得奇跡。
而虔誠者又豈會因為自己親朋好友的利益與教會刀兵相向?
疫病使得他們不再完整,而神術的缺失又再度拔掉了他們的爪牙,除了享有過曾經的幸福,擁有過識字的權利,身體能夠穿上華美的服飾之外,這些家族此刻與那些愚民再無差別。
此刻正是他們最虛弱之時,而道格拉斯雖然愚鈍,但人心總是這么簡單的東西,只要有利益沖突,再加上一絲絲憤懣,任何不具有絕對信仰的龐然大物都會在時間的流逝下轟然倒塌,變成廢墟一樣的東西。
他向那些殺人者兌現了承諾,給予了他們權利,自由,公平,他們認為幸福的一切,道格拉斯都統(tǒng)統(tǒng)以神的名義兌現給了他們。
他們不分彼此,共稱為兄弟姊妹;他們分食同一條面包,共享同一杯美酒。
他們被賜予同一個名字,從即日起,他們便是神的軀干,四肢,享有最正統(tǒng)的名譽。
舊的太陽在昨日早已焚寂,而新生的太陽從東而起,熠熠生輝,似乎就如同昨日的光輝一般耀眼。
【諾瓦思塞】,一個全新的家族,不由血緣構筑,也不因過往的功績成名,僅僅是因為夸張的愚行而得到賞識。
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代表一個新的開始;
歷史齒輪得以轉動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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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目睹自己過往的鄰居與親朋得到了全新的名字,獲得了他們認真勞作,就算進入了死后的樂土也無法獲得的榮耀。
這使得剩下的可悲的人們產生了一種錯覺,只要他們也學習著那些幸運兒的行跡,便也能獲得同等的幸福,享有同樣的榮耀。
同樣能夠從這片痛苦的泥沼之中掙脫而出,飛往真正屬于神的國度。
投機者日日夜夜睜著自己布滿血絲與欲望的雙眼,試圖在尸臭味尚未散去的街巷之中尋找到任何有悖于教義的,與神不同的,新興的,不屬于舊世界的東西,以此再度開啟審判。
再度開啟足以一步登天的階梯。
擁有知識,便會被殺死。
行為詭異,便會被殺死。
長相不同,也會被殺死。
一場場堪稱荒謬的圍獵并未在過往血污的戰(zhàn)爭之中衰減,反而由于癲狂的欲望愈發(fā)頻繁,愈發(fā)難堪。
他們抓住一切與他們不同的人,任何擁有征兆的人,任何脆弱的人,貪婪地打量著那些還未被彌列污濁毀滅的良善者,隨后當著教士的面將他們高高掛上刑架,只為得到一絲絲施舍的可能性。
不幸的是,這些特征……
露澤全都具備。
當她渴望告知人們屬于女巫的知識,便會被抓起來燒死。
當她睜眼后,試圖讓這些人理解獨屬于神父的信仰論據,便會因為宣揚異教,被吊起來絞死。
當又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她為了預防再度席卷而來的疫病,四處偷偷奔走的時候,卻被渾身紅疹的病人死死壓住,最終再度回歸到了只有她的刑架,被神術的光輝粉碎,變成了他人的功績。
最后,當少女疲憊而痛苦地發(fā)現,不論如何她都拯救不了他人的時候,僅僅是因為樣貌有異于他人,便會被視作魔鬼的象征,再度被貪婪的人們抓住,期待用她的軀體去換得神的恩賜。
任何不屬于平凡普通的特征,任何光鮮亮麗的行為,任何天真純粹的神色都會變成謀殺的理由。
但不論發(fā)生多么可怕的事情,經歷多么痛苦的死亡,到了最后,不同于人世的她,不幸的,可悲可憐的她,最終也只會再度在春日的某一天睜開雙眼,呆滯而絕望地注視著遍布灰霾的天空。
如何才能避免死亡?
如何才能從這場鬧劇之中超脫?
媽媽,如果您真的愛我……
為什么就算到了,如今,我品嘗到了痛苦與絕望,學會了欺瞞,屈服,知曉了暴力才是唯一能在這個時代獲得權利的方式……
她在下城區(qū)泥水的角落中再度睜開雙眼,仿佛從未死過:
“為什么,我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