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焚城
“焚城?”
這個殘酷的命令,使經(jīng)過二年血戰(zhàn)的炎平不定都為之戰(zhàn)粟。
“不錯,不然你有什么好辦法呢?”
黑川慶德將手中的劍徐徐入鞘,雖然剛才連殺十余人,但是鋒利的刀鋒上連一點血都沒有,根本不需要擦拭,他的聲音也同樣徐徐。
“我們的時間不多啊,離天亮大概只有一個時辰了吧,在這之前,我們要完全攻下此城才是,而且,為了應付以后的事態(tài),控制住飛彈國的局面,我們的實力不能受到巨大的損失,如果你有其他辦法來完成這件事,這里就由你來指揮如何?”
“可是……其中還有不少女人和小孩?。 毖灼讲欢ㄠ恼f,他望向了天守閣,臉上有冷汗流了下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叫她們生在這個殘酷的亂世呢……我問你,正面攻擊,我們要損失多少人?”
“這……也許要損失三百人吧!”
“就算三百人吧,你認為目前的局面下,我們能承受這樣大的損失嗎?”
“這個……!”
炎平不定也不是不明白現(xiàn)在的情況,黑川家的力量,現(xiàn)在并不足夠控制飛彈國,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擊敗姊小路家,使分布在飛彈國的其他豪族沒有時間反應,這樣才能分化和控制。
可是說到焚城,他還是從心中抗拒這樣殘酷的行為。
“也許可以勸降他們!”他硬著頭皮說。
“哦,你是這樣想嗎?也罷,你可以去試試,我給你半個時辰?!焙诖☉c德估計了一下時間,認為要集中起足夠的油和柴火,也需要時間,所以就一口答應了:“如果半個時辰后還不投降,立刻焚城!”
說到最后一句,黑川慶德眼光變的透明而無情。
他心中沒有說出的一句是,對于飛彈國,他將獲得的第一塊領地,盡管有著大將軍的任命,但是作為臣下的黑川家取代無罪的姊小路主家,總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只是放逐或者減封的話,那姊小路家的影響力還是存在的,如果給一些豪族或者外來的大名利用,對剛建立根基的黑川慶德會造成很大的麻煩。
與其這樣,不如斬盡殺絕比較好。
而且,為了向飛彈國內(nèi)很可能已經(jīng)驚動并且趕來的各地豪族表示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束,十里內(nèi)就可以看見的大火和濃煙無疑是很明顯的信號。
這個信號會把大部分不怎么忠誠和中立的豪族嚇退,而看見了還是趕來的豪族,就是姊小路家的忠臣了,而這樣的忠臣,一定要殺光比較好。
不經(jīng)意之間,就已經(jīng)分清楚了飛彈國內(nèi),到底哪些人可以留,哪些人不可留。
由內(nèi)城最高的天守閣向下看,在黑夜中只看見一個又一個火把,但是并不能看清楚城下的情況。
現(xiàn)在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時候,站在天守閣上,稀朗的星空和輕風還是如往常一樣存在著,好象什么都沒有改變,姊小路信綱甚至產(chǎn)生了一個幻覺,仿佛在內(nèi)城之下的戰(zhàn)斗和吶喊聲,都是發(fā)生在另一個世界夢中,才從夢中被驚醒的他,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xiàn)實。
“黑川家的叛亂,要來奪取我的飛彈國,并且砍下我的首級嗎?不不,不應該這樣,飛彈國世代都是我家繼承的,世代都是,沒有理由讓黑川家來統(tǒng)治!”
姊小路信綱拼命搖頭,想否認這樣的事實,但是,內(nèi)城下血腥一片的尸體,又殘酷的提醒他這并不是在夢中。
“不過還沒有完,松倉城是經(jīng)過姊小路家四代主君建立起來的,就算只是內(nèi)城的堅固。也可以讓嚇一跳吧……只要我們能堅持到天亮,分布在各地的家臣就會趕過來,那時,就可以把黑川家消滅,把那個可惡的黑川慶德斬首!”
想到這里,姊小路信綱心安慰了許多,就在這個時候,下面?zhèn)鱽砹诵[的聲音,這喧鬧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打斷了他的幻想。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誰在下面喧鬧?”
信綱生氣地回頭看看他的近侍:“我不是吩咐了下去,要保持安靜嗎?”
但是接下來,就聽到有士兵快步上前的聲音。
難道他們已經(jīng)攻破了內(nèi)城,沖了上來了嗎?就算是自許要像個勇士一樣的殉國的信綱,這時也嚇得心中一顫。
“你去看看下面是什么回事!”他吩咐著近侍,接受到命令的侍衛(wèi),還是忠誠的執(zhí)行了主君的命令,急急忙忙走了下去。
但是沒有多久,剛出去的侍衛(wèi)又跑回來報告了。
“黑川家的人射來了勸降書,要求您投降!”
“勸降書嗎?拿來給我看看?!甭牭竭@個消息,信綱反而恢復了點冷靜,他努力保持平靜的說,但是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氣還是有點顫抖。
勸降書很簡單,就只有幾個字。
“姊小路信綱!只要你肯放下武器,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如果過了半個時辰還不投降,我就立刻焚城!”
下面的名字是黑川慶德。
“焚城?”
原以為牢固的天守閣可以抵抗到天亮,等待家臣們來支援,但是卻沒有想到,整個天守閣都是以木材建筑而成的,特別是現(xiàn)在是初夏,木材干糙,只要黑川慶德不在乎留下惡名和天守閣內(nèi)姊小路家歷代積累的財富,放火的確是最有效的方法。
本來以為可以等待到家臣援軍前來相助的時候,然而在這個男人的殘酷的戰(zhàn)術下,這唯一的一線希望也在此時被切斷了……
在這個時刻,姊小路信綱的頭腦突然全然停止活動,宛然一片空白,先前存在的絕望和恐懼,突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黑川慶德,你這是逼死了我?。 睙o數(shù)的念頭從他的腦海中經(jīng)過。
突然之間他想起了自己艱難的家族發(fā)展史,姊小路家來源于三木氏,而三木氏近江守護京極氏的家臣多賀氏,作為京極氏下屬官員而在飛彈國發(fā)展的三木氏,一開始只不過是竹原郡的代理官員,而后逐漸占領竹原郡。
而繼承三木家的綱良進行了對益田郡的侵占,到直賴時成功地將益田郡納入勢力范圍,把櫻洞城設為本城。并且進一步向大野郡擴張,從此作為戰(zhàn)國大名所需的地盤已經(jīng)具備了。到了三木自綱時統(tǒng)治時,三木家對于飛彈國的霸權終于達成了。
而這霸權,是通過不斷的殺戮而獲得。
難道這就是報應嗎?
十幾代人的努力,才取得的飛彈國的霸權,今天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不,不甘心啊,絕對不甘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叫喚驚醒了他。
“殿下!”長嶺和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說道:“下面已經(jīng)開始威脅性的發(fā)射火箭了,我們到底是要冒死沖出去戰(zhàn)斗,或是在此自裁呢?”
“或者,還是要……!”長嶺和慶吞吞吐吐的說,吞了一口口水,但是他的意思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投降。
“哦,和慶,連你也失去了信心了嗎?”信綱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他移動身子坐在走廊下的木角上向下看。
也許只沉默了一分鐘,但是對于焦急等待的長嶺和慶來說,似乎是一百年這樣久,他不由有點焦急,口氣中催促起來。
“殿下!你趕快下決定吧!”
“恩恩,是應該作出決定了,是應該作出決定了!”姊小路信綱喃喃的說,他站起來,就在長嶺和慶松一口氣時,他突然之間拔出了劍,就這樣直接刺入了長嶺和慶的身體。
一大蓬鮮血噴濺了出來,長嶺和慶張大了眼睛,然后向后撲倒,直接從天守閣上掉了下去,砸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近侍被這樣的變故驚呆了。
“我們姊小路家,不,三木家也是靠許多年的奮斗,許多人的犧牲才獲得今天的基業(yè)的,怎么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呢……就算是放棄,也只能戰(zhàn)死啊,怎么可以投降而玷污了祖先的那無數(shù)血汗呢……!”
“你也要背叛我嗎?如果是,就來殺了我吧!”姊小路信綱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木板上,平時雍容的年輕主君,現(xiàn)在顯的十分憔悴,但是出奇的是,那種自嘲的笑容中,反而有著他平時沒有英武剛毅之氣。
“殿下,無論到什么地方,我都會追隨你的!”近侍忍住了眼淚,就這樣說著。
“哦,還是你忠誠于我啊,也好,大家一起去吧,不過,如果被活活燒死,那實在太難過了,來,我有一件事情要你辦!”姊小路信綱苦笑著說。
“時間到了,準備進攻吧!”
黑川慶德看了看自己帶的南蠻表,冷酷的命令著。
在他的身邊,已經(jīng)收集來的,沾染著油的木柴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三百根火把,如果點上了,并且扔到了木筑的天守閣上,也許只要幾分鐘,就可以燃燒起熊熊的大火吧!
就在這個時候,下面的士兵發(fā)出了驚呼,這個時候,天已經(jīng)很亮了,在朝霞的光輝下,天守閣上的事情,已經(jīng)可以看見了。
只見一個個女子跪在了地板上,姊小路信綱和另外二個近侍,拿著刀一個一個的砍著,那些女人,甚至有的抱著小孩,就這樣不出聲的一個一個被砍殺著。
這些女人和小孩,明顯是姊小路信綱的親人族人,也許有幾個發(fā)出了驚叫,但是大部分還是沉默著跪坐著等待著死亡,前面一個死了,后來一個等待著,也許對她們來講,這也是沒有選擇的事情。大量的鮮血從木板上流了下來,甚至噴濺到了地上,如果雨水一樣。
“哦,這些家伙,全部自盡了嗎?”這樣的悲壯的情景,連黑川慶德也沒有預料到會發(fā)生,更加不要說下面的士兵了。
這樣情景進行了十多分鐘,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和小孩被砍殺,就連黑川黑甲都起了騷動。
“殿下,怎么辦?”炎平不定上面一步,問著,這樣殘酷的景象,顯然超過了他的預料。
“這有什么怎么辦的,這就是失敗者的命運?!焙诖☉c德從最初的驚訝中醒悟過來,就用一種平靜的心情看著這件事情的發(fā)生,甚至還帶有欣賞。
這時,黑川慶德站了起來,他的聲音雖然輕微,但是卻傳遞到每個士兵的耳朵中:“黑川家的士兵和家臣們,你們聽著!”
所有的士兵和家臣,不由將目光轉向了他們的主君——黑川慶德。
黑川慶德臉色平靜,目光之中帶著奇異的力量而掃視著士兵。
“你們看見了嗎?這就是亂世,這就是失敗者的命運!不錯,他們很勇敢,很有勇氣的表現(xiàn)出了一個武士的風骨,但是我要說:你們希望有這樣的命運嗎?”
“你們聽著,身在這個亂世,不是你的敵人有這樣的下場,就是你自己有這樣的下場!以后這樣的事情多的是,而且在亂世不結束之前,這樣的事情不會消失!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是你,還是你的敵人!”
說到最后一句,他的聲音變的十分殘酷而有感染力。
黑川慶德再次感覺到自己每個呼吸,都真正的和天地應和,每一揮手一舉足,都帶著風卷雷鳴之力量,這是二年前曾經(jīng)有過的感覺,現(xiàn)在又重來了。
那個在他心中燃燒的螺旋狀態(tài)的星河,響應著他的精神,正猛烈的燃燒著,從他的心靈深處中迸炸出強大的精神能量。
這能量來自對自己極端的自信,對正義的完全把握。
這樣的純粹無情而富有感染力量的精神力量,如潮水一樣向外發(fā)射著,立刻把整個黑川軍都籠罩在內(nèi),受到了這樣的感染,所有黑川軍都不由大喝一聲。
“不要!”
“下場是敵人的!”
“好,這才是黑川軍應該有的模樣,士兵們,把你手中的火把拋上去吧,把烈火焚燒起來吧,向值得尊敬的敵人表示我們的敬意!”
“是!”
所有的士兵一起應著,數(shù)百個火把向天守閣拋了上去,只有幾分鐘,大火就從天守閣下焚燒了上去,在這樣的大火中,每個人的眼都被火舌所照亮了。
就在血肉被焚燒的氣味中,黑川慶德先念起了對黑夜大權命的祈禱——
贊美你,偉大的黑夜大權命
你是黑暗中的君王
又是靈國的主宰
??!完善之神,永恒之神,唯一之神!
你是吞滅一切的死。
你是新生命的根源。
一切桑田變遷,萬物都會滅亡
而你永遠不變。
黑川慶德的祈禱聲,有著奇異的魅力,首先在場的黑川黑甲開始響應,后來連沒有聽見過的其他黑川軍也隨聲而念。
這歌聲隨風飄揚,分散在空中,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每個人都從中獲得了心靈上的安息。
黑川慶德昂首看著火焰和死亡,露出了一絲冷笑。
大丈夫何事不可為,當為人所不能為,行前人不能行之事,建前人不能得之功。
而在這個時候,他回過臉來,正巧看見,炎平不定凝視過來的眼光,第一次帶著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