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說她本是個漁民的女兒,不幸被海盜擄了去,海盜殺了她的父兄,因此也無家可歸,只能跟隨戚關青,做個侍女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戚關青依舊堅持去海外游歷,因此才書信全無,卻在這一年中與這位思思姑娘情投意合,如今就是回來完婚的。
這個故事比許多戲本子都寫得好,很快就被精明的戲班子抄襲了去,編了一出《俠客與海上花》,又添油加醋地增加了許多劇情,讓海盜來來回回將這位思思姑娘搶了三四回,又讓戚關青反反復復將這位思思姑娘救了三四回,這才有情人終成眷屬,夫妻雙雙把家還。
戚夫人在兒子歸來后又搬出了皇宮,只是每日依舊入宮教授課業(yè),但眉目中卻有幾分不爽快。戚夫人的不爽快其實很容易理解,他們戚家是世代官宦,唯一的獨子成親,自然希望覓一位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但關青救回的姑娘這位姑娘卻是出身太過單薄,于理不合,別說是做戚府的少奶奶,就算一個有頭臉的鄉(xiāng)紳夫人,只怕也是不夠格的,若是在其他人家,自然只會將這姑娘收了做個丫頭,再得寵也不過是生了兒子后抬舉做個姨娘。
“我聽說戚夫人原本是不同意的,想讓關青只收她做個妾室,但關青在此事上很是堅持,揚言說非此女不娶,若是不同意,他便帶發(fā)修行?!弊笄Q拿著手絹當著嘴說道,聲音卻并沒有半分壓低,“可惜啊,有的人癡迷戚公子,大獻殷勤多年,最終卻還不如一個漁家女?!?p> 這話讓一邊正在收拾東西的潘金蓮面色一沉,潘金梅倒追戚關青的事情,京城里人人皆知,她父親當年放任不管,原是指望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又或者戚關青一介書生面皮薄,最終必然要礙于輿論壓力娶了潘金梅的,卻不想半路殺出個漁家女,讓戚關青如此癡迷。
昨日潘金蓮已經收到家書,說二妹潘金梅在聽說戚關青的婚事后,憂憂寡歡,病倒在床,水米不進,讓父母都很是為難。
想到這,潘金蓮狠狠地瞪了一眼左千鶴,她故意在放課后不走,留著閑扯這些八卦,無非是要讓自己面上難堪幾分,她可是知道左家一直是拿此事大做文章,左夫人還在京城官宦女眷的圈子中,說女孩子最重要的是矜持有分寸,最怕的就是倒追男子,自輕自賤了身份。話里話外都將矛頭指向潘家,更引申為,潘家的二女兒行事代表了潘家的門風,連帶著她那三個姐妹都是不夠矜持,不夠有分寸。
可若你們左家的女兒都是矜持的,怎么巴巴也編了謊話到宮里來“養(yǎng)病”?潘金蓮心中冷笑,這左家可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原來千鶴妹妹這樣看不起漁家女,不知背地里又是如何編排如雪姑娘的呢?”潘金蓮含笑道,話頭一轉。
按顏如雪的說法,她的出身在這個時代也就是個貧下中農,左千鶴一時沒注意,只想著要埋汰潘金蓮幾句,沒想到卻被潘金蓮的一句話,拉上了顏如雪的仇恨。原本就算順帶著編排了顏如雪也沒什么,可她自從上了女學后和木蘭郡主成了閨蜜,都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如今她們卻并不敢在口頭上欺負顏如雪的。
“金蓮姐姐息怒,我妹妹年少無知,口無遮攔,你別往心里?!弊笥裉目疵珙^不對,連忙打圓場,順帶著討好地向木蘭郡主笑了一笑。
“我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這道歉也該對如雪姑娘道歉才是。”潘金蓮閑閑地看了看指甲,“難道剛才千鶴妹妹的話,有什么針對我的地方么?我卻是沒聽出來。”
“自然沒有。”左玉棠的笑容一僵。
“天氣這樣冷,你們放學不抓緊回去,可是想在這里多練習練習?”側屋走出一個人,正是戚夫人,她面色中有些不悅。
這下左千鶴等人才連忙收拾了東西,灰溜溜地走了,也怪她太過粗心,沒有注意戚夫人是否走遠就挑起這個話題。
不管戚家的內部矛盾是如何化解的,戚關青與思思的婚禮終是如期舉行,涂歌委派了木蘭郡主前去觀禮,并很是大方地準備了一車的禮物,在大婚前幾日,涂歌就封了戚關青內閣侍郎的官職,因此趁著戚家大喜前去道賀的人必然很是不少。
顏如雪坐在馬車中,看著前面的隊伍,心中不由得有些咂舌,她雖然想到戚家辦喜事,定然是客似云來,可卻沒想到居然能云來成這樣,戚府所在的向陽大街也算是京城里很是寬廣的一條大街,平日里兩輛馬車并肩而行也不覺得擁擠,如今堵了個水泄不通,京城的治安頭頭京兆府尹都派了衛(wèi)兵前來幫忙主持秩序,所有來賀的賓客一律從東邊入,等主人下了轎,所有馬車轎子再由西邊出,不許停留。
好在這樣的安排總歸疏通了交通,顏如雪默默啃了一口畫卷,內心再次將木蘭郡主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家伙問候了一番。
今日戚府大喜,戚夫人自然是要在家主持,不能來上課。原本顏如雪想要乘機睡到日上三竿,卻在昨晚接到噩耗,木蘭郡主偏頭痛犯了,不能代大王前去觀禮,因此委托顏如雪幫忙前去。顏如雪當時就覺得這是一派胡言,親自挾了杜鵑殺去木蘭郡主的寢宮,只見這廝聽聞她來,一個鯉魚躍龍門就撲到床上,然后捂著太陽穴扮痛苦狀。
“起來!別給我裝死!”顏如雪早就看到木蘭那矯捷的身手,哪里相信她偏頭痛的鬼話,一個猴子撈月就將木蘭郡主從床上拎了起來,“說,明日為何將事情推給我,若是沒有正當理由,哼哼……”
木蘭郡主在顏如雪的威逼利誘下,這才道出了實情。
一個女人若是能放棄自己青梅竹馬的婚禮不參加,而又身體健康,且未發(fā)生火山地震泥石流等人力不可抗爭的特殊情況,那最終的理由多半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木蘭郡主為的果然就算是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名喚四郎,是京城第一戲班“千秋堂”的一名戲子,木蘭郡主閑來無事喜歡聽戲,是千秋堂的鐵桿粉絲,今天恰巧是四郎的生辰,為了答謝各位鐵桿票友,千秋堂給有頭臉的老主顧都發(fā)了邀請函,今日可前去免費聽戲作為顧客答謝。
對于木蘭郡主喜歡聽戲,并迷戀了一位戲子的事情,顏如雪是不覺得驚訝的,但她驚訝的是這位被木蘭郡主喜歡的男子既不是英姿颯爽的武生,也不是面若桃花的小生,而是一個丑角!
得知四郎的身份后,顏如雪了然地望著木蘭郡主嘆道:“怪不得你看著這樣弱柳扶風,體重卻比我還要重些?!?p> “哦,莫非我骨頭重?”木蘭郡主不解。
“不,你重在口味上?!?p> 不管顏如雪如何不理解木蘭郡主的審美觀,但君子有成人之美,她作為好姐妹自然要幫著木蘭走這一趟,以方便她前去見她的四郎。
啃完了畫卷,馬車終于也挪到了戚府的門口,杜鵑和萱草今日都一同前來,此時一左一右地扶了顏如雪下車,自有宮人將賀禮從偏門送入,她們三人則空著手,大大方方地接受戚府官家的熱情接待。
“顏姑娘,讓您久等了,快請進喝杯茶!”戚府的老管家果然富有工作經驗,只是見過一面就能精確地認出顏如雪的身份,親自將三人迎入大廳,請了上座。
一般的女眷只能去側廳的女眷室,但因著顏如雪是受了木蘭郡主的委托,而木蘭郡主又是受了大王涂歌的委托,所以她現在就是涂歌的代表發(fā)言人,身份可媲美那些宣讀詔書的公公,自然有著特別待遇。
戚夫人今日倒也穿得喜氣洋洋,一身醬紫色百團牡丹緞子襖,配著姜黃纏枝滾邊狐貍裘,頭上束著祥云如意金絲抹額,很是威嚴很是貴氣。
有八卦好事者特別注意戚夫人的面色,希望能從她的神色上尋找到幾分端倪,將坊間這婆婆看不上媳婦的傳聞坐實。然而戚夫人卻只是帶著得體地微笑,顯出一個有身份的一品夫人該有的從容優(yōu)雅與淡淡的喜悅,連嘴角的微笑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顏如雪做在右側的主位,低頭喝茶,打心眼里佩服戚夫人的體態(tài),難怪是當今最好的女學老師,此刻的戚夫人當真是稱得上“一世優(yōu)雅”的稱贊。
根據荼蘼國的風俗,結婚當日新郎要于上午前去新娘家,于午時前到達女方家中,參與女方家中的喜宴,直到下午未時后才能帶著新娘子返家,在男方家進行完婚。
思思已經沒有父兄,京中自然也沒有親戚,原本戚家還在為儀式發(fā)愁,卻不料潘尚書主動提出,愿意收思思為義女,這樣潘家自然就可以作為思思的娘家。
原本顏如雪還不相信,直到木蘭郡主再三打聽,這才接受了這個事實,思思有了潘尚書這位干爹,身份上也好看許多,潘尚書更是大方地為思思置辦了嫁妝,雖則暗地里有七成的費用是戚府私下出的,但總歸很是保了戚家的顏面,一個尚書義女總歸算比漁家女要體面得多。
此時已經是下午申時,戚關青想必已經在潘府回來的路上,京城的官員都住在河東,潘府與戚府只隔了五條大街,必然是很快的,眾人已經有些騷動,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新娘子入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