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是變了，還是歸了

　　“霞兒，霞兒……”

　　空洞的腦海之中，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呼喚。少女認出來了，那聲音的主人，是最為疼愛她的哥哥。

　　忽然之間，仿佛是有什么事物被扎破了一般，那本是空白的識海里，忽然呈現(xiàn)出眼睛所投影的現(xiàn)實世界。

　　在霞兒眼中，只看見，李易那張寫滿了“憂慮”二字的大臉，此時鋪滿了整個畫面。

　　哥哥離她是多么地靠近，近得她都能將那上面的細節(jié)全部看清。

　　凌亂的長發(fā)如雞窩般的相互纏繞著，那是摘下紅色裹布后未曾梳理的模樣兒。眼角處散落著的黃色晶體，那是清晨匆忙離去時，忘記清洗而留下的“結(jié)晶”。高挺的鼻梁下還殘留著一些黏滑的痕跡，這讓她想起小孩兒哭完鼻子后隨手抹去，但卻未曾抹干凈的鼻涕。李易本是長得秀氣好看，可如此邋遢的樣子，讓霞兒一想起接下來他們要見“未來嫂子”的情景，心里頭就是不由地一樂。

　　“噗呲——”

　　一邊想著，霞兒忽然是忍不住噴笑了出來。

　　“你終于清醒啦？！”

　　見一直怔神的妹妹忽然笑了一笑，李易那本事焦急的神情頓時轉(zhuǎn)為欣喜，竟是不由地一拉，便是抱住了妹妹。

　　“干嘛啦，我又不是死了，干嘛這么激動？”

　　被哥哥這樣一抱，霞兒只覺得奇怪，便是不由地問道。

　　“你還說，剛剛真的是嚇死我了！”

　　聞言，李易松開了抱著妹妹的雙手，轉(zhuǎn)而抓住了她的肩膀，蹙眉焦急道。霞兒聽不懂哥哥的話語，便是向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你剛剛怎么了？怎么跟入了魔一樣，忽然就呆在那里不動了。本來還以為你是發(fā)呆而已，可是你這一動不動的樣子也太久了吧！我們都差不多到新家了你知道嗎？”

　　未待霞兒發(fā)問，李易便是激動地述說道。他的聲音越說越是大聲，口中還不斷地噴出飛沫，嚇得霞兒不禁扭頭躲避，一把推開了死拽著自己的哥哥。

　　“哎呀，哥，你真是臟死啦！你說話就好好說嘛，噴口水干嘛？”

　　望著手上泡沫般的事物，霞兒的眉頭就是不由地蹙起，用著幽怨的眼神瞥了瞥一旁的李易。被妹妹這么一望，李易只覺得心中一慌忙，趕忙是從丹田空間里取出自己的那條黑手帕，就要給霞兒擦拭。

　　“對不起啊，剛剛是我太激動了。不過你剛才是做夢了嗎？怎么叫你都不理我??！”

　　李易一邊道著歉，一邊將用那手帕給妹妹擦手。

　　“不知道，剛剛就是在發(fā)呆?！?p>　　霞兒隨口說道。

　　可當那手帕與那纖細的小手接觸在了一起時，霞兒只覺得有一股濕涼的觸感從肌膚上傳來，本能之下，便縮回了自己的手。

　　“你這什么啊，怎么濕的！”

　　指指李易手中的黑布，霞兒不由地怪叫起來。

　　“這是我的手帕啊。哦！對了，昨天晚上我還用過，然后在神山里頭洗了洗，沒晾干。那地方?jīng)]有太陽，這手帕只能靠手來擰干，難免會有點濕。不過你放心，這可是洗干凈了的，那水我還用來喝咧，不臟的?！?p>　　李易趕忙是向著妹妹解釋了一番?？僧斔f道最后幾句話時，卻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神山山頂沐浴一事，語氣卻是顯得有些心虛了。

　　霞兒從小就跟生活在一起，李易在藏經(jīng)閣療養(yǎng)之時，她還經(jīng)常跑去陪伴左右，后來還甚至是負責起了他的飲食起居。哥哥的一言一行，霞兒算是最為了解的人了。當李易的語氣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時，這一絲微妙的變化，頓時是被心細的霞兒給捕捉到了。轉(zhuǎn)眼間，她便是向著李易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被妹妹這么一望，李易更為心虛了，趕忙是尷尬的假笑了兩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你的，你自己用去。”

　　推開哥哥送來的手帕，霞兒便從懷里掏出了另一條繡花手帕，就要往那沾了唾沫的玉手擦去?？僧斔鞘峙辽系募t蓮花紋時，卻是猶豫了一下，又把它收回了懷里。

　　此番作罷，霞兒便是扯起哥哥的衣服，在那上頭使勁地擦拭著，就連臉也都給抹了一番。

　　“哼，一會我就跟‘未來嫂子’告狀時，你就知錯！”

　　一邊擦著，霞兒一邊惡狠狠地嘟囔道，好似她真的受到了什么欺負一樣。

　　望著這般鬧騰的妹妹，李易也沒有多說什么，只苦笑兩聲，任由她“糟?！蹦且簧韻湫碌募t衣服。

　　聽著車后頭傳出來的動靜，那王大龍卻也是莫名地笑了笑，眼中露出了羨慕的目光。

　　“少爺，小姐，我們馬上就要到嘍！”

　　正當李易再想對霞兒提問之時，前方忽然是傳來了王大龍吆喝。霞兒聞言，趕忙是放下了李易身上那已被她揉亂的衣服，又是匆忙地拉了拉李易那凌亂的頭發(fā)，似乎是在幫他整理一般。

　　“怎么了？”

　　見妹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李易不由地心生疑惑。

　　“就你這樣兒，待會兒見到未來嫂子時，還不得給人家笑話啊。”

　　一邊硬扯著哥哥的長發(fā)，霞兒一邊滿臉正經(jīng)地“教訓(xùn)”著。李易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是變得精彩了起來。

　　“喂喂，你這丫頭，倒是對你那未來嫂子挺上心啊，你就這么希望你哥跟別人結(jié)婚?。俊?p>　　“有什么不好的嗎？以后有個女人陪著你，照顧你。你這令人操心的家伙呀，就不用老要我伺候了！”

　　瞥了哥哥一眼，霞兒只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便是繼續(xù)幫他整理頭發(fā)了。

　　然而，此話一出，李易臉上的神情卻是逐漸凝固了。他看起來好像有些失落，緊蹙的眉頭下，是一雙滿是糾結(jié)的眼睛，似乎是有什么極為矛盾的問題在他內(nèi)心里頭掙扎著。

　　“可是……可是我……”

　　片刻之后，李易似乎是想明白了些什么，吞吞吐吐地說著，但他的表情卻是更為躊躇了。

　　不，與其說是躊躇，倒不如說，是痛苦。

　　是對無法實現(xiàn)的遺憾而感到的痛苦。

　　就在李易沉默的這段時間里，霞兒已經(jīng)將哥哥凌亂的頭發(fā)整理好了。她從懷里摸出一條木制的簪子，便是幫哥哥把頭發(fā)給盤了起來。

　　“行了，別可是了，你的眼角有眼屎，自己擦擦吧。對了，我還餓著呢，你快些拿點吃的過來。”

　　一邊盤著，霞兒一邊不耐煩地叨念著。那一副大姐頭的模樣兒，卻是讓李易感到許多不適應(yīng)。

　　霞兒，好像有些不一樣了，是錯覺嗎？

　　一邊暗想著，李易一邊從懷里頭拿出了那盤被扯了一只腿的燒鵝。霞兒再次見到哥哥這般“變戲法”，兩眼中仍是有驚奇之色閃過，便是將那燒鵝的另一條腿給扯了下來。

　　“嗯，拿回去吧?！?p>　　一邊啃著滿是肉香的燒鵝腿，霞兒一邊推了推那盤子，好似命令一般地說道。李易聞言，也便是乖乖地收回了那盤子。嗯？不對，為什么要拿“乖乖”這個詞來形容呢？

　　“我沒說過要娶她，是爹安排的。”

　　收了那盤燒鵝，李易忽然是道出了這么一句話來。望著面前可愛的妹妹，他的心里頭，卻是沒了許多感覺。

　　好像面前的霞兒，并不是他的妹妹一般。更像是……姐姐？

　　他現(xiàn)在算是在跟姐姐訴苦了。

　　“你都這樣了，還不知足啊？”

　　聽了李易的話，霞兒又向他露出了一副不耐煩的神情來，便是伸手指了指哥哥的丹田所在，用著反問的調(diào)調(diào)言道。聽著妹妹這般說，李易卻是忽然一笑，湊到了她的耳邊。

　　“其實我已經(jīng)可以修煉了。”

　　李易悄聲言道。

　　“真的？！”

　　聞言，霞兒不禁地驚呼一聲，臉上滿是欣喜之色。李易見狀，趕忙是向著車前指了指，示意她旁邊還有人。霞兒見狀，趕忙是干咳兩聲，竟在頃刻間止住了興奮。

　　見她如此，李易的心中更生疑惑了。此時的他，越發(fā)是捉摸不透面前的霞兒了。

　　她什么時候有如此定力了？她以前可是連打坐十息都做不到?。?p>　　李易心中暗想著，便再次靠近妹妹的耳朵，悄聲言道。

　　“不過，這是有條件的。因為某些原因，我必須要離開李家，離開了就可以重新修煉，如果不離開，我就無法修煉，終究還是要被趕出來的。當時爹要我結(jié)婚生子，那是因為我當時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但現(xiàn)在的情況不一樣，我已經(jīng)可以修煉了。只是，我可能永遠都無法回去，無法給李家爭光了?！?p>　　李易雖是悄聲，但話語里頭透出的情緒波動還是相當明顯的。那是一個逐漸失落的過程?？陕犕旮绺绲脑?，本該安慰他的霞兒卻是沒有露出任何憂愁之色，反倒是異常的平靜，這讓李易的心中逐漸有了一些答案。

　　“所以說到底，你還是要給咱爹生下一個小李易，送回去繼承家主，對不對？”

　　霞兒接著啃著手里頭的鵝腿兒，略顯無奈地言道。

　　“可能是這樣吧……”

　　聽到“小李易”三個字，李易心中的疑惑頓時是被尷尬給驅(qū)散了，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言道。

　　“嗨，那你還是聽爹的安排吧?！?p>　　又啃了一口燒鵝腿，霞兒便是隨口說道，似乎對于哥哥的婚姻大事，并沒有太過在意。

　　“可是，可是……可是我總感覺這里頭很不對勁，我心里很抗拒，我不想命運就這么隨便地被人安排?！?p>　　聽著霞兒這般隨意，李易的心里頭莫名感到一股難受的情緒，便是趕忙說道。那說話的樣子，似乎很是著急，生怕不解釋，就會失去什么。

　　“嗯……我覺得，你還是應(yīng)該聽爹爹的話。廚房管賬的花花阿姨整天都在抱怨自己的丈夫好吃懶做，她說當年要是聽從父母的安排，肯定會過得很幸福。她還跟我說，要是哪天爹爹給我找了個如意郎君，一定要聽從爹爹的意思。不管怎么樣，爹爹都是為了我們好，看中的人一定是不會錯的，千萬不要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而去隨便地跟了別的男人。雖然一開始可能會不太適應(yīng)，但是日子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爹爹做出來的決定是對的?；ɑò⒁叹褪钱斈隂]有聽從她爹娘的安排，所以今天的日子過得不幸福。所以啊，你也要學(xué)著適應(yīng)，以后就會明白爹爹的苦心啦！”

　　霞兒思索了一番，言道。可那說話的模樣兒，卻絲毫不像一個不經(jīng)世事的小丫頭，卻顯得像個“思想成熟”的大姐姐。

　　李易聽著霞兒的話，卻只覺得沒法兒再去辯駁了。他只愁著個臉，心中很是糾結(jié)。

　　感情上的事情，他沒有經(jīng)驗。從小就浸淫在修煉中的他，從來都沒有思考過男女感情的問題。不知不覺中，他長大了，要去面對這些問題了，但他完全是沒有任何準備。父親的安排太過于突然，不管他如此想，都對此非常抗拒。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是真的一點兒經(jīng)驗都沒有。

　　并且，在他的心里頭，還藏著一些小心思。正因如此，他才無法坦然地去面對這樁姻緣。

　　“霞兒，我心里很亂，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李易越想越是糾結(jié)，像他這般聰明的人，竟會因為此事兒感到頭疼，便是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兒，

　　“好啦，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啦，快點擦一下你的臉，你這樣怎么見人嘛！”

　　見哥哥這般模樣兒，霞兒倒也沒想著去安慰他，只是一拍他的肩膀，便繼續(xù)啃著手里頭的燒鵝腿了。

　　“少爺，我們已經(jīng)到了，您要不先別下車，在這里整理一會兒？”

　　忽然，二人只覺得身下傳來一陣輕微的晃動，似乎是那馬車停了下來。隨后，前方便是傳來了王大龍的聲音。

　　“喂，已經(jīng)到了，莫磨磨唧唧的了?！?p>　　霞兒聞聲，便再一拍李易的肩膀，拉開簾子，起身就要往車下走去?？伤仡^一看，李易依然是杵在那兒，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喂，傻了？”

　　又是一拍，霞兒的眼中露出了不耐煩之色。

　　李易依然是不動。

　　見哥哥這般模樣兒，霞兒卻是輕嘆一聲，便坐了回去。

　　“黑布，拿出來?！?p>　　搖了搖李易的手臂，霞兒將玉手伸到了他的眼前，擺出一副索要的模樣兒。似乎是李易故意如此，在霞兒的這番舉動之后，他終于是聽話地把那黑色手帕交給了霞兒。

　　“真是的，都這么大的人了，還要妹妹來照顧。”

　　似乎是察覺到了哥哥的“壞心思”，霞兒很是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拿起那條黑布，她就是使勁兒地往哥哥的臉上按去，那用力的動作，與其說是在擦臉，倒不如說是揉捏。此番作罷，她便是把黑布往哥哥身上一丟，又是把拿過黑布的手在哥哥的衣服上擦了擦，這才拉開車簾，下車去了。

　　“走了?！?p>　　雙腳落地后，霞兒敲了敲那馬車，向著哥哥提醒道。而后，就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望著霞兒離去的背影，李易的眼神，卻是有些迷離了起來。

　　那一刻，他只覺得霞兒變了，似乎變得成熟了很多，少了一些稚氣。不知為何，那不過十四歲小小的身影，在他的眼中看來，好似二十多歲的大姐姐。

　　她好像變得聰明了一些，好像也長高了一些。她以前都是我的小跟班，可不會這么有主見的，怎么現(xiàn)在，反倒像個大姐姐一樣管著我了？似乎是在剛剛莫名的呆滯后就變成這樣了。莫非，是與方才那彩云有關(guān)系？

　　李易眉頭微蹙，腦海里浮現(xiàn)起過去的種種回憶。

　　他好像，有些不認識現(xiàn)在的霞兒了。

　　正當他思索之時，車外卻是傳來一陣談笑聲。李易認出了霞兒的聲音，便只覺得好奇，打開簾子，下車而去。

　　只看見，一個高挑的黑發(fā)女子，正站在霞兒面前，與她說著什么。二人談笑甚歡，似乎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重逢了那般。

　　天上的彩云不知何時消散了，白日再次出現(xiàn)在晴空之中。王大龍招呼一聲，便是駕車馬車而去。沒了那馬車的遮擋，一縷陽光灑落在那陌生女子的臉上，映得她的臉頰更顯粉嫩了。

　　當那馬車離去之時，那不遠處的黑發(fā)少女也注意到了李易的存在。見到李易，她似乎很是高興，便拉著霞兒的手，來到了李易的身前。

　　少女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露出兩顆潔白的貝齒。此番說罷，她便是向著李易微微鞠了一躬，柔聲說道：

　　“你就是我的未婚夫吧？長得還蠻好看。我叫呂佩伊，很高興認識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