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人在江湖

　　“東南墻角一桌，有一女子，女扮男裝！面朝后墻，肩頭瘦削的那位?！背套谌缋洳欢≌f了這么一句。

　　說了之后，程宗如就看著張遼和張道。原本在他想來，對于十幾歲的孩子來講，外界之事吸引力本是很大的，更何況此時女扮男裝這本來就挺新鮮的事。他猛然間說這么一句，兩人定然會好奇轉(zhuǎn)過頭去仔細打量一番。那時，他就會去耐心糾正他們兩個。告訴他們，出門在外，即使對某些人或什么物件再感興趣，也不能將目光停留太久。特別是不能長時間盯著他人看，不然很容易惹來麻煩的。

　　程宗如性格本就樸實簡單，再加上從軍之后一直在軍營中行走，做事說話就更加直接了。但是，即使如此，當他面對的是兩個真正的公侯子弟，而且還是所有涼州人，自然包括他在內(nèi)，均視作是涼州屏障和依靠的張家的嫡傳少爺，程宗如也不得不注意一下自己在指導(dǎo)和糾正他們兩人時的方法。此時還用軍營中那一套直截了當?shù)?，肯定是不行。所以，他就只好在平時的路途之上，一點一滴的如同今日這般的向兩人灌輸一些經(jīng)驗之談。

　　不過，連程宗如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不自覺的，費了不小氣力想向兩人傳授些經(jīng)驗。難道是因為兩人是以后涼州的主事之人，所以他才如此，想讓涼州更加穩(wěn)固。或者是兩人相當謙虛，令得他好感頓生。又或者是別的什么緣由……反正，他是絕對不會承認，也并不會認為是因為自己覺得這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太優(yōu)秀了，優(yōu)秀得他居然都在內(nèi)心深處想要找一些自己超出他們倆的地方，而表現(xiàn)出來，就是想著能夠教他兩個一些人生閱歷出行經(jīng)驗。

　　程宗如以前并不是好為人師的性子，今日偶爾的一次好為人師，卻也沒有為成人師！

　　他很驚訝，驚訝于眼前的兩名少年的表現(xiàn)。不僅平時本就沉穩(wěn)的張道沒有很快就去看那名女扮男裝的女子，就連外在很是粗枝大葉的張遼，也只是貌似不經(jīng)意地環(huán)視了一圈，并沒有在那名女子身上多做停留。張遼收回目光，張道這才也饒有興致地環(huán)視了一番這座小茶寮，仿佛對茶寮很感興趣般。

　　兩人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絕非早慧能夠形容的了的。

　　“呵！若非程軍……呃，程先生指點，還真看不出來！”張遼剛才貌似不經(jīng)意，此時話語之中卻很是新奇，很是興奮，回歸了十四歲少年的本色。

　　“這江湖，水很深?。　睆埖烙纸蛔⊙b了一把深沉。可是，話甫一出口，他就想起來了有所不妥。這個時候的江湖二字，遠非后世武俠中的那個江湖，有那么多意境，那么多含義，那么被很多人掛在嘴邊。

　　果不其然，平日豪氣甚至略顯粗心的張遼，又顯現(xiàn)出了好奇寶寶的特性，又一次好奇地追問了起來！不過還好，張道對付張遼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已經(jīng)有了一套完整的防范措施。其實簡單說來，就是繼續(xù)裝深沉，越深沉越容易及早使得張遼大腦混亂，使得話題中斷。如果張遼一直問下去，那他就只好深沉到底了！

　　“老三，你說什么？”

　　“我說，這江湖，水很深??！”

　　“江湖，水很深？江湖水本來就深嘛！”

　　“呵呵呵，此江湖非彼江湖！世間就是江湖，人生也是江湖，游俠的旅途也是江湖……”

　　“什么？”

　　“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什……什么？”

　　“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p>　　“?。俊?p>　　“……”

　　張遼聽不懂張道在說什么，一旁的兵士自然也聽不懂，只是覺得三少爺說的話好像挺有深意的樣子。只有程宗如，好像有些思索。特別是當張道說出那一句絕世的句子來，程宗如簡直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看待這個十二歲的少年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若非一番塵世經(jīng)歷，哪能說出這等蘊意深遠的話語。

　　可是，三少爺，好像才十二歲吧！

　　張道終于用深沉得毫無頭緒的話，將張遼從好奇寶寶狀態(tài)拉了回來。如此炎熱的天氣里，能夠在一片陰涼之中，喝兩口解渴的茶水，消一消汗，歇一歇腳，還是相當愜意的。茶寮之中那名女扮男裝的一行三人，依然在安靜的吃著食物。幾名縱論天下的行腳商人，還在暢談大漢與匈奴和親的得與失。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茶寮之外，隱約能夠聽見有人吟誦著詩章，有詩經(jīng)之中的名句，卻也有屈平的絕句名篇。越來越近的吟誦之聲雖并無出奇之處，但是其中的滄桑之感，卻引得茶寮之中的食客側(cè)耳傾聽。張道和其他食客一樣，聽著吟誦之聲，眼光卻向茶寮門口望去。此時卻并不用顧忌方才所說的目光不能在別人身上過多停留，畢竟，所有人都在望向門口，等待著此時絕對的主角出現(xiàn)！

　　“掌柜的，一斤牛肉療我饑腸，一壺濁酒澆我憂愁！”

　　仍舊是不見其人，先聞其聲。這人還沒到茶寮門口，就已經(jīng)大聲報出自己所需之物。當此人出現(xiàn)在茶寮中人們眼前之時，頓時令得所有人均是無比“驚艷”。

　　此人，是一名游俠！

　　大概三十歲，或許有可能是四十歲。所有的人都試圖從他那亂糟糟的頭發(fā)掩蓋之下的臉龐之上，判斷出他的準確的年齡，但是卻都失敗了。何況他那更加亂糟糟的一尺多長的胡須，對判斷年齡做出了更大的干擾。

　　五十步開外看此人，有可能看是一名耄耋老人。三十步開外，就覺得可能是一名不惑之年的中老年人。距離十步甚至五步，就近看，仔細看，才發(fā)覺，此人竟然最有可能是三十多歲的壯年。

　　他身上的曲裾深衣已經(jīng)污濁不堪，甚至下擺有被叢木樹枝掛開撕裂之處，也并未縫補。本就玄色的衣物之上，仍舊可以明顯看見油星污濁之處。不過，從此人進門就一直仔細打量他的張道，卻看出此人衣物之上那些隱約可見卻難以分辨的花紋，并非俗物。雖說漢代刺繡織造行業(yè)已經(jīng)比較發(fā)達，但是能夠在玄色衣物之上刺繡出如此花紋，并不是尋常人家就能辦得到的。而且張道還從他身上所穿的這么一件被塵垢掩蓋了花紋，下擺撕裂未縫的曲裾深衣之上感覺出了莊重、大氣、飄逸、靈動！無論如何，這件衣服的裁剪之人，以及所用布料，應(yīng)該很是不凡。

　　再看此人手中的游俠必備的重劍，看似平日里被他做了拐杖之用，塵土掩蓋之下不知何種材質(zhì)的劍鞘一端，沾了不少泥土。可是此劍劍鞘的紋理和劍柄之處雕刻的龍虎之像，卻依舊栩栩如生。

　　張道心中感慨著，不知又是天下那個落魄大家族的落魄子弟，也有可能是什么落魄世家。興衰成敗，彈指瞬間?。?p>　　正當張道感慨之際，張遼卻輕輕碰了他胳膊一下。張道轉(zhuǎn)過目光，卻看見張遼下巴略仰，朝向程宗如。張道這才去看程宗如，發(fā)現(xiàn)他死死盯著剛進來的那位游俠，嘴唇不停地動著。張道離得如此之近，用心之下，方才聽見程宗如說著些他不甚明白的東西。

　　“山……火……宗彝……”

　　宗彝！

　　張道仿佛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