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孫太平的人生與夏天無可避免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那孫庭的人生就是一場連綿不斷的小雨。
在仍舊連綿不絕的雨中,孫庭與那穿著蓑衣的馬夫上車朝著安南的方向去了。所幸這可不比上次父子兩人走小路的崎嶇坎坷,朝廷開了驛站與馳道,四五天的路程縮短到了兩天。
一路上雖然陰雨綿綿,但還是有不少腳行馬幫來來往往,那些買苦力的力巴,用麻木種帶著羨慕的眼神看著這位坐著馬車的孫大人。
孫庭將窗簾放下來,問道:“車夫你對附近可熟系?我記得小時候路過一座縣城,規(guī)模不算太大,三面環(huán)山一面環(huán)水。如果走的話,一晚上就到了安南府。”
“容我仔細想想?!避嚪蚴掷锏幕顩]有慢下來,一陣吆喝以后。
他對孫庭說道:“老爺說的應該是附近的嫣家集罷?哪里原本只有三萬人,算是規(guī)模大點的鎮(zhèn)子,夠不上縣城但是由于野狼時常襲擊。不得已修了城墻?!?p> “對!對!對!”孫庭問道:“今晚能否去那個什么集市住一晚?”
“老爺這話說的,只是繞路再去嫣家集,許是可能耽誤了半天路程。若老爺不擔心,我們做仆人的馬上繞路?!?p> “雨天的確不好趕路,不過若是吃上一頓酒,不知道可會好些?倘若這馬車飛一般得跑起來,我也不會吝嗇了賞錢。”孫庭笑著拍了拍車夫的肩膀。
在經(jīng)歷了三次騰空,五次磕碰還有一次嘔吐以后,孫庭總算是到了當年落難的那座城里。
“這是十兩銀子,你去這座酒樓里訂一間上房還有一桌酒菜,其余的全部給你?!睂O庭拿著隨身帶著的水袋,狠狠地漱口,但還是覺隔夜飯的味道在他口中發(fā)酵。
車夫拿了銀子就想好了怎么花,三兩富裕的銀子,足夠他在秦樓楚館里包一個頭牌一晚上了。
“好嘞!老爺我絕對給你安排妥當了!瞧好吧您嘞!”
孫庭無奈地笑了笑,此刻正是傍晚難得有放晴的時候,凄美艷麗的晚霞照射地這座老城仿佛還在當年一般。
故地重游以后,孫庭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從那座城樓可以證實此地與他記憶中的樓一般無二,而街道上的很多商鋪卻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在青磚灰瓦的林海里,孫庭兜里的銀子,勉強能夠讓他有些底氣,憑著記憶走到了他與父親失散的巷子口,但酒樓已經(jīng)不見了。
那里現(xiàn)在變成了一座學宮,靠得最近的是一家醬牛肉攤子。
“老板,你這牛肉怎么賣?”
“客觀您看,這都是老黃牛。味道那是沒得說,你看著面生,許是第一次來罷?一斤牛肉收您兩串錢怎么樣?鹽巴算我免費送您!”
孫庭掏出二兩碎銀子丟給老板,說道:“錢不是大問題,可別拿什么爛貨忽悠我。什么狗肉沖牛肉,什么騾子肉沖牛肉。”
“您這就說笑了!”年輕老板很快切好了牛肉,將它們用紙包好。還撒上了不少粉末,聞上去的確有一番風味。
“這里以前不是有家酒樓嘛?何時改成了學宮?”
“您說的酒樓可有些年頭了,以前我爹就是酒樓里的伙計,這點做牛肉的手藝還是他傳給我的。不過那老板惹上了人命官司,就荒廢了?!?p> “這樣啊?!睂O庭本就沒打算能找到老乞丐,這都已經(jīng)十多年過去了,重新來此地也多是了卻自己一樁心愿罷了。
“客觀還要找您三串錢!”
“不必了,留著我下次再來吃罷。”
“爺爺,你說的那醬牛肉真的那么好吃嘛?”孫太平看著街邊的那一串糖葫蘆怎么也邁不開腿。
須發(fā)皆白的孫庭無奈地笑了笑,孫子這時候正是饞嘴的時候,他又怎么好意思不來上一串呢?
“爺爺怎么會騙我的小太平呢?”孫庭牽著孫兒的手,帶著他在街上瞎逛,看著幾日沒沾葷腥的小孫子,他心疼得不像樣了。
“爺爺年輕時,吃過大席面嘛?”小太平經(jīng)過幾年內(nèi)那次病重,瘦的不像話,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緩過來。
作為一個只在徐街村這個小小的巷子里長大的孩子,他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拆掉了的土城墻,里面有一只早已經(jīng)死掉的狗漏出來半個白骨頭,早已經(jīng)被雨水沖刷得發(fā)光了。
“爺爺年輕時候,也不算什么。不像小太平那么厲害,一口氣可以吃一串糖葫蘆?!睂O庭已經(jīng)抱不動自己的孫子了,但他仍舊很樂意帶著孫子滿大街轉(zhuǎn)悠。
年輕時候的雄心壯志,已經(jīng)被歲月打磨成了一個普通老人,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含飴弄孫。
“走,爺爺今天帶你去吃你最想吃的醬牛肉。還有幾天過十歲生日了,爺爺?shù)男√揭晦D(zhuǎn)眼都這……”
一切發(fā)生的都是那么突如其來,還在想要牽著小孫子手的孫庭,就那樣被一匹馬給撞飛了出去,只留下孫太平空空蕩蕩的手,在半空中僵持。
被撞飛出去的孫庭,第一時間感受到了胸腔內(nèi)骨頭的斷裂,然后便是后背沉沉落地的悶響,他的眼睛看到了藍天白云還有四周的街道,但他沒有看到鼻子里流出的血染紅了他的胡子,順著他的下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焦躁的大馬,還在狂暴地吐著熱氣,馬上的公子哥皺了皺眉頭,嘴里小聲說道:“怎么死在這里了?!笔稚侠\繩,使得馬不耐煩地晃動著馬蹄。
孫庭深深吸入一口氣以后,卻想到了十三歲的時候,父親最后一次帶他去安南老家的馬場里。他用強健的體魄生生拖死了一匹野馬,在曾經(jīng)年輕的歲月里,孫庭當之無愧征服了馬,而如今馬卻用更加強健的體魄征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