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淺淡笑意

　　云蘇冷其實是餓暈的。但這一覺確實非常好，她第一次做了夢。初初入夢時睡得極其安穩(wěn)，夢鄉(xiāng)中，一望無際的土地讓人神往。那一種令人心境一清的香味縈繞鼻尖，恍惚中，她回到了初入仙界的年月里。

　　令人懷念的修煉歲月，師傅的關懷指導，師兄師姐的照顧，千年而下，恍然不知。

　　前塵回憶，美得如同泡沫一樣。

　　直到執(zhí)法堂首席長老選中她作為下一任的首席執(zhí)法者，掌管仙界所有大小規(guī)矩。

　　仙規(guī)無情，仙門中腌臜事情數(shù)不勝數(shù)，敗類輩出，她作為首席執(zhí)法者，更是嚴苛遵守仙界法條，不讓任何人僭越。直至發(fā)現(xiàn)有同門開始用厭惡地眼神看她，所收門童敬畏她，慢慢的，數(shù)百年時光一晃而過，除了師傅他們，竟然再沒有人愿意接近她。

　　他們說她是仙界敗類，是魔，無情冷血，不通情理。被懲罰的人的報復，還有那些死去的人親友的構害，一次又一次，她疲于應付。

　　為什么，替天行道的執(zhí)法者會被人厭惡？做下惡事的墮仙反被同情？仙界的善惡，難道真的要掌握在別人的看法之中！她不明白，也由此生出了心魔，兩百多年未突破絲毫。她裁決了別人的生死，于是種下苦果。

　　年年歲歲，日日月月，心魔越來越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然后她知道，她此生再要突破已成妄想。

　　心境不得清凈，再多悟性，也是枉然。終于明白為何，歷代執(zhí)法長老，皆天資聰穎天縱奇才，卻都是壽盡不得突破，憾然坐化。

　　她還有百萬年壽命，縱使真仙修為，卻被心魔壓制，只能一年一年地等死。

　　不是沒有想過奪舍重生，在仙界中，這種做法常見，也不違背仙界法條。但她對于很多事情淡了念頭，想著漫長的修仙歲月，死寂無意義，最初的想法被心魔蒙蔽，她沒了初入仙道的心境。修煉，如死水一般看不到出路，要之何用！

　　況且，奪舍重生，亦無法獲得心境上的超脫自在，何必徒造殺孽之障。

　　和之前的首席長老一樣，她找到了一個值得信任的繼承人。心中存一念，若真有天性純澈之人，說不定真可以洞悉七情六欲突破執(zhí)法者的修煉壁障？她不知道之前的那些執(zhí)法者是否也如她這般想著，但那成了她的執(zhí)念。別人執(zhí)著生死，她執(zhí)著于她心中的道，即使不能突破，她也要明析！

　　以至后來，師傅對她頹廢的行為心生失望，反而是師祖，奔波于神佛兩界，說是為她找法子。

　　沒想到，她竟意外重生于星域大陸中，做了一次重生者。想來，或許也只有師祖，會為她消失于仙界而有些許傷心了。

　　大道，果真無情。

　　空空樹的種子扎在心田，開始發(fā)芽，清幽的香味一縷一縷地在天地間飄散，而她，則像一粒浮塵，無著落。

　　要修仙嗎？云蘇冷如此問著自己。

　　要！時隔三百年，她仍然像上一次那樣回答。

　　這一次，是為何而入仙道？

　　這一次，她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了。

　　許是在夢中，她的意識并沒有現(xiàn)實中那樣完整，于是選擇了不做回答，不由自主攥緊那抹幽香，陷入了香甜的夢中。

　　喜床上，男子驟然睜眼，看著自己被緊緊抓住的褻衣衣襟，眉頭皺得更加緊了！

　　初三的月兒，未及升起，便已落幕。黑夜轉了一瞬，在睡夢人睜眼閉眼之間，一日換了一日。

　　清晨的陽光透過水晶窗戶照進來，仿佛還帶著秋露的涼意，將整個喜房都映襯得格外清亮。

　　一夜好夢。

　　云蘇冷終于從那一片夢境中走出，回到作為凡人的現(xiàn)實中來。

　　睜開眼睛，面對著的是一個面容極佳的男人。和自己一樣，紅衣，錦被，同床，共枕，睜著眼睛。

　　疏然，他的眼珠微動了一下。

　　云蘇冷順著他的視線下移，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牢牢攥著人家的衣襟。

　　雖不尷尬，但心中總是有些異樣。

　　云蘇冷緩緩松開對方的衣襟，然后坐起身來，外衣已經(jīng)被人脫了，里面的褻衣完整未動。

　　身下的那些硬邦邦地有些硌人的東西灑落在地上，像天上星。沒有多做思考，她慢吞吞地從對方身上爬過，然后下了床，在衣柜里面找出一套水紅色的衣服來，自己穿上。

　　沒有轉身，她接著問道，“你要哪一件？”衣柜很大，里面放著很多衣服，有她的，自然也有床上人的。

　　云蘇冷記著他是不良于行，因為某事而雙腿有了殘疾，現(xiàn)在嫁給了他就是寒王妃了，伺候他是她的份內(nèi)之事。

　　“左起第二件?！蹦腥诉€是面朝另一面，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

　　云蘇冷順手拿起來那件玄色的外袍，走回床邊，伺候他起床。

　　男子的衣服簡單好穿，她未費多大功夫就幫他穿好了，他坐在床邊，她又蹲下來幫他穿鞋。整個過程中，她沒有多看他一眼，因此也不清楚對方是何種表情。

　　動作談不上生疏，也談不上熟練，只是有著很貼心的錯覺。

　　夙夜寒從頭到尾一直看著她，一雙漆黑的眸子目不轉睛。

　　關月那家伙不是說他的王妃是廢物，還是白癡嗎？

　　到底是他的情報有誤，還是他的王妃有誤？

　　面前的女子看不出聰明絕頂，但也絕對不是個白癡廢物！

　　他看著她將他的輪椅拉至面前，半扶半抱地將他放到輪椅上推到窗前，然后又整理床鋪。滿是嘲弄地勾了勾唇，他到底是娶了一個王妃還是丫鬟，比王府里面的丫鬟還能干。

　　云蘇冷整理好床鋪，才正式回頭和這位寒王爺談話。她不喜歡別人動她的床鋪，因此習慣了自己收拾，幸好只是收拾床鋪，并不復雜，因此淺藍她們也默許了她的這一行為。

　　不過，看對方的樣子，似乎對她的行為，有些看法？

　　“王爺，……我并不喜歡別人碰我的床榻，因此早起時向來習慣了自己收拾被褥?！彼雎暯忉尩?。

　　夙夜寒對于她的解釋也沒有多大反應，低低“嗯”地應了一聲，眼睛卻還是直直地看著她。

　　相顧無言。云蘇冷心中暗道，和淺綠說的一樣，似乎這位寒王爺并不是很好相處的人。氣氛如此尷尬，她也不知道說什么話和對方交流，正要低頭，她看著對方薄唇微張，“流云?！?p>　　門被從外面打開，一個黑衣男子走了進來，接著，淺藍姐妹也一同魚貫而入，端水的，掃地的，除塵的，十幾只手片刻間就把凌亂的喜房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了。

　　云蘇冷接過淺藍手中的帕子，轉身時卻發(fā)現(xiàn)男子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她心里一聲嘆息，遂拿起帕子一點一點幫他擦臉。

　　淺藍幾人自是識得眼色的，見屋內(nèi)有王爺?shù)馁N身侍衛(wèi)伺候，也聽了這侍衛(wèi)說過寒王爺喜靜，不喜身邊有太多人候著。暗自對了眼色，安安靜靜地收拾好屋子出了喜房。

　　云蘇冷幫對方擦洗完臉，又就著水洗過自己的，轉身時又看到對方盯著她，而那個叫流云的侍衛(wèi)就站在他的旁邊，手上還拿著一把木梳。

　　“請王妃幫王爺梳頭?！绷髟埔话逡谎鄣卣f道。

　　云蘇冷這次臉上露出難色來了，那樣為難的神情看在夙夜寒眼里無辜至極。

　　她看向輪椅上的男子，只見對方眼神恬淡無波，眉眼中透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魅惑神態(tài)，看得她也是心頭一縮。

　　凡人界，竟然也有這般容貌的男子。而她之前顯然是忽略了他太多。

　　但只一瞬間，她又恢復了面色，認命地拿起木梳，將男子推到銅鏡前，然后幫他梳起頭來，天知道，她的頭都是淺藍她們幫她梳的。

　　不過，看他頭發(fā)烏黑發(fā)亮，平時肯定也是費心打理著，估計不會太過難梳的。

　　動作輕柔地把頭發(fā)梳順，挽上發(fā)髻，簪上白玉的發(fā)簪，其他頭發(fā)則用發(fā)帶搞定，她梳的，是從淺紅找來的書上看來的男子發(fā)式，頗為簡單大方，現(xiàn)學現(xiàn)賣，正是如此。

　　而她自己的，卻是弄了半天都沒有搞定，本來柔順貼在肩上的頭發(fā)慢慢炸開，在頭上打了結。流云臉色變了，努力克制著自己不笑出來。夙夜寒認真看了半天，眼睛里一抹笑終于忍不住暈開了。

　　那樣的笑，就像曇花一現(xiàn)，極淺，極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