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的透透的。
本來我是活著的，下個樓的功夫就死了。
“你在說廢話，誰本來不是活著的。”
我看了一眼面前，嚴(yán)格來說是靈魂的面前，肉體的面前只有發(fā)霉的天花板，靈魂的面前是我養(yǎng)的貓，湯圓。
“你能聽到我說話？”我沖他眼前揮了揮手。他沒像往常撲過來咬我，只是翻了個白眼，蜷起前腿，坐在我肉體的邊上。
嗐，幻聽了。
“我能吃點嗎？”
我起身走到湯圓身邊，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腦袋，“你能聽到我講話？”
湯圓回了頭看向了我：“你又沒講話，什么叫我聽不聽的到？”
“我去，你會講話！”
湯圓搖了搖頭，瞇著眼看著我說：“我都還沒動過嘴。”停了三秒鐘，又說道“你就不能意識到，你能聽到我所在想的，我能聽到你所在想的嗎？”
“哦哦！”我在客廳里來回走著，小心躲著地上已經(jīng)干涸的血，“所以你也死了？”
湯圓又搖了搖頭，隨后回頭盯著我的肉體，咽了兩下口水。“我能吃點嗎？”
“吃什么？”
“吃你?！?p> 我停了下來，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雖然喉嚨沒有感受到一絲吞咽的感覺。
“不...不太好吧...”
湯圓伸出一直白色的前爪，輕輕推了推的我手臂。
“可是，你都已經(jīng)死了?！?p> “死了也不就代表能吃?。 ?p> 我走向前，想一腳踢飛他，可是我與他之間像是隔了一層屏障，我的腳已經(jīng)貼在他的臉上，但是沒能讓他腦袋上的白毛挪動一絲的距離。
“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過東西了?！睖珗A看了看我，這次他看的是肉體，又把爪子放在我安詳?shù)哪樕稀?p> “喂喂！好嘛，我求你好不好，你去吃貓糧啊，家里貓糧有的是?！?p> “你上次往碗里放，是上個禮拜的事情。”
我轉(zhuǎn)頭看了看湯圓的飯碗，空空如也的不銹鋼盆反著銀光。
“那你自己去倒點呢，就在電視機下面的柜子里?！?p> 湯圓聽后起了身，不慌不忙的一小步一小步走到電視柜旁后，又蜷起了前腿坐了下來，與我對視著。
“喵。”
“喵啥？”
“我說你來把柜子打開?！彼]上了嘴。
“哦哦，原來你不會說話啊，發(fā)的聲音還是喵喵的。”
“我說，你來把柜子打開?！?p> 看他皺起了眉，我知道他已經(jīng)不高興了。我也一步步的走到柜子邊，三根手指插入把手里，深吸一口氣猛的一拉。柜門紋絲不動。
“見鬼了，我以為成了鬼去哪都跟穿越似的，怎么到我這啥啥都給擋住了?！?p> 湯圓張嘴打了個哈欠，咂了咂嘴看著我說：“是啊，見鬼了?！?p> 窗外的太陽又落了下來，客廳里的陽光又被慢慢收起，死了的這段日子里，我不怕太陽，不拍黑夜，就怕我的肉體趴在這慢慢腐爛。那樣我就肯定是真死了吧。
“要不，你再等等？”
“等什么?！?p> “呃，其實我覺得吧...呃...我興許還能活...”
“你都死成這樣了，光個膀子躺在這，一條腿還掛在這根破欄桿上，身上都腫的跟氣球似的我一個爪子就能給它戳破了，活啥活??？你上個禮拜放在灶臺邊上的蘋果都沒爛成你這樣。”
湯圓閉著嘴一頓說，讓我有點傷心，我坐在地板上看著自己，死就算了，胡子也沒刮，頭發(fā)也沒洗，。被人發(fā)現(xiàn)了指定是掛上個死宅男的名，廢物青年獨居在家慘死，以此審視當(dāng)下社會喪文化的對錯。
“別扯遠了，就說能不能吃。”湯圓打斷了我，又一次問我，看來他真的餓了。
我氣的站起了身，指著他的小腦袋罵著，“你這家伙養(yǎng)你那么多年，就不能嚎兩聲讓人來救我嗎！”
“我每晚都嚎，有人來么？”
“你嚎的時間再長點啊，萬一有人來呢！”
“被閹了之后就嚎不動了，沒辦法。”
我被這一句駁的說不出話，撓著腦門想不出詞。
“別想了，你就是死了，死的還挺難看，雖然你本來也沒好看過。你現(xiàn)在不讓我吃你，過兩禮拜也是一攤爛肉送到火葬場燒成一坨灰，不如救救我，我還沒想死。”
“哎，我發(fā)現(xiàn)你個破貓懂得挺多啊，平常和個二傻子似給我裝吧。”
“因為我也死過?！?p> 陽光終于被收徹底收走了，漆黑的客廳應(yīng)了此時的場景還多了份氛圍感，我看著湯圓藍色的眼睛消失不見，黑色的瞳孔占據(jù)了大半的眼眶。
“哦，貓有九條命，你丟過一條？”
“我不知道貓有幾條命，反正我死的時候還是和你一樣，是個人。”
我愣住了，還真有轉(zhuǎn)世這個說法？
“有?！?p> “哎，我心里每想一句你都要聽我很煩唉?！?p> “是你太吵了。”
湯圓又打了個哈欠，起身伸出前爪，伸進電視柜上那個我在淘寶專門買的木制把手里，那把手還是我親自用螺絲刀一點點擰上去的。
“打不開。”
湯圓收回了爪子，四腳站立在那。
“好吧好吧，都怨我都怨我?！?p> 我起身走到柜子邊上，端詳著有沒有一些可以扒開的縫隙，“既然有轉(zhuǎn)世，那你不如餓死了再投胎當(dāng)個人呢?！?p> “我不知道轉(zhuǎn)世有幾次?！?p> “哦哦！”我拍了拍他的腦袋，雖然完全碰不到他，“你怕死了啊，你個貓怕死真丟人啊?！?p> “喵奧！”
湯圓沖我嚎了一聲，氣的眉頭都夾出三條細縫，我想著還指望著他給我留個全尸呢，還是不要惹到他的好。
“放心吧，我還能忍一會兒?！?p> “哦...那....那你怎么個投胎的，我也得投吧，能選嗎？還是被指定的？我吧，這輩子挺短，沒做成什么大事，不過也沒做過啥壞事??！還能做個人吧對不對！”
“我不知道?！?p> “你不說你轉(zhuǎn)過嗎？”
“我眼睛一閉，一睜就是貓了?！?p> “咦...我咋死了就只能看著自己脹氣，辛辛苦苦養(yǎng)的你還想啃我嘞?！?p> “不知道，可能我也經(jīng)歷過，但不記得了吧?！?p> 我倆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自己，黑夜里只有大片的血還反著一絲亮光。我聽到了湯圓又咽了次口水，那聲音好像就是我耳邊似的如此的近。
死了兩天了，除了白天去了又來，來了又去，世界好像沒有其他可以變化的了，我原以為只是一場短暫的夢，一個靈魂與肉體面對面交流的夢，像是小時候聽同桌說起的鬼壓床，動彈不得，充滿恐懼，但終會被鬧鐘吵醒，慶幸的說上一句，還好，還活著。只是原來120斤的我，現(xiàn)在看上去像是210斤，這場交流也從恐懼變得喪氣。
“我還想改變世界呢，就這樣死了，怪可惜的。”
“世界虧待你了嗎你老要改變世界？”
湯圓又回我了，他一動不動的坐了半天，我還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
“喂，我死了就不讓感慨一下嗎？”
“對不起，我餓的很煩躁。”
雖然平日里我也不曾管過這只廢貓?zhí)啵仓辽侔阉宦防冻涩F(xiàn)在這副老人般的模樣?，F(xiàn)在就為了填飽肚子，不停的打著我肉體的主意。
“好了好了，你吃吧！吃吃吃，吃飽了再去沙發(fā)上躺著睡覺，我就等肉爛成泥了，味飄遠了再有人給我收尸！”
我是吼著說的，湯圓卻只是輕微動了動耳朵。片刻之后，他起了身，伸直了身子，開始圍著地上的我走著，走過靈魂的我時，還把我撞到了一邊，當(dāng)然他看上去是毫不費力的就把我擠走的。轉(zhuǎn)了兩圈，又是低頭聞了聞。我沒心跳，但緊張到好像能聽到咚咚的聲音。
“那，喝兩口血總行吧?！?p> 我被他的禮貌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想著也就這樣一個爛攤子了，喝兩口應(yīng)該不礙事吧。
“那我喝了。”
“我可還沒說話呢！?！?p> 我起身想要攔住他，當(dāng)然也沒什么效果。
“這血干成這樣，你也喝不了啊。”
“這還有一點新鮮的。”
湯圓的小爪子指了指我的后腦勺，我湊上前趴在地上仔細找著。腦袋后面還不如硬幣大的缺口，還有一些泛著紅的血液。
“這么小一個口子就把我的命給要了？”
“我喝了?！?p> 湯圓站著筆直看著我，是屁股貼地的站，前腳還搭在地上，像動物世界里看到的獅王，不過他細小的身軀并沒有給人威嚴(yán)的感覺，但這聲還是有著命令的語氣。不過只是命令他自己罷了，實際上，他與不喝，我都沒法做到任何的阻攔。
“喝...啊...哎...煩死了！”
我氣的下意識的剁了兩下腳，但是只發(fā)出了我能感受的聲音。
“喝吧喝吧，不許吃一塊肉！”
湯圓聽完我說，用爪子輕輕翻開我砸在地板上的腦袋，低頭往里伸出了舌頭。
“嘔！”
我一陣惡心，完完全全的心理不適，因為我已經(jīng)不再擁有胃這種東西了，雖然嚴(yán)格來說，我也沒有心了。但這畫面屬實讓我有了想吐的感覺。
“嘔！嘔！”
湯圓也朝地上一陣陣的嘔吐，好一會才緩過來。
“真惡心?！?p> 這話是湯圓說的，我想抄起旁邊的椅子就朝他砸過去，可惜沒能拿得起來。
“太難吃了?！?p> “讓你吃了你還說這話！”
“對不起，實在是太難吃了，沒忍住?！?p> “你真就一畜生我跟你說！”
我氣的踢了一腳椅子，椅子沒反應(yīng)，我的腳也沒反應(yīng)，給我氣的又踢了一腳。
“還扯什么轉(zhuǎn)世，上輩子是人，給我在這裝了半天了，你真是畜生，活生生的畜生！”
“畜生！畜生！”我忍不住又罵道。
湯圓反復(fù)擦著嘴，紅色的血深印在他的白毛里，越抹越多。
“畜生！”
“喵！”
久違的在空氣中又聽到了聲音，盡管我們在不停的對話，但哪怕再激烈，黑夜里的客廳都如此平靜，知道他這一聲，幾乎撕裂了天花板上的霉斑。
我被這一聲嚇住了，楞站在地上沒敢動彈。湯圓又抹了抹嘴，像是再捋自己的胡須，像個百歲老人，老邁，疲憊。末了，他停下了爪子上的動作，兩眼死盯著我，作為靈魂的我。
“我只是想活下去?！?p> “可你...不是也死過嗎...”
“天性讓我想活下去，懂嗎？我怎么知道，我眼睛再一閉，還能不能醒過來？你知道，我說，你知道死完了再醒過來，有多讓人害怕嗎？”
湯圓猛拍了我的腦袋一巴掌，我看著腦袋來回晃了三下。
“我都不能稱自己是人！你知道被本能挾持的恐懼嗎？我...！”
湯圓爬了起來，緩緩向我爬了過了。
“喵！”
“對...對不起...”
“喵！”湯圓折了回去，沖著我的臉又是一巴掌。
“我——我也很想投胎?。∥以趺粗滥懿荒芡兜纳?！還吃你的肉！我都不知道我的肉在哪待著！這七年我就待在你這個破屋子里，吃了七年的那個破貓糧！一個味道啃了老子七年！”
“我...我看你吃的挺香的...”
顯然我說錯話了，湯圓背起了身，全身的白毛矗立，四只腳的爪子同時在地板上刮出了刺耳的聲音。鼻子猛烈的噴著粗氣。
三秒鐘，最多就三秒鐘，我就看見湯圓直立立的倒下，倒在了我的身邊，輕微濺出了一小片的血。四只腳還都挺的筆直，躺在了血泊之中。我貓著步子湊上前，看著他短小但發(fā)福的臉。
死了，死的透透的。
我看著地上一大一小的兩具尸體，氣氛回歸了凝固，我有點后悔平日里關(guān)窗的習(xí)慣，想必此時有點聲音應(yīng)該是極好的。我坐在了樓梯上，眼邊是我吊著的腿，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抽煙真的是心理需求，或者說是，大腦需求？算了，不再擁有任何器官的我，此刻真的很想抽一根煙，想看著青色的煙絲騎坐著氧氣身上，不斷的吞噬它，污染它，并伴隨著陣陣的大笑聲。
“咚咚咚?！?p>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收尸的？招魂的？還是領(lǐng)我去喝湯的？我踉蹌的爬起來，踮著腳走到門邊。雖然這樣沒什么必要。
醒來時，是白天。上下眼皮像被強力膠水粘上了，積累一夜的眼屎讓我完全睜不開眼，只能透過薄薄的眼皮，感受到是一個白天，一個溫暖，明亮的白天。感覺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做了一個連著三天的夢，全身的筋骨被揍了一夜般的疼痛。我伸直了四肢，狠狠打了一個哈欠，卯足了勁朝天嚎了一聲。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