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贖祭
從龍宮離殿,玄紫徑直回到自己的紫藥居。那是一排海藤交纏生長、交錯掩映而成的棕青色木屋,由?;市驱堄H賜。鑒于大夏藥師這重身份的隱秘性,居所建得比較隱蔽,也不鋪張。
除了海國少數(shù)皇室之外,沒有人知道玄紫真實的身份。其實他本來并不算是藥師,而是醫(yī)師,他本名也不叫玄紫,而叫黃忠濟。
黃家祖上世代行醫(yī),尤擅簡方與镵針,經(jīng)過多年實踐,到他父親那輩,開始修書,準備立說。父親黃顯仁與大哥黃有德共同編撰了醫(yī)書《古方化繁為簡輯錄》與《梅花針法》,作為家中的小二兒子,黃忠濟同樣繼承了家學,只是比起嚴肅莊重的父親與寬慈保守的大哥,他的性子顯得甚為放蕩不羈,平日里沒有誰把他當作真正的醫(yī)者來看。旁人不知道,可是他父兄相當清楚,這個小老二是有學醫(yī)慧根的,那兩本醫(yī)書,黃忠濟全程參與撰寫,只是他不愿搶功,還擔心若是掛上自己的名字,會惹來非議,索性他便居于幕后。
在書籍修成后,他就啟程游歷四方,一邊采眾醫(yī)家之長,一邊做一逍遙游醫(yī),好不快活!
哪知天有不測風云,待他即將歸家之時,聽說山洪來襲,淹了幾個村鎮(zhèn),黃家所在的鎮(zhèn)子受災最為嚴重。
黃忠濟和路上結識、相伴而行的好友程如禮連忙趕去黃家察看情況。水將將褪去,未見到浮尸遍地、餓殍遍野的慘狀,兩人皆舒了口氣,想著人沒事就行,損失些財物沒關系。
及至黃門外,剛入了夜,天色暗沉,兩人正要踏入宅院,卻聽見里面?zhèn)鱽戆Ш俊?p> 那聲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是管兒,黃忠濟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哀嚎之外,有更大的呵斥與喧嚷之聲。兩人扒住門縫去看情況,黃忠濟本想立刻就沖進去,可是程如禮卻察覺到異樣,攔住了他。宅院里面,橫七豎八躺著好些尸體。定睛一看,黃忠濟驚呆了,他的老父親,老母親,他的兄長,嫂子和侄兒,還有小藥童師弟跟仆從......
“官人,求求您了,民女只想替黃家人收尸,安葬他們,何故阻攔?。俊惫軆簬е耷黄蚯?。
院里站著四個壯漢,雖未穿官服,可那訓練有素的站姿和腰間的佩刀都表明了他們作為官兵的身份?!安皇歉阏f了么,黃家老小都被洪水沖走了,這座宅里所有的東西都歸我們!”
“可是晌午不已經(jīng)把那些——都搬走了嗎?民女瞧著沒有人來替黃家人——所以民女才來的......”
“聽不懂人話是么?”為首的官兵大喝道:“都歸我們的意思是,這些尸體也都歸我們管!晌午搬走的是晌午搬走的,今夜處理的是今夜處理的,連著你,算作一起,好一個貞潔烈婦,可惜黃家這個門你是入不了了,到地獄里去見你的郎君罷!”說著,他朝身側的下屬示意,下屬上前鉗住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尚在掙扎,她的口已然被撬開......
黃忠濟見狀,便要破門而入,卻被程如禮死死拉住,“黃兄,看不出來嗎?此事有詐,不可沖動,進去就是死?。 ?p> 黃忠濟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家老小慘遭毒手,自己的未婚妻也身陷危險之中,拼了性命也要闖進去,程如禮見自己拉不住他,果斷一掌拍向他頸后。
當黃忠濟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破爛的小山洞,他猛然坐起,驚呼:“管兒!”
在一旁守著的程如禮快步上前,“黃兄,她,在這里?!?p> 黃忠濟看向身側另一個石床上,躺著一位女子,滿身泥濘,一動不動?!八軆核?,她死了?”
程如禮有些愧疚,搖搖頭,“黃兄,我盡力了,中毒太深,勉強保住她的氣息,可是也只能到此了......”
“什么意思?”
程如禮面露悲戚,給醒來的黃忠濟解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在他打暈黃忠濟之后,他便將黃忠濟拖到院外書樹后藏著,他自己則繼續(xù)察看黃門的動靜,只見那四個壯漢將里面的尸首相繼抬出,最后全部運至鎮(zhèn)外的泥地里,就地掩埋。剛經(jīng)大水的黃土地,坑洼甚多,他們埋得不深,于是給了他救出管兒的時機。他將管兒抱進附近的小山洞,察看她的情況,直覺是中毒,可卻查驗不出。這與他在追蹤的鮫人骨毒有類似之處,不過見其發(fā)作速度之快,猜測應是另一種藥毒。他費了好大力氣替管兒行針排毒,勉強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結果卻還是有氣息而無意識。他不敢耽擱,替管兒服藥并戴針,隨后便背著黃忠濟來到山洞里。歇了一會有力氣之后,他又前往埋尸處,見四下無人,急急驗尸,確認黃家老弱皆不是溺水而亡,而是某種藥毒致死。他見尸堆里有一男子體貌與黃忠濟相似,身著黃兄常穿的大白衫,約摸著可能是有遠房親友前來探訪,誤被認作了黃家老二,將他一同殺掉了......
黃忠濟聞言嚎啕大哭,實在想不出自家與旁人有何仇怨,竟招致如此滅門慘禍。程如禮提醒他,詢問黃家家中是否有什么貴重物品,黃忠濟想來想去,就只有那正在修改、即將面世的兩本醫(yī)書,他確認一經(jīng)問世,必成醫(yī)家經(jīng)典,所以他父兄才慎之又慎、改了又改,措辭語段,字字斟酌。
這便是黃家滿門遇害的真相,因為數(shù)月之后,托圾醫(yī)堂便在大夏大江南北發(fā)行了兩部醫(yī)書:《古方今用》和《七星針》。黃忠濟在市面上買來,看了內容,與自家所寫一字不差,通篇照抄,只是把書名換了,落款也變成所謂王氏醫(yī)族里的某某和某某。他當場氣得口吐鮮血,終于確認罪魁禍首是誰!
程如禮決定繼續(xù)北上探查,而黃忠濟因為需要照顧昏迷不醒的管兒,選擇暫時隱居。本來,兩人還有書信交通,可是沒過多久,就失聯(lián)了。黃忠濟預感不詳,連夜載著管兒逃離,天下之大卻不知何處可去,更不知該要如何堅持下去。
無數(shù)次,他都想拎刀闖洛邑,可他不是個武夫,就算是武夫,又能殺掉幾個偽善之徒?恐怕還沒等他摸清幕后真兇都有誰,他便已成為他們的刀下亡魂了,而且死時定會被扣上一堆罪名。他死了沒關系,他黃家滿門的冤案誰來申?一家老小的血海深仇誰來報?管兒誰來照顧?
如果死亡能換來冤案平反,能換來被殘害的無辜得以復原,他愿意隨時赴死??墒秋@然并不能。他不是沒有想過活著申訴,他遞上去一個又一個訴狀,言明那兩部醫(yī)書皆為黃家所著,后果就是一次又一次有人前去殺他滅口,好在每次他都是留了假地址,易容之后在附近看著殺手撲了空。他收集著所謂續(xù)命反而斃命的老弱婦孺的信息,以其名義一次又一次向上呈舉證據(jù)與書面材料,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反被打壓,導致那些罹難者的家屬再受牽連。就這樣,他日復一日地看著那群偽善貪惡之徒踩著受害百姓的尸身上位,圍追堵截那些不愿與之為伍、真正濟世的仁醫(yī)。他絕望,更憤怒。
最深的仇恨,裹挾著所有的情緒,終于在一次偶然也是必然之中爆發(fā)了,他一個向來身穿白衫的游醫(yī),在某個月黑風高夜著一襲黑紅長袍前去刺殺欺世盜名之徒——在《古方今用》與《七星針》上署首名的王俊洲。
王俊洲隨托圾并入行醫(yī)署,身份便水漲船高。自打他掛職在太醫(yī)院名下之后,就成為了講學夫子。他需要用他所謂的學問征服那批傻得不能再傻的單純學子。他一面在醫(yī)堂坐診,名聞天下,一面在醫(yī)學院授課,攬足聲名,一面在行醫(yī)署供職,以其地位掩蓋黑歷史。這樣的高級夫子,自然需要大作支撐,于是黃家的兩部醫(yī)書便成了他王俊洲筆下的名著。
黃忠濟自知一人之力根本抗衡不了,他只能選定一個目標進行襲擊、迅速逃離,方才可能保下自己,繼續(xù)照顧管兒。他將管兒安排在開封府,他自己前往洛邑。起初他想用斧頭,但考慮到他既不是農(nóng)民又不是屠夫實在沒有辦法掌控力道,于是他改用自己擅長的梅花針,將七星針孔涂上劇毒,埋伏在王俊洲府宅之外。待王俊洲當值歸來,下轎之時,他一躍而出,卷袖一揮,七針俱出,眼看著就要貫入,卻不想殺出一個鮫人小兒,直接將七針全然擋回,沖著飛針來時的方向射回。
完了,黃忠濟當時就是這樣想的。他想,管兒,對不住了,我再也沒法照顧你了......就在他閉上眼睛的那刻,突然一條長長的白綾如瀑斜下將他緊身裹住,一把側拉到了上空,騰身翻過屋頂。再后來,他便沒有意識了。等他再次醒來,他已和他的管兒在東海深處了。原來竟是?;市驱埮扇司攘怂耍@救恩是有條件的,宣誓效忠并提供價值。
宣誓效忠,是他自己得到庇護的條件,而提供價值,是延續(xù)管兒生命的條件。他的效忠是用自己的醫(yī)術救治海國的鮫族、人族傷員,他的價值便是將自己的醫(yī)術轉換為研究藥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就是?;市驱垉?yōu)待黃忠濟的原因,他還得了御賜之名“玄紫”。不過這項籌謀,海國大司祭不算在內。因為長羨本身經(jīng)歷藥毒之殘忍,他不是不能用毒,而是有選擇性地使用,對于其中無解的毒術,尤其是骨毒,他感到深惡痛絕。
所以,從海國大司祭那里得到的骨毒取樣,只是微量,將將夠玄紫進行某些檢測,并沒有足夠的劑量可以仿制。前些日子,送到紫藥居的樣本,經(jīng)過實驗提取,已經(jīng)能夠確定其中主要成分了。人族少女身上所中的骨毒與鮫族骨毒有所不同,主要成分來自大西陸的地米,利卡,兩者共同的成分包括東陸中原的銀杏葉。他已將結果做了匯報,接下來要做的,除了研究緩解傷情的方案,就是根據(jù)手里的存物設法改造。
玄紫抬眼望向木屋內一排又一排藥架,上面擺放著的瓶瓶罐罐各式色澤,他將偷偷刮取那個名叫沉畫的女子身上的骨毒毒素專門放入一個白色瓷瓶中,這將是他反制計劃的關鍵。
他想: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如果世間給不了我們以公道,那便叫我自己前去討回!
他很想看到他手刃仇敵的那天,叫那群惡徒生不得死不得,對他們說:當爾等偽善之徒害得我家破人亡之時,可曾想著放過?
這場景無數(shù)次在他腦海里上映。復仇的快感,在想象中酣暢淋漓。而面對骨感的現(xiàn)實,他和長羨同樣,需要籌算。
他自認理應竭盡全力幫助那名為沉畫的女子,她從骨毒的魔爪中死里逃生,掙扎在生死邊緣,如果能被救下,自然會成為他計劃中的助力,大司祭能掌控她,他也能做到。
不過對于沉畫的傷情,他感到力不從心。斷胳膊截腿,或者毀人五官,或者經(jīng)絡存毒生不如死,或者被害昏迷喪失意識,或者當場罹難,哪一個更為凄慘,他沒法說什么。這些年來見了那么多傷員,他實在有些漠然了。到最后,只嘆:無能為力。
玄紫緊緊攥住手中的白瓷瓶,呆立了半晌,然后揭開壁畫,將之放入鉗格之中。待放好了藥毒,他向屋內深處走去。及至一盆石盤處,他隨手扳動其上的圓石,側邊的一扇小門緩緩打開。他俯身鉆了進去。內室之中,陳列簡單,一張軟榻之上躺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只是頭頂?shù)陌装l(fā)顯露了她的年紀。他近前,坐到她身邊,輕輕撫了撫她的額頭,然后開始替她行針治療。
別人痛不痛,他顧不得那么多了,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管兒痛不痛:管兒吾妻??!
深海波瀾的頻率如同心跳的起伏,涌流一漩接著一漩,蕩漾著傳入圣女所在的神殿殿周。金色的穹頂,富麗堂皇,層疊的塔身,肅穆莊嚴。
神殿之內,齊齊跪著數(shù)十位神職人員。祭壇中央,是三座沉香冰棺,里面躺著三位去世多年的鮫人少女。她們的尸身用最好的東海冰晶蓄養(yǎng)而常年未腐。這棺槨平日里在皇陵側陵安放,每七年舉行一次的贖罪大典中,神殿的侍從便會將之小心翼翼抬來,擺在殿內,接受集體跪拜。
大典舉行三天,前兩日是神巫禱告,第三日對外開放,做集體懺悔。瀾漾作為圣女,接連兩日主持了祝頌儀式,在神殿之內長跪。直至第三日,她叫侍從前去請大司祭入場。
長羨雖有大司祭之銜,卻并未出身海巫一族,與神殿里的神巫司鐸并非同職。海國司祭掌管星海神祭,修煉通靈法術,自大戰(zhàn)之后,更兼主理國事。只是長羨卓絕的法力與過往的秘辛,不為外人所知,大夏知道這么一個職務存在,卻不知他的能量。
世人皆知大夏大法師功力深不可測,卻不知海國大司祭亦所向披靡,世人皆知大夏大法師深居簡出是為修煉神器,卻不知海國大司祭可在海陸來去自如探察機要。
長羨帶著拘夢前往神殿,也叫沐魚攙扶著沉畫同道而行,他給出的理由是:訓練兩人的默契程度,增進感情。這竟讓沐魚無法拒絕,從海國小公主搖身一變成為鄰家司祭哥哥請來照顧閨中小姐的婢女!
瀾漾看到沐魚扶著沉畫步步緩行而來,先是吃了一驚,轉念便洞悉了長羨的安排,于是很快便將面上的異樣遮了過去。她從沐魚手中接過沉畫,向沉畫正式介紹自己的身份。
沉畫頷首鞠禮表達敬意,瀾漾帶著她與沐魚坐到后排。長羨與拘夢則走向祭壇中央,俯身頌念禱語。
“他們,這是在做什么?”沉畫猶疑,來時只聽長羨說神殿在舉行典禮,并未向她多做解釋。
“贖罪祭?!睘懷酒届o的面容生出了沉痛之意,“這是海國神殿向含冤而死的族人進行的獻祭,表達懺悔,禱告往生,并進行集體反思,認罪,與乞求原諒。”
沉畫更加不解,繼續(xù)問道:“乞求原諒?”
瀾漾沉默片刻,嘆息一聲,開了口:“這三位少女雖是自盡,但死得冤屈,有重大隱情。”
一旁的沐魚本欲插話,因為這事她是知道的,小時候聽宮里的嬤嬤講過??墒窍氲竭@并非什么光彩之事,便決定暫時不吭聲,靜靜聽瀾漾給沉畫講述。
“我海巫一族,是海國少數(shù)族裔,我們的族人分為兩支,一支是神巫,掌神殿教事與四方教眾。另一支是巫醫(yī),大約相當于你們人族的醫(yī)師,只是我們鮫族的醫(yī)者更看重天意,偶爾也會動用法術。當年保衛(wèi)戰(zhàn)時,大量傷員需要救助,沖在救援前線的幾乎都是我們這一族,神巫負責祈禱與照料,巫醫(yī)負責救治與看顧。這本就是我們的使命與職責,不需要神圣性的榮譽加持,更不能因此而妄自尊大。”瀾漾說得很平靜,可是語氣卻越來越急促,她遽然嘆道:“不曾想,竟有族人以照顧傷員太過疲憊為由、為了發(fā)泄心中的私欲,三五一伙,做起了奸污少女的勾當。其中三個女孩因不堪凌辱,相約在神殿內自盡......”
沐魚終于忍不住,替瀾漾接話道:“父王得知此事之后,下令徹查,真相大白之后,神巫集體請愿,為三位無辜少女舉行了盛大喪儀。瀾漾姐姐當時年紀亦不大,可是身為圣女,她既要替白白受害的女孩申冤,又要穩(wěn)定我族信眾的虔心,還要重新樹立神殿的威望,于是她啟奏父皇,設立贖罪大典,每七年進行一次獻祭,聊以告慰那些含冤罹難的海國子民,撫慰遭遇創(chuàng)傷掙扎在生死邊緣的老弱婦孺。”她低下頭,又補充了句:“復生營里收容的,也有好些無辜遭難者、受害者,還有難以救治的百姓?!?p> 沉畫皺眉,心中的敬意卻不禁油然而生,她并沒有因為這樁陳年丑聞而感到憎惡,因為她知道,犯下罪孽的是敗類,選擇救贖的卻是良善。如今下跪者是為那些犯案者贖罪,如今發(fā)聲者是在為遇難者哀悼、在為重傷者祈禱??蓯u的并不是承認慘劇,而是死不承認,可怕的并不是面對慘案,而是反誣受害。“如果每一樁公案,都能得到這樣的集體反思,或許才能真正救下更多百姓?!?p> 如果天下人能夠進行集體反思,共同抵制,那么害人之徒斷不敢如此猖狂。如果天下人能夠進行通力合作,共同行善,最起碼能夠舉全國之力救助無辜、扶助傷殘。
瀾漾伸手撫了撫沉畫,繼續(xù)說道:“骨毒殘害了無數(shù)鮫族生靈,王上因此下令巫醫(yī)一脈星血盟誓,絕不可為了錢財戕害族人?!?p> “不過,對于生不如死的傷員或者病患,例外。他們允許被進行安樂死?!便弭~的音調變得有些悲沉,若不是從她嘴里傳來,沉畫甚至以為仍是瀾漾在講。沉畫想了想,也便明白了,這些年來,圣女瀾漾庇護了那么多重傷戰(zhàn)士或者百姓,其中定然有撐不住的,選擇死亡,那么跟在瀾漾身邊的沐魚,就算再怎樣不懂世事,也多少知道自盡的悲涼。
沉畫站起身來,拖著步子,想往祭壇中央走去。沐魚本欲攙扶,瀾漾出手阻攔了,“總有一天,她需要自己站起來,走出去?!?p> 沉畫一步一痛,一步一顫,就像走在刀尖之上,可她還是要堅持走下去,蝕骨之傷,只有自己忍受,惟一的信念便是真相大白,沉冤得平,到那時才能倒下。她經(jīng)過長羨身邊的時候,也沒有向他求助,而是繼續(xù)忍著劇痛前行,直至臺前。她俯身鞠躬,心中默禱,告慰逝者,也撫慰自己。
許是躬身太久,當沉畫抬首之時,頓感天翻地覆,下意識用手捂住腦袋。長羨看著沉畫晃動的背影,立刻起身,飛步向前,一把抱住了她。
拘夢本能地撩起長袖,捂住了自個兒的眼睛,這叫吃一塹長一智,他想。
沐魚遠遠看著,身邊還有瀾漾端坐在側,不禁感到尷尬萬分,沒成想?yún)s聽瀾漾道:“你們回罷,畢竟她有傷在身?!彼龔臑懷纳袂槔锟床怀鲭y過,于是便點點頭,跟著拘夢一同離場。
長羨抱著沉畫回到殿中,趁著她昏沉,喂她服用了一顆止痛丸,然后拿出杵針,再行排毒治療。只是畢竟沉畫沒有陷入完全昏迷,長羨每動一下,沉畫便悶哼一聲??吹勉弭~心驚膽顫,想著若是清醒狀態(tài),她豈不是得撕心裂肺地哀嚎了?
后來,沉畫痛暈了過去。
長羨衣不解帶連著照顧她兩天兩夜,當然,她可能并不知道。
沐魚跟著拘夢,大多數(shù)時候在殿外候著,也不知道里面的具體情況,兩人得了閑,便大眼對小眼眉目傳臆測。
你猜他倆進行到哪一步了?
我猜可能該干的都干了。
你家大司祭才不會趁人之危呢!
也是哦,重傷在身能干點啥子呦!
......
終于,沉畫醒來了。
長羨看她睡眼惺忪,眼角卻有淚痕,心生不忍之意,還是對她說:“這些天恐怕你還得咬牙受著,我需要多為你做些治療。你可以吞下止痛丸,然后閉上眼睛。”至于受不受得住,此時都得受著。
沉畫點頭,拿出手帕,隨時預備著放入口中。她的帕子似乎太耐用了些,每當她緊閉眼睛,滿臉淚痕,感覺手帕快被咬爛的時候,她都來不及睜眼看帕子一下,自己便痛昏了過去。反倒是床臺的橫木被她扒拉得幾乎變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噬髓之下豈有完木,她這樣想著,暫時忽略對大司祭殿內物品破壞的愧疚之感。
數(shù)日之后,長羨又來看她時,語懷關切地問道:“還是那樣痛嗎?”
她起初沒說什么,過了會兒苦笑道:“稍微能忍受些許了?!?p> 長羨舒了口氣,心中的重擔仿佛落下,原本眉梢也跟著舒展,可是他又覺得這樣似乎太過明顯,不像自己的風格,于是他挑眉,淡淡道:“痛度,是需要時間適應的,傷情,更是會隨時反復——”
“我覺得,”沉畫輕聲打斷他,“也可能是你折騰得沒力氣了......”畢竟,每天每夜都在蹲守,時時刻刻都在治療,怪累的。你沒勁了,我也沒勁了。
“......”他的淡定被她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瞬間擊垮。
我折騰你?
長羨抽了抽嘴角,沒再說什么,繼續(xù)守著,見她在床榻之上微微扭動著身子,不解其意,問道:“怎么了嗎?”
沉畫認真回答:“感覺沒有力氣,很軟,所以想動動。”
長羨覺得無妨,斜倚床榻,閉目養(yǎng)神。一會后,感覺她還在蠕動,于是幽幽道:“哪里軟?”
沉畫想都沒想,直直道:“手軟,腕軟,腿軟,踝軟,耳根軟,膝蓋窩軟,身子也是癱軟。”
聞言,他忽而笑得邪魅:“全身都軟,活像一個糯米團子?!彼牡溃汗恍枰咀皝礤懺?。于是,他拿出了入殿時放在袖中的針具。
她沒有回應,而是直勾勾瞧著他握在手間、用作治療、即將揮起的杵針,看那锃亮的黃銅色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好似一件上好的法器,她指著它問道:“這是傳說中的定海神針嗎?”
“......”長羨瞬間石化。
這是長羨版的骨梳。
如果他能早點對她說出這句話,或許他和她就不會又相錯了那么遠,相隔了這么久......
不過,這是后話了。
這次治療,終于是把此前意識模糊中的悶哼低泣變作了眼睜睜看著鮮血淋漓的撕心裂肺。
沐魚受不住殿內傳來的鬼哭狼嚎,捂著耳朵往復生營跑去,她覺得這種情況下,可能瀾漾姐姐更適合在殿外守候。
看著痛得幾近昏死過去的沉畫,長羨揪心得很厲害。“為什么拒絕止痛丸?”
“那東西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備著,”沉畫失了血色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慘白的笑容:“我總得靠自己扛扛試試。”
長羨側身,一時之間竟不忍替她敷藥。
“我來吧?!睘懷氲睿叩介L羨身后。她拿起藥棉與膏藥,準備替沉畫上藥。
“也好,我在殿外等著,隨時喚我。”長羨對沉畫與瀾漾一同說道。
待長羨離開后,沉畫輕輕動了動身子,瀾漾忙扶住她:“別擔心,沒事的?!睘懷贿吿娉廉嫴潦脗冢贿呁履瓊?,順帶觀察了她的神情,看她滿臉悲戚,又交織著憤怒與絕望,于是輕聲道:“想來大司祭定與你說過,不要輕易就想與人渣纏斗,否則只會加深受害,繼續(xù)被殘害跟迫害。渣滓,是用來最后被一窩端掉的?!?p> 沉畫抬眸,訝異地看著瀾漾。
“不要驚訝,”瀾漾露出很溫暖的面容回以沉畫,“復生營里大多數(shù)傷員,都身負血海深仇,你的神情,跟他們很像,相比之下,你已經(jīng)很柔和了?!?p> 沉畫“嗯”了一聲,“我一點都不否認,我想把那群喪心病狂的人間渣滓千刀萬剮,只可惜我不是屠夫。柔弱反倒成了累贅?!?p> 瀾漾伸手扶了扶沉畫的肩膀,“我能夠理解你?;蛟S你覺得我養(yǎng)尊處優(yōu),根本不懂得受傷受害的折磨,但是我還是想要告訴你,痛苦中不失去盼望,這是支撐下去的惟一法門。”
沉畫不解:“圣女是想勸我些什么?”
“申冤固然重要,復仇也無可厚非,可這一切都建立在你能夠活下去的基礎上,所以無論如何,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活著就還有希望,還有可能。無論多么艱難,多么殘忍,都要堅持下去,直到重見光明。”瀾漾沒等沉畫答復,接著說道:“這么多年來,我照顧了一批又一批傷病滿身的傷員,我之所以為圣女,不只是因為我繼承的身份,更因為共情的能力和悲憫的心。我在全力以赴救助這些生命,包括你?!?p> 沉畫沉默了片刻,良久似是明白了瀾漾的用意,俯首稱謝:“沉畫受恩了,我定竭盡全力?!?p> 瀾漾明眸一笑,甚感欣慰?!斑@世間既有人踏著萬民的尸骸,淌著無辜的鮮血,功成名就,名利雙收。那么就必然還有人,選擇拯救,堅守善良,無論身居高位或者出身普通。”
“你說的話,與長羨,很像?!?p> 瀾漾笑了笑,“羨哥哥面冷心熱,即便有時恍若冰雕,也不過是被這世間的罪惡逼迫所致。面對那些敗類,若不心狠手辣,只會使得更多百姓遭殃。”
沉畫忽而想到一個問題:“大司祭的真實力量,想來是不能輕易暴露對嗎?”
瀾漾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
沉畫繼續(xù)問道:“如果我沒有出事,卻撞破了海國的機密,我會被滅口嗎?”
瀾漾思忖了會兒,沉聲道:“我想這個答案你是知道的,這種情況是不被允許的?;蛟S可能會叫你失去記憶,或許可能會使你自然身故,或許可能會將你囚禁深海?!?p> 沉畫微微心驚,那么,沒有真正受制于魂訴引的我,因為肩負的血仇,終究還是贏得了海國大司祭的信任?
她自問,卻覺得答案應該不止是這一個。原本,自己應該是星落那個組織里的一枚棋子才對,可現(xiàn)在,似乎是合作關系。長羨他,好像一點都沒有在意自己究竟有沒有被他所控。他真的、好自信啊。
見沉畫沒有吭聲,瀾漾以為她是有些害怕,于是便從袖中拿出藥袋,“這是藥師玄紫大人為你特意配的方子,稍后我請拘夢替你煎藥。”
“玄紫?好厲害的藥師啊,都不用把脈就知道怎么開藥?”
嗯......瀾漾尷尬了一瞬,她不好意思將自己自作主張請玄紫看診的事情說出,怕引起誤會,于是打個馬虎眼遮了過去:“此前,大司祭有叫拘夢將你體內的毒素取樣,送到紫藥居,玄紫大人根據(jù)化驗結果,還有歷年來對鮫人骨毒的研究成果,為你特制了此藥?!?p> 沉畫點頭致謝,“謝過圣女,不過,這位玄紫大人的身份,圣女可愿指點一二?”
沉畫隱約記得能清償之藥材早已管制,就連娘親所剩都用在了姐姐身上,自己墜海前服用的只是小藥粉、無藥可用了。其中幾位關鍵藥材,不知海國這里是否有別的渠道拿到。
“事涉海國機密,知情人是少數(shù)。但想來你將要和他徒兒同道,告訴你亦無妨?!睘懷鷾惤廉?,附耳講起了玄紫的往事。
“從他被救下至今,數(shù)年已過,他都還清楚地記得,她為他家人斂尸反遭羞辱的場景,他想去救她,可終究沒能救下她,只保住了再無意識的軀體?!睘懷У溃骸澳窃荆瑢⑹撬钠薨?!”
哀戚之色也爬上了沉畫的面容,沉畫嘆道:“想來,玄紫大人必定心志已明?!?p> 瀾漾不置可否,“玄紫大人曾對王上說:斗得過便是沉冤得平,斗不過無非被害慘死。”
沉畫想:玄紫的遭際與自己何其相似,這世間,沒有做錯任何事的人,一旦被偽善的渣滓所害,就算申冤也會被逼入死境。
在慘案面前,最是考驗人性的時候。
沉畫所期盼的,亦是玄紫所期盼的:天道就是萬事均有定時、有制衡。
天懲,人懲,歷史之懲,究竟哪一種最先到來,沉畫不知道,可玄紫卻定要以眼還眼。
“這些年來,玄紫大人可是一直在研究藥毒?”沉畫似是猜到了什么,她想,他大概是要手刃仇敵罷。
“進行到哪一步了,我也不知道。這是王上與玄紫之間的秘密?!睘懷黹_話題,“接下來幾日,你需好生調養(yǎng),等有了力氣,可能就得立馬投身訓練之中了??傄袀€一技之長,出任務的時候,方能自保?!?p> “其實,她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在執(zhí)行第一個任務了。”長羨走進殿中,攜沐魚而來,“和沐魚相處,鍛煉默契程度,這幾日下來,似乎還不錯?!彼盗诉点弭~的肩頭,眉眼稍彎,似有星光流轉,邪魅的笑意浮上面孔:“我們小公主如今連簡餐都會做了,以前可真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啊?!?p> 沐魚低著腦袋,恨不得鉆進地縫,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大司祭拿捏得死死的,真是不爽。
“沉畫,你,好些了嗎?”長羨看向沉畫,目光溫和,柔情似水。
沉畫抬首,與長羨的目光相撞,不知怎的,竟有微微羞澀之感。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道:“好受些了,”最起碼沒有歇斯底里痛哭流涕,“這要多謝圣女照拂?!?p> 瀾漾莞爾回禮,而后轉身將搖頭晃腦的沐魚牽到沉畫床前:“你二人倒是可以多聊聊,我與大司祭要進宮議事?!?p> 長羨望了望沉畫,示意她安心,然后與瀾漾離開,朝龍宮方向行去。
沐魚守在沉畫身邊,等她緩了一會兒,然后像是不經(jīng)意般打開了話匣子:“你,以前是什么樣子???”
沉畫得了休息,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血色,我以前是什么模樣???“大約和公主你,差不多罷。您是海國小公主,我是虞家小公主?!彼@樣說著,似有自嘲的意味。
沐魚看著沉畫嘴角似有若無的諷意,轉了轉眼珠子,問道:“少不經(jīng)事,不知人世艱難,更不知人心險惡,你想說的,是這樣嗎?”
沉畫呲了一口氣,忍著疼痛,卻還是努力朝沐魚微笑:“公主你很聰明,也很單純,像我曾經(jīng)一個很好的朋友?!?p> 一個故人,已故的人。
“哦?那她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嫁作人婦了?”
沉畫心頭涌起一陣悲涼,她的海蘭,甚至連喜歡一個人的機會都沒有了。自己何嘗又不是呢?“她,還沒有,不過我想,她在她的世界里,會有幸福的?!?p> 見沉畫語含悲切,沐魚猜測定是思及她的傷心往事,于是便沒有再追問她口中那個與自己相像的女孩。
一下子,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后,換沉畫主動開了口,“想問什么就問吧,想說什么都可以,我,沒關系的?!?p> 沐魚望著沉畫真摯的神情,放下心來,把自己的好奇問了出來:“他們對你和你的家人,究竟做了什么?”
沉畫靜默了片刻,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很殘忍?!?p> “以前我也只是大概知道他們對我們族人用了特制的骨毒,綿延千里的毒溝成了我鮫族的一道生死線??晌艺娴臎]想到,他們對人族,也是如此?!便弭~長嘆,深感惋惜:“你,是個妙人,本不該遭此慘禍?!?p> 沉畫苦笑:“他們戕害無辜之時,從來不分老弱婦孺,對他們是稀松平常?!?p> 沐魚想要安慰沉畫,將手覆在沉畫的毯子上,“普通老百姓確實干不過那樣的黑勢力。便是官宦人家也未見得防得過那般陰毒的手段?!?p> 沉畫伸出手來,想要去夠床臺上的茶杯,沐魚連忙幫她遞了水。她喝了兩口,在沉痛中抿起一絲笑意:“跟你笑話,以前我姐夫哄姐姐開心時聽來的。說是古時有個朝代,將殿前學士集中起來,特設文淵閣以示咨諏。有位鄉(xiāng)里小兒為父鳴冤,到京都去、不知尋,于是便詢問京中職官。他聽到有文淵閣這么個機構存在,就立馬前去打探學士府邸。終于有天,被他逮到了一只活的文淵閣大學士,他將自己父親被害經(jīng)歷陳述一番,那大學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孩子啊,有冤當去京兆尹??!那小兒哭著說:您不是聞冤閣大學士么?聞冤閣難道不是專聽百姓冤屈、專司民間冤案嗎?”
沐魚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這“文淵”與“聞冤”諧音的區(qū)別。
“那時我也只當是個笑話。沒想到自己被害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才知道這么難?!?p> 沐魚不知如何回答,她想,倘若自己也遭遇沉畫同樣的事情,而沒有身份加持,恐怕不見得能活到今日。由此可見,權勢是個好東西啊,擁有了權勢,便能夠自保,還能夠震懾壞人,就算出了事,也能叫兇手立馬下獄??扇魶]有權勢,一旦被害,那就真的會很凄慘?!昂芡窗??”
“什么?”半晌,沉畫才意識到沐魚的跳脫,她是在問自己的傷情。然后她深深吁氣:“被害之后,每時每刻都是鮮血淋漓的劇痛?;钪?,在這樣的傷情中,一直都是種凌虐。每天每夜都是殘忍的酷刑,仿佛是在以最慢的速度凌遲余生。所以,真的很想解脫?!?p> “不要——不要這樣想,還有很多人沒放棄你?!便弭~抬眸,眼神滿是憐惜,“我雖然不知道有多痛,但是這些年來跟著瀾漾姐姐見了好多傷員,我多多少少還是理解的,我愿意幫你分擔一些痛楚,如果我能做得到的話。”
沉畫聞言,眼泛淚光,“我好生感動,沐魚,謝謝你,你真是很善良的小公主?!?p> “你也是啊,若非你善良勇敢,堅毅執(zhí)著,怎會得到長羨哥哥青睞?”
被沐魚這樣一夸,沉畫倏爾笑了,是那種沒有一絲勉強、很自然很爽朗的笑容。
“你笑起來,真好看?!便弭~情不自禁脫口道。
沉畫又露出靦腆的笑意,“我以前,很愛笑,我的生活,祥和喜樂,安穩(wěn)幸福??墒侨缃瘛?p> “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p> 沐魚本是撫慰沉畫,鼓勵她勇于面對,卻不想沉畫的神色忽然黯淡下來,“最絕望的、是沒有盼頭。好像無論怎樣強撐、都看不到、折磨停止的盡頭?!?p> “可你還活著,選擇硬抗,定是存了等來祈盼的心?!?p> 沉畫將自己的臉埋在雙手間,嘆息著說:“是,我要去尋一個公道,一個雖然討不回的公道,但必須有個說法的公道。”
“你打算如何做?”沐魚關切地詢問。
沉畫又陷入了悵惘之中,隨即苦笑:“我給這個世界跪下,這個世界能還我以公道嗎?”
“并不能,”還沒等沐魚回話,沉畫便字字鏗鏘道:“所以我必然寧死不屈。”
沐魚輕輕拍了拍沉畫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救下你,著實不容易,無論如何、撐下去?!?p> “是,所以如今,要換種更值得的死法?!背廉嬚f得大義凜然,令沐魚滿是震驚,她睜大眼睛,表示不解,只聽沉畫接著道:“如果就連我,遭遇如此惡性的慘案,都沒有真相大白的機會,那么其他無辜被害的老弱婦孺呢?倘若我們都沒有陳情的權利、沒有鳴冤的渠道,那么這個世界所謂的秩序都可以崩塌,所有的黑白都可以顛倒,全部的公義都可以不復存在?!?p> “秩序,黑白,公義......”沐魚呢喃著重復這些詞語,“以前總會時不時在書卷中看到這些字眼,可是當我得知你的遭際,親身見證你承受的一切,又聽到你令人心痛的言辭,我才突然覺得,原來這世間恩怨復雜,然,是非饒是如此容易被偽善之徒遮掩真相?!?p> “冤案太多,大有隱情,經(jīng)歷這些,我也終于明白,偽善,遠比惡意更加可怕?!背廉嫺┦?,堅毅道:“我要回到大夏,終有一天,我會讓沉冤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