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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妖師

五十八章·姐弟

煉妖師 傅塵瑤 5002 2006-09-18 09:03:00

    小荊也不知在雨中跪了多久,除了冷,幾乎喪失了其它所有的感覺。雨水當(dāng)頭澆下,順著頭發(fā)、臉頰汩汩地流下,溶入早已濕透的衣衫中。倦倦地眨了眨被雨水迷離的眼睛?!昂?、好想睡覺啊——”緊接著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大聲提醒,“不能睡,有監(jiān)工看著呢——會挨打的——”

  左右晃了晃腦袋,想使神智清醒起來。眼皮無力地開合了兩下,卻發(fā)覺眼前的水光瀲滟的地面似乎開始模糊了。忽而耳邊聽得“吱嘎”一聲,似乎是門開了,一剎那漏出的燈光在雨地上泛起層層華光。

  小荊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一只手拎了起來,一路往后園拖去。雙腿在水中浸了半天,早已麻木,一路高高低低地拖去,竟也覺不出痛意。小荊迷迷糊糊地張了張眼睛,半晌才察覺好像是往后院浴場去的。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剛要發(fā)問,卻被那手高揚起來,“咚”地一聲扔到了一桶冷水中。

  “咳咳!”小荊被水嗆得直咳嗽,拼命地拍打著水面才在冷水桶中站起身,定睛看了看抓他來的那個人,是府上的監(jiān)工。“那個——”開口想問些什么,但是頭昏沉沉地,剛說了幾個字,思緒便斷了線。

  “好好洗,洗干凈一點!”說著,他出門看了一下,隨即就有一個侍女捧了衣物進來,在監(jiān)工的示意下,放在小荊所在的浴桶的旁邊,就退了出去。

  “洗好后,換上那套衣服?!?p>  “嗯?!毙∏G溫順地應(yīng)出一聲。

  監(jiān)工厭惡地瞥了小荊一眼,那神情便仿佛是在看一樣臟東西似的。然后從鼻腔深處哼出一聲,轉(zhuǎn)身出門去了。

  水很冷,小荊很快地洗了一下,瑟瑟發(fā)抖著將那套衣服套上,赫然發(fā)覺那衣服竟然是綢緞的。小荊長這么大,從來沒有穿過綢衣,不禁好奇地抓抓衣角,又掀起袖子看看,直到監(jiān)工在外面等得不耐煩了,推門進來,不由分說,又一把提著小荊的衣領(lǐng)就往外走。

  小荊本便覺得有些奇怪,當(dāng)發(fā)覺那監(jiān)工拎了他一直走過中庭,然后筆直往左院去后,不禁問道:“這,這是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北O(jiān)工沒好氣地答道

  “噢?!北涣嘣诎肟罩械男∏G有氣無力地應(yīng)了一聲,沉重的眼皮垂了垂,心中暗自想道?!罢娴暮芾亍!?p>  迷迷糊糊間,突然傳來一陣凄利的叫喚:“荊兒!荊兒!”

  “姐姐?!”小荊冷不防打了個哆索,撐開眼皮轉(zhuǎn)頭看了看,一眼便看到楚湘夫人面色慘白地迎面狂奔而來,傘也不打,凌亂的發(fā)絲早已經(jīng)被打濕,像蛇一般蜿蜒在臉上,異常凄清。

  小荊掙扎了幾下,想從半空中下去。監(jiān)工卻是絲毫不作理睬,仍在左右兩名打傘家仆的護送下,不緊不慢地走著。待上了臺階,進了檐下,候在香霖閣門前的兩名侍從便伸手推開了門。

  監(jiān)工正要揚手將小荊丟進怪去,忽聽得身后嘶啞地一聲叫喚“荊兒”,緊接著一條纖細地人影沒命似地撲了過來,一把拉住小荊的手臂,側(cè)身擋住門口,“咚”地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監(jiān)工的面前,懇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過荊兒吧,求求你放過他!”

  “姐姐——”當(dāng)事人小荊卻對此困惑不解。

  “楚夫人。”監(jiān)工這時也略微怔了怔。雖然平日里對這位相當(dāng)于被打入冷宮的楚夫人是全然不放在眼里,但無論如何說,楚夫人始終是主,他是仆,這會兒楚夫人居然對著他跪下了,萬一讓廖州侯知道——

  監(jiān)工側(cè)頭示意一名家仆趕緊去尋廖州侯過來,等那名家仆領(lǐng)命離去,又見楚夫人苦苦哀求,方才猶豫著松手放了小荊下來。

  “荊兒!”楚湘一把將小荊緊緊地摟入懷中,反復(fù)喃喃道,“荊兒不怕,有姐姐在,沒事的,沒事的!姐姐不會讓他們毀了你的,死也不讓!”

  見她有些失常,小荊連忙在臉上綻出一個笑容,說道:“姐姐,我沒事。他們對我很好呢,讓我很舒服地洗了一個澡,還送了一套新衣服給我——”不等他說完,腦后便被楚湘一按,將頭按入她懷中,隨即頭頂上方傳來了低低地啜泣聲?!笆俏义e了,不該讓你進到這么個大黑鍋里,都是我的錯——”

  “楚夫人,這是大人的貴客魏公子的意思,大人也吩咐下來的,我看還是——”監(jiān)工的話有意無意地在此打住了。

  楚湘扶著小荊起來,拂袖將眼角的淚水拭去,正色說道:“你就放心將人交給我,大人那里,我自會一力承擔(dān),不會讓大人怪責(zé)到你一分一毫?!闭f罷,便要拉著小荊離開。

  “楚夫人?!北O(jiān)工自然不會就此讓他們離去,連忙側(cè)身攔住去路?!胺蛉诉@樣做的話,屬下會很為難?!?p>  “不這樣做那樣怎么做?”楚湘臉色發(fā)白,整個地顫抖起來。“要是荊兒是你的親弟弟的話,難道你就會用雙手送他過去給那個變態(tài)糟蹋?!”

  監(jiān)工的臉色略遲疑,楚湘摟了小荊趕緊走,沒走幾步,冷不防便從院門外傳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當(dāng)然會,有好處的話,為什么不?!”

  楚湘驚了一驚,抬眼間,便望見院門處緩步轉(zhuǎn)進來一名盛裝男子。大約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面容俊秀,緩步而來,更是有一股清貴之氣,赫然竟是魏宵明。他在四五個年弱小廝的伴同下,停在院門口冷冷地看著楚湘與小荊。見他們一臉驚懼地瞪著他,不由撇嘴一笑,伸手遠遠地指了一下小荊,對楚湘說道:“這個小家伙,本公子今天是要定了,你要什么條件,盡管開好了!黃金百兩?還是要州侯大人廢了正室,將你扶正?”

  楚湘將小荊攔到身后護著,毫不示弱地回望魏宵明,忽然冷笑一聲,說道:“為了黃金,為了地位,可以毀滅親人的一生,這恐怕只有從未感受過親情的人才說得出來的!你還真是可憐!”

  “你說什么?!”魏宵明的臉色僵了一僵。

  楚湘道:“說你可憐!你們這些達官顯貴,擁有黃金千兩,擁有家宅萬千,又有什么用,都是冷冰冰的東西。我們姐弟雖然生來貧賤,但一直相依為命,彼此互相擁有、關(guān)懷著,卻是你們一輩子也無法得到的。今天,我們姐弟倆寧可雙雙撞死在這里,也不會讓你動我弟弟一根汗毛!”

  “哼哼!”魏宵明冷笑起來?!斑@么容易就想到死了嗎?你們這些平民的性命真是低賤啊——不過,”他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幾步,“不過,該慶幸你們遇上的是如此憐憫你們的人,我并不要你們的性命,只要你”,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楚湘,淡淡道。“只要你做一件事情,我就放過這個小家伙?!?p>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背嬗行@喜。

  “脫?!蔽合髌沧炖湫σ宦?。楚湘一時怔了怔,一時沒明白過來。魏宵明冷笑地放緩語速重復(fù)了一遍?!拔艺f,把衣服脫掉,一件也不剩,就在這里?!?p>  楚湘的身體一顫,臉色倏地刷白。

  魏宵明又笑了起來。“怎么,不是說只要能做到的事情,一定做的么?反悔了嗎——呵呵,也無所謂了。那么,我就要帶人走了?”

  “等一下!”楚湘一咬牙,將心一橫,便要伸手去解衣服。忽而身側(cè)伸過一只小手來緊緊地拉住了她手手,楚湘怔了怔,側(cè)過頭去,見是小荊,遲疑道。“荊、荊兒?”

  小荊沉肅著一張小臉,肅然道:“荊兒也跟姐姐一樣,寧愿死也不要姐姐受辱?!闭f罷,轉(zhuǎn)頭面向著魏宵明,捏起小拳頭,忿然道:“你這個變態(tài),遲早會有老天收拾你!”

  “好,我等著!”魏宵明怔了半會兒,忽然仰頭哈哈大笑,似乎將眼淚也笑了出來。陡然眼中寒光一閃,回頭轉(zhuǎn)向監(jiān)工,厲聲說道:“去!拿繩子,把他們兩個捆了,吊到那棵樹上去!”

  “魏,魏公子!”監(jiān)工的臉色不由一白,雙腿發(fā)軟,咚地一聲跪倒在地,顫聲地說道。“她,她是州侯大人的妾室,這樣——”

  魏宵明暴怒。“妾室?今天就算是正室夫人,也給我綁了!”

  監(jiān)工嚇了一跳,伏首在地瑟瑟發(fā)抖,不知所措。這時,院外非常適時地傳來了一陣低語聲?!按笕藖砹耍笕藖砹?!”

  “得救了!”監(jiān)工舒出了一口氣,整個人伏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吵吵鬧鬧的?!”廖州侯進得院來,虎目一瞪,四下子便倏地安靜了,只能聽到沙沙的細雨聲?!澳阍谶@里干什么?!”他指的是楚湘,這邊是客院,楚湘作為一個妾室,是不能進來的。

  “大人——”楚湘剛要回話,卻被魏宵明搶過去說道?!傲未笕?,您還真是客氣,送了我這么多小倌不算,還讓自己的美人來陪我。真是盛情難卻,兄長那邊,魏某自會為廖州侯大人極盡美言?!?p>  廖州侯怔了怔,但魏宵明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無法再說什么,只能說了些“有勞魏公子”此類的話,便領(lǐng)著家仆們悉數(shù)回去了。等他們走后,魏宵明也回頭對幾個隨從的小廝說道:“你們也下去吧。”

  “是?!毙P們應(yīng)了一聲,紛紛散去。

  “公子,傘!”一名侍從遞傘過來,卻被魏宵明揮走。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魏宵明與楚湘姐弟三人。

  姐弟倆抱在一起,警惕地瞪著魏宵明,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魏宵明看著他們的樣子,忽然笑道:“這么容易就被我要過來了,真是廉價吧——可憐的,低賤的貧民!”

  楚湘與小荊互看一眼,到這時也已經(jīng)大致明白魏宵明口口聲聲稱他們?yōu)椤百v民”,原不過只是在尋求某一種平衡而已。楚湘道:“我們是低賤,但到了這副境況,我還有荊兒在身邊,荊兒也有我在這邊,而你呢,你只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一個人?!是嗎,呵呵!”魏宵明冷笑起來。“只要我一聲召喚,整個侯府的人,包括靖州侯在內(nèi),還不都得聽我的?!真是愚蠢的賤民!”

  “我看愚蠢的是你吧?那些人,縱然表面上對你惟命是從,逢迎討好著你,背后卻都在說你是變態(tài)!你不知道吧,要你進入州侯府的那一刻開始,府上上至老夫人,下至廚房的打雜小廝,都已經(jīng)在討論你是個——”

  “閉嘴!”魏宵明受了刺激般地沖了過來,一把扼住了楚湘的脖子,大聲叫道,“我不是變態(tài),不是,不是!”

  “放開我姐姐,快放手!”小荊撲過去,使勁掰著魏宵明的手。“放手,死變態(tài)!”狠狠地一聲罵出,魏宵明的臉色驀地一變,身體猛地往后一頓,驟然跌坐在雨中,雙目茫然,喃喃自語道:“我不是變態(tài),不是——”說著,隨即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事情,眼中露出驚恐之色,身體抱作一團縮到一邊,顫聲驚叫道:“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哥哥,哥哥救我,救我——”

  楚湘喘回氣來,見狀摟著小荊退到一邊。“姐姐,他,他怎么了?”楚湘道:“不知道。我們快些走吧?!毙∏G回頭看了看在雨中抱作一團,瑟瑟發(fā)抖的魏宵明,說道:“讓他一個人在這里,不會有事嗎?”

  楚湘抬眼看了看夜空,說道:“快到午夜了,會有巡更的家仆過來發(fā)現(xiàn)他的。我們快走?!?p>  姐弟兩人借著家仆們都去收拾宴席的空檔,避開嚴密地守衛(wèi),逃出府去,尋了一處偏僻的所在,開始了久違的清貧日子。在姐弟相依的平和的日子中,他們卻不曾想到,由于魏宵明是個好男風(fēng)的家伙這個消息,侯府上下全部都知曉,因此午夜巡更的家仆路經(jīng)他下榻的香霖閣時,也避之如虎狼般地繞道而行。這樣直接導(dǎo)致了魏宵明在院子里淋了整整一個夜晚的雨。第二天家仆們發(fā)覺他時,他已經(jīng)昏迷不醒,高燒不止了。請遍了靖州城所有的名醫(yī),高燒終于在三日后退了,但醒過來之后,卻變成了一個終日胡言亂語的——瘋子。

  當(dāng)消息傳回東歧部洲時,部洲長勃然大怒,廖州侯險些被革官查辦,幸好南圉部洲長及時進了好言,才著令他半月之內(nèi)務(wù)必尋到肇事元兇,處于最嚴酷的極刑,否則他就要人頭落地!廖州侯獲令如逢大赦,連忙通牒全州,捉拿楚湘姐弟。

  州兵搜到姐弟倆的家時,小荊正在街上賣菜。州兵們只抓到楚湘,楚湘怕小荊回來會撞上,便也不加反抗,一人承認了所有的罪過,主動跟他們走了。

  小荊再次見到楚湘時,是在幾天后西市的刑場上。楚湘的四肢和頭顱被繩子系了,拴在了五輛戰(zhàn)車之上。小荊咬著牙在人群中奮力地擠著,隱約聽到有人嘖聲惋惜道:“竟然是車裂之刑,可憐還是個年輕姑娘,不知是犯了什么罪?!”

  “姐姐!姐姐!”小荊大聲叫喊著,使勁往人群中擠去,但瘦弱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被擁擠的人群擠了出來?!敖憬?!”一次又一次爬起來,往人群中用盡全力擠去。

  “臭小子!湊什么熱鬧!”一個胖子不悅地回過身,一巴掌扇過來,將小荊打飛了出去。臉朝下地重重摔在地上,這時人群中隱約傳來車輾動的轆轆聲,隨即喚起了的是一陣看客們的紛紛倒抽一口涼氣的唏噓聲?!罢媸菤埲贪?,還是第一次看到——”

  “姐姐!”小荊將臉深埋到沙地中,任沙塵迷離了雙眼,淚水無知無覺地滾落而下。冥冥之中,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聲悲憫的嘆息聲:“癡兒啊,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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