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停了一會兒，讓王守仁消化一下，接著說下去。
“如今都說大明是太平盛世，其實是危機四伏。南方不說，僅僅是北方韃靼和其他部族，就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
“韃靼不事農(nóng)耕，草原上一有不足，就南下劫掠。他們絲毫不以為恥，以為這就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懷柔教化，純粹就是對牛彈琴的迂腐之論。”
“從秦漢的匈奴，諸胡亂華，隋唐之突厥、回鶻、吐蕃，宋之契丹、西夏、女真，乃至于如今的北元，都是一有機會就南下劫掠。從和親到通商，從懷柔到冊封，都是花錢，送人，買一時平安，從未真正湊效。”
“除非如漢武北擊匈奴一樣，把他們徹底打敗，才能永除禍患。否則，即便耗費無數(shù)人力錢糧，嚴(yán)防死守，邊境也永不安寧。土木堡之變，隨時可能重現(xiàn)?！?p> “攘外必先安內(nèi)，大明若想抵御日本、西洋等外敵，必先安內(nèi)。若想安內(nèi)，必除韃靼心腹之患，安定北方和西北?！?p> “若想平定北方和西北，必先穩(wěn)定南方和中原根本之地。所以，倭亂必須徹底平定。有江南稅賦之地，才談得上富國強兵，積蓄力量，平定北方和西北?！?p> “江南海禁，豪強走私貨物、劫掠民財還不滿足，還要燒人房屋，奪人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之子民被內(nèi)奸殘害、驅(qū)使，本該是朝廷的稅賦，卻被他們互相勾結(jié)掠奪，中飽私囊。”
“你此行的要務(wù)，無外乎四個。一是沉底鏟除那些不法豪強、縉紳、奸商和貪官污吏。五品以下，你盡可以隨機處置，先斬后奏?！?p> “二是剝奪他們的財產(chǎn)。三是重建江南秩序，四是整頓水師衛(wèi)所。重振水師。”
“罰沒的財產(chǎn)，不必上交。留在江南，歸你支配，用于整頓衛(wèi)所，重振水師。朕需要一支不僅能鎮(zhèn)守沿海，還能遠(yuǎn)赴南洋、西洋的水師。”
“江南官場整頓，五品以下，你可隨機任用?！?p> “皇上，既用人，又用錢。臣的權(quán)力是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選擇了你，用心做事便是?！?p> “當(dāng)然，一旦平倭之役開始，你自然要得罪很多人。那些跟他們有勾連的地方、朝中大員，宗室勛貴等等，必定會找你麻煩?！?p> “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只要你秉公辦事，一切自有朕為你擔(dān)當(dāng)?！?p> “他們是在挖朕的墻角，想毀了真的江山。孰輕孰重，朕還分得清?！?p> “有皇上做主，臣便無后顧之憂。”
不知不覺中，王守仁已經(jīng)進(jìn)入了角色。
“王守仁，你區(qū)區(qū)六品，知道朕為何讓你主持平倭大計么？”
“或許因為臣和家嚴(yán)還算清廉，跟那些人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吧?！?p> “這是其一，你家雖然是余姚人，但是朕查明，你們父子與那些人并無牽連?！?p> “其二，你的才干，朕還是清楚的，足以擔(dān)當(dāng)此任?！?p> “其三，你少有雄心，立志做圣賢，有匡時濟世之心?！?p> “想做圣賢是好事，但只知格竹，并非圣賢之道。格物致知，還是落入下品。知行合一，才是圣賢之道?？飼r濟世，救萬民于水火，才是致良知?！?p> 知行合一？致良知？
王守仁心里不禁一震，似乎靈光一現(xiàn)。
“平倭之事，說是大計，其實不過是小事而已。倭亂之后，還有平定北方韃靼和西北之事、日本之事。之后還有海外各番國和美洲之事?！?p> “所以，平倭并非僅僅是平倭，重整江南也并非僅僅重整江南，而是這一系列大計之中的第一步。你在江南的時候，也要想想另外這些大事。有什么心得，隨時可以告訴朕?！?p> “朕這里有一些輿地圖和書籍，一并給你。閑暇時候，用心參詳。”
朱厚照掀開案子上第一張紙，露出了一沓地圖和一堆書籍。
這些地圖，有比較小幅的世界地圖和大明輿地圖，鄭和航海圖，世界貿(mào)易路線圖、美洲地圖、世界人口分布、數(shù)量圖等等，一共十六幅。
其中還有一幅朱厚照自己繪制的《世界陸地和海上交通圖》。
書籍有元人汪大淵的《島夷志》，鄭和下西洋時的部下們寫的一些書。
有馬歡的《瀛涯勝覽》，鞏珍的《西洋番國志》，費信的《星搓勝攬》，陳良紹的《遐觀集》等，都是關(guān)于海外見聞的書籍。
“書籍可以給別人看，但是輿地圖，目前還只能你一人知道，不得外泄?！?p> “臣知道輕重?！?p> 目前，包括歐洲人在內(nèi)，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識都比較有限，更沒有一張完整的世界地圖。
朱厚照給王守仁的這些地圖，在國外，尤其是在歐洲，具有重大價值，怎么說都不為過。
王守仁任職的兵部職方司，其中的一個職責(zé)，就是繪制、掌管輿地圖，他自然知道這些地圖的價值。
“朕打算調(diào)令尊到南京任兵部尚書，方便策應(yīng)你在江南做事。明日制書就到，讓令尊有所準(zhǔn)備。”
王守仁的父親王華，是成化年間進(jìn)士出身，是當(dāng)年的狀元。目前任禮部左侍郎。
調(diào)任南京兵部尚書，從職位和品級上看是升了，但是沒有北京兵部尚書這么多的實權(quán)。
不過，禮部在六部中排位第三，南京兵部尚書，是留都的第一號人物。在南京守備勛臣和鎮(zhèn)守太監(jiān)三大員中，排名第一，可以統(tǒng)籌南京和南直隸事務(wù)，其實權(quán)力也不小。
有王華策應(yīng)王守仁，會給他增添很多助力，化解不少麻煩。
在原來的歷史中，王華和王守仁因為得罪劉瑾，王守仁被貶貴州龍場驛任驛丞。王華被趕到南京，任禮部尚書。
南京禮部尚書，其實就是虛銜。品級雖然高，但是沒有什么權(quán)利，屬于明升暗降。
這一次之朱厚照如此安排，不僅是升職，而且是南寧第一人，掌握實權(quán)，其實是真的升了。
不管是升還是降，朱厚照相信，為了自己的兒子，王華一定會接受這個職務(wù)。
一個多時辰之后，王守仁出來。
此時的王守仁，不僅手里拎的書籍和地圖是沉甸甸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雖然皇上說平倭是一件小事，但是在此時的王守仁心中，那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平倭的目標(biāo)、原則等，皇上已經(jīng)給他交底，王守仁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小皇帝心意已定，這一次決心大開殺戒。
到時候，說不定有多少人會人頭落地。
他現(xiàn)在的思緒還有點兒亂，需要趕緊回家，跟父親商議一下，讓父親幫著出謀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