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在官場混了幾十年，也曾經(jīng)在地方上呆過，無論對于官場還是社會，都有更加深刻的理解，見識也更為廣泛。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不得不防。同時，也是為了節(jié)省押解的兵馬。被捕人數(shù)一定很多，都去押解，你就更缺人手?！?p> “同時，要用自己人接管杭州府大牢，還要增加牢房?！?p> “父親是擔(dān)心有人會殺人滅口？”
“為了保護(hù)自己，這是一定會發(fā)生的。不僅僅是殺人滅口，劫獄都會發(fā)生，不得不防。最好再請錦衣衛(wèi)和東廠監(jiān)督大牢?！?p> “父親高見，兒便照此辦理。”
“若是發(fā)生民變，你如何應(yīng)對？”
“民變？兒奉旨平倭，百姓也痛恨那些真假倭寇和豪強，便是不予配合，也不會發(fā)生民變吧。”
“你還是想的太簡單。生死存亡之計，那些人定會拼死一搏，不會坐以待斃?！?p> “真正的守法百姓，自然不想民變。但若是有人蠱惑，或者出錢收買呢？若是發(fā)生民變，你便是再大的功勞，也有口難辯。朝中再有人趁機攻擊你，彈劾你，就可能讓平倭半途而廢。你也會因此被懲處?！?p> “還是父親眼光老道，屆時真的可能內(nèi)外夾擊，兒反倒被加害。”
“所以，要未雨綢繆，早作準(zhǔn)備。水師你有何打算？”
“準(zhǔn)備首先整頓水師……?！?p> “水師當(dāng)然要整頓，但是時間來不及。當(dāng)?shù)厮畮熢缫迅瘮〔豢?，跟豪強海盜多有勾連，已經(jīng)不堪信任。”
“父親之意，是調(diào)遣外地水師？”
“對，調(diào)動天津衛(wèi)、威海衛(wèi)甚至朝鮮等地的北方水師出動。這些水師跟閩浙一帶的豪強、縉紳、海盜、水師沒有什么瓜葛，抵達(dá)閩浙之后，突然出手。閩浙水師，不足以依靠?！?p> “父親所言極是，兒謹(jǐn)記心中。見到皇上時，便跟皇上稟告?！?p> “皇上會同意的?！?p> “皇上要兒轉(zhuǎn)告父親，讓父親出任南京兵部尚書。明日制書就到，要父親有所準(zhǔn)備?！?p> “也沒什么好準(zhǔn)備的，皇上既有此意，難道還能抗旨不成？況且這也是高升，為了幫你，自然要去的?！?p> “皇上還要整頓江南官場和經(jīng)濟……?！?p> “當(dāng)然要整頓，否則的話，用不了幾年，江南就會糜爛下去。那個時候，大明也就岌岌可危。此時出手還不晚，就要看皇上到底有多大決心?！?p> “我看皇上志存高遠(yuǎn)，頗有雄心。志向不僅僅限于江南，隱隱有圖謀世界之心?！?p> “皇上說的那個世界，到底什么樣子？”
“皇上給了一些輿地圖，我去拿來給父親查看?！?p> 王華看了地圖，不禁意外。
“這地圖何人繪制，竟然如此精美？”
“皇上親手繪制?！?p> “皇上？”
“是，皇上親口說的，想來不假。這地圖，看著確實精準(zhǔn)。這個叫比例尺，量一下圖上的距離，就能推算出地上的距離?；噬辖o我演示了一下，確實是那么回事?！?p> 因為沒有米、厘米的尺子，朱厚照在地圖上用的是尺、寸、分來度量距離。
在沒有底圖的情況下，全憑著記憶，如何處理距離和面積的大小，是一個浩繁、巨大的工程。
便是朱厚照記憶力超人，畫出這些地圖來，也費了很大功夫。
“這藍(lán)色是海洋，綠色是平原、淺黃色是丘陵，黃色是沙漠，淺紅色是高原，這些隆起之處，就是山脈……。”
王守仁一邊介紹，一邊指點。
“看來這就是失傳的地理學(xué)啊。”
王華不禁感慨。
“就是這上面的一些彎彎曲曲的文字，我還看不懂?；噬险f以后學(xué)習(xí)一下就知道?！?p> “這就是皇上今天上課時講的符號，數(shù)字和字母。這個新學(xué)在這里就用上，今后定會用到別處。如果不學(xué)會，你我今后都會成為文盲?！?p> “此事也好辦，咱們委托一人，把教材抄寫下來，定期送給咱們，便是在江南，也能自學(xué)?！?p> “二是這批舉子將來及第之后，有到咱們帳下就職的，請他們教咱們便是。不管是圣賢之學(xué)還是新學(xué)，論起讀書，咱們又怕過誰？”
父子都是進(jìn)士出身，王華還是狀元出身，一家人父子兄弟姐妹連同媳婦，都讀書識字，滿門學(xué)霸，王守仁也確實有勇氣說出這個話來。
“好，那便如此。你打算招攬何人入幕？”
“我初算了一下，至少要十來個幕僚。一旦平倭開始，奏折和各種往來文書必定很多，至少需要兩名書吏。錢糧浩繁，需要四名錢糧師爺。一旦開始辦案，案件必定一件接著一件，至少需要四名刑名師爺?！?p> “此外，戶部，兵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門，也得抽調(diào)一些人員，至少也需要二三十人。”
“加上傳令、儀仗、伙夫，車夫、馬夫、采辦等雜役，總共約需百人左右。”
看著人確實不少，但是閩浙兩省海上、陸地、布政、按察、衛(wèi)所、馬步軍，神機營、水師、撫民、征剿等等眾多事務(wù)，也確實需要這么多人。
“用人不算太多，不過只要精干，倒也夠用。”
“這些人，最好都是北方人，或者湖廣、兩廣、云貴之人。北直隸，南直隸，閩浙之人，一個人都不用。免得跟當(dāng)?shù)睾途┏怯泄细?，或者被人收買?！?p> “這也不能保證就不被人收買，所以還要在暗中安插耳目，監(jiān)視他們的一舉一動?！?p>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根有據(jù)，經(jīng)得起推敲。免得給人留下把柄。明白為父的苦心么？”
“明白?；噬弦舱f了，一旦開始抓人，你我父子必定會遭人不斷彈劾。不過，皇上說他會保我們，讓我全力施為?！?p> “話雖這樣說，但就怕一旦出了紕漏，連皇上也保不住我們。此去兇險，前途未卜啊?！?p> 王華不禁擔(dān)憂起來。
他久經(jīng)官場，看事透徹。這趟差事，不知道會得罪當(dāng)?shù)睾统卸嗌贆?quán)貴。一旦開戰(zhàn)，那些人必定拼死反撲，第一個就拿他們父子開刀，置他們于死地而后快。
“父親，我們似乎只能依靠皇帝，不知道他能否頂?shù)米?？?p> 王守仁的擔(dān)心，不是沒有道理。
文官、勛貴、地方豪強的勢力有多大，他們最清楚。
除了洪武、永樂兩位強勢皇帝，力壓百官勛貴之外，剩下的皇帝，幾乎無一例外，都要經(jīng)常妥協(xié)。
李東陽、李夢陽彈劾張家兄弟不成，反被下獄，幾成冤案，就是例證。
王華看看那張世界地圖，慢慢放下。
“皇上隱隱有洪武、永樂之志，也聰明絕頂，才華橫溢。至于能否力壓群臣，也難以預(yù)料。你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p> “不過，只要我們平定倭亂，你便可青云直上。所以，冒險賭一下，也是值得的?！?p> “那咱們便押皇上這一邊？”
“當(dāng)然。押皇上，還有機會贏。不押皇上，你我死定了?！?p> “父親一席話，令兒豁然開朗。兒敬父親一杯?！?p> “好，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