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景在人回

　　“??！小青，謝謝你帶我來這么好吃的餐廳，我太久沒有這種體驗了，你知道咱們這中國胃啊，總是會想念家鄉(xiāng)的飯菜，說到底還是最愛吃這些炒菜呢！對了，火鍋，哪天我們再約個火鍋吧，到時候我多叫幾個你們同學吧，人多，吃火鍋特帶勁！”

　　“好啊，到時候約起來！哎，師哥您可別客氣。我現(xiàn)在也特喜歡這種大口吃肉的豪爽感，哈哈，感覺特別颯！對了，您在德國那邊是自己做飯吧，平時在那邊忙嗎？有時間嗎？”

　　“比較忙碌，要讀的內(nèi)容太多，我選的這個哲學專業(yè)，文字內(nèi)容、思考內(nèi)容太多，對德語的要求也高，哎，你看看我的發(fā)量，就知道，我學得有多苦了，這個專業(yè)太難畢業(yè)了。尤其是寫論文階段，根本沒時間做飯，喝了餓了就喝一口葡萄酒，結果你猜怎么樣，我回國一檢查身體，居然脂肪肝了呢！哎，這么多年能拿下博士學位，真是費了勁了！”

　　“師哥，您當時學完德語、考完試去了哪所大學？”

　　“我去了慕尼黑，LMU--慕尼黑大學。”

　　當小青聽到了LMU這個學校時，心里一顫，在她全日制學習德語的那兩年，這個學校一直是她的夢中情校??！她的導師，一直在鼓勵她，讓她加油。突然想到了已故的導師，心里一陣難過。

　　“Herr H，去世了，師哥知道嗎？”

　　“在那邊有耳聞，我試圖給老師的座機打過電話，沒人接。你知道導師的墓在哪里嗎？我想哪天去看看老師！”

　　師哥當年也是在理工大學學的德語，留學德國那時候要求有足夠的德語學時證明，還要通過一個叫DSH的考試，才有機會申請德國的大學。師哥也一直和導師學德語，記得那時候他已經(jīng)邊做一些兼職的翻譯工作、邊全職讀德語了。他還有一輛不知已被賣過幾手的小汽車，于是下課后，師哥會叫上小青和老師一起走，這一路上小青先到站，然后是老師，然后是他自己。用他的話來說，一路不費事，還多了聊天的人，多好！但是其實小青和老師都知道，這么一來，多多少少，師哥還是得繞一些路的，這在某個側面也能夠說明師哥的敦厚。如果老師下午事情不多或者不累的話，他會饒有興致地邀請他們兩個一起吃飯，他請客，于是他們?nèi)齻€就會悠哉游哉地找個路過的飯館，點上三、兩個菜，簡單地吃個中飯。

　　小青現(xiàn)如今，回憶起這些和老師相處的日子，居然向老師請教問題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老師的那么多的作品，也送過她幾本，居然沒有讀過，更沒有和老師討論過他的作品。盡管，不太會用網(wǎng)絡看網(wǎng)上評論的老師，時常讓小青幫著看看在賣書網(wǎng)站上以及網(wǎng)絡上讀者的反饋?，F(xiàn)在回憶起來，要是能和老師聊聊作品，對自己會是多么大的滋養(yǎng)呢，而對于將近八十歲的老師來說，也會是另一種晚年的慰籍吧。

　　其實，現(xiàn)在，老師去世后的這幾年，小青又把老師出版過的作品都買了一遍，甚至還買過送過最好的朋友們，她仿佛通過這種方式在延續(xù)和老師的連接。這些圖書，也時常在她隨身攜帶的包包里，有時間了就會讀幾頁，在讀的過程中，她以前目睹過的老師寫字的樣子、改稿子用的反復利用的紙張、蹣跚著去圖書館查資料的樣子......都會浮現(xiàn)在小青眼前。

　　是啊，這個老師和小青算是忘年交，當時因為老師歲數(shù)太大了，小青就在第二次上課下課時，特意留了下來，老師慢慢地收拾著上課的書籍、自己帶來的從德國帶回來的、在課上豐富學生們視野的大畫冊（其實這些書，本不用帶來，但是為了學生，老師從來不吝嗇書籍、也不怕麻煩）。小青之所以留下來，就是覺得個頭不高的老師，這么年老了，還要提這么多的東西，太辛苦了吧?？墒钱斨蠹?，她不太好意思跑過去幫忙，只能等同學們都走了，她才走過去，在老師左手一個公文包、右手一個公文包馬上要走下講臺的那一刻，她趕緊接過來一個。她還記得當時老師的表情，一愣，然后笑笑，說了一句：Danke！--(德語：謝謝！)

　　從此之后，小青就和老師默契地這樣，她會送老師到車站。在有一次在電梯里遇到師哥的那一刻開始，師哥就開始了送他們的日子。

　　這些點滴，滋潤著小青，也同樣滋潤著這三個人，要知道，并不是會那么幸運，就遇到懂你、默默關心你的人?，F(xiàn)在的社會里，那么多的浮夸，那么多的虛情假意，因此每每回憶起這些，真是讓小青覺得人間值得，也覺得這可能就是她一直想待在學校的象牙塔的原因，這些好珍貴。盡管后來到過大學工作、也到過某名高中附中工作，遇到的領導真是讓她大跌眼鏡、沖刷三觀，但是她也不太在乎，如過眼煙云，快速轉身離開就好了。畢竟好的還是有的，而這些美好的回憶，都是她珍藏在心的。

　　看著小青慢慢地吃著飯，在想著什么，師哥其實也在回憶和小青還有導師的日常。他看著小青，有一些倦意，但是總體變化還不大，聽說小青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他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心想自己的孩子媽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里呢，何談孩子?。?p>　　小青看著師哥，幾年沒見，肉眼可見地看到他老了一些，頭發(fā)也少了不少，但是是一個儒雅的、學者的形象。

　　“師哥現(xiàn)在是在哪所大學教課嗎？”

　　“沒有，我在回國前，的確是想回到大學去教課的，應邀回來了，但是發(fā)現(xiàn)南方的那所大學的氛圍不適合我，人員變動很大，我想我還是適合北方，想回到故土?，F(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在研究院的工作，因為做老師，我覺得我的時間是安排不過來的。哎，我發(fā)現(xiàn)這書越讀，這人就越想繼續(xù)探究一些問題，需要大量的獨處的時間，你說師哥是不是也算是待獨了呢？”

　　“沒有啊，師哥一直都很愛護我們，朋友也多，一點不獨，我們一直覺得師哥是做人、學業(yè)的榜樣呢！師哥這樣做取舍，肯定是您全面評估過了，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還是挺重要的，這也是我一直敬佩您的原因，非常堅持自我，并且有目標。?。∧嫘腋０?，可以有這么多的選擇?！?p>　　“哎，也不多，我就是一直想待在象牙塔里，不斷地學習，不斷地輸入和輸出，就覺得很幸福了。”

　　“師哥，您有愛人了嗎？”

　　“哎，你也知道，在國外的日子，好山、好水、好寂寞！一個男人，就這么一直讀書，腦瓜子都有點木了啊，再加上去讀了哲學這么難畢業(yè)的學科，哎，有時候，想想，我也是有點自虐是不是？師娘到現(xiàn)在也沒有呢！慢慢來吧，不合適的話，其實也麻煩，越大年齡，越不愛湊合了！小青，你呢，老公在哪里上班，比你大幾歲？我們當時還悄悄討論過呢，不知哪個幸運的小子可以娶到你呢！”

　　“哎，讓師哥見笑了，我的日子就是平平淡淡吧。其實當初也是因為舍不得一走很多年，把爸媽留在這邊，當時恰巧遇到了他，我那時一直單著，覺得可算有個可以依靠的人了，就很快結婚、有孩子了。他比我大幾歲，目前算是在自謀出路吧！”

　　“什么意思？什么叫自謀出路？”

　　“他反正是非常自我的，哎，我其實也不太理解他。之前工作很好，做外貿(mào)工作，這幾年也不太好，就那么著了，據(jù)說打算駐外試試去，我也沒和他細聊。師哥，別說他了。我們繼續(xù)吃飯，要不菜都涼了?！?p>　　“好，嗯，你點的這兩道菜真好吃?。】纯催@古香古色的裝菜的家伙什，真是美食、美器??！”

　　裝烤肉的大盆是景泰藍工藝的，小青從小在附近的白孔雀藝術世界里看到過這些，第一次看到時，對于小時候的她很震撼，居然能有這樣顏色的物品，這也為她日后對藝術的喜愛打下了一些基礎和底色呢！

　　“說說你的學業(yè)、工作吧！”

　　小青抬頭看向師哥，這簡直就是和Herr H一樣的神情和口吻啊。心里不禁高興起來，嗯，導師，您后繼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