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子的更替,故事蜚短流長。
我們都在流言蜚語中長大,那些年間,悲喜就像野草。
朝生暮死。
在那個年齡段里,我可能還不太明白喜歡是一種怎么樣的定義,只是打心底希望每天都能夠看到
那個女孩子,希望看到她開心的笑,像是種在泥土里的向日葵,迎著朝陽,把悲喜埋在泥土。
而那個時候,我又想逃離這座小鎮(zhèn),從來沒有走出過小鎮(zhèn)的我,開始慢慢得思考著山的那邊是什么,聽說在去往隔壁的那個鎮(zhèn)子的路會通向遠方,通向縣城。
在那個年齡段里,我如同大多數(shù)農村生長的小孩子一樣,上課認真聽講,下課認真做作業(yè),晚上還要上晚自習,晚上回去的時候,還有著勞作。
我依然喜歡蹲在朱叔叔的店鋪里看動畫片,聽他嘮叨著電視機的構造,以及物理相關的知識。
我的數(shù)學成績依舊平平無奇,依舊徘徊在班級的前10。
而我又換了新的同桌。
她叫高夢白,記憶里是一個數(shù)學很好的女孩子。
長得小巧玲瓏,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清澈而又白凈。
至于那段蜚短流長的故事,依舊在謠言中沉淀。
而在五年級快要結束的時候,似乎沉淀得故事稍微起了一點化學反應,就類似于我21歲上大學時學過的絮凝反應,與之不同的是,絮凝需要的核被我生生破碎。
那是2003年的夏季,肆意的蟬鳴和炙熱的大地把趙川鎮(zhèn)籠罩這座城池之下。
城池里的人們依舊和過往一樣期待著夏天的烏云,突如其來的暴雨,以及雨過天晴的清新。
那是周五的下午,炙熱的陽關把大地烤得溫熱之后開始變得嬌羞,躲進了云層里邊。
那是五年級2班的教室。
教室里有一個穿著條紋水手服短袖的少年正在奮筆疾書著家庭作業(yè)。
記得那個少年在做一到數(shù)學題,題目的內容是求圖中陰影的面積,據說是三天后期末考試必考的內容。
少年認真的演算過程讓周圍都變得安靜。
可能是數(shù)學太差的緣故,演算了半個小時竟然也沒有算出結果。
少年撓撓頭,習慣性得抬頭看了看第一排靠近教室門口的座位。
出乎意料的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子竟然也一個人坐在座位上。
那天她穿著粉白色的小長裙兒,長裙上有著一些小褶兒,看起來很是清純可愛,那位可愛的小女孩自然是黃卉。
那天她有些小卷兒的頭發(fā)上別著一個粉色的小發(fā)卡。
我竟然一時看得走了神。
有風吹過,給教室的燥熱竟帶來了一絲涼意。
風吹走了我演算陰影面積的草稿紙,紙張灑落了一地,然后飄向了教室的前排。
我慌忙得去撿散落一地的草稿紙。
但似乎有人更快。
黃卉站起身,放下手中正在看著的“葫蘆兄弟”的連環(huán)畫讀本。
朝著散落在她身前的草稿紙走去,蹲下腰,撿了起來,看了看。
“其實,這道題,我可以幫你看看的”
然后她笑著,抖了抖草稿紙,把上邊的灰燼抖落。
然后遞給我。
我一把抓了過去,執(zhí)拗的轉頭。
“我會做的,哼!”
然后我的小臉憋得通紅,回到座位上,不知道那時候我心里的陰影面積是多大。
“哼,好心幫你呢,還不領情,我討厭你”
“討厭你”
說著她摔了下連環(huán)畫,然后走出了教室。
五年級的教室,在斜陽的照耀下,偶爾有一絲絲的涼風吹過。
教室的同學早就回去了,因為4點就放學,那些住在山區(qū)路遠的同學需要走十幾公里的山路回去。
而那些住的近的同學大多都跟小伙伴們去街上或是閑逛,或是回家去了。
因為我周末要勞作,所以布置的家庭作業(yè)想在學校里做完。
我依舊埋頭演算。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色也漸漸得變得有些陰沉。
那是夏季晚上的7點,再有一個小時,天色就會徹底黑下來。
沒有算出陰影面積的我只好夾著書往回走。
穿過茂密的白楊樹林,經過了那片峽谷,接著是一片平整一點的地。
那個季節(jié),平地里種著的是玉米,玉米桿在風中搖曳著,像是一束束的稻草人在揮手告別晴天,還張開手擁抱夜晚。
我漫不經心地走著,山風在我的腳邊呼嘯而過。
紅色的蜻蜓在肆意得追逐蚊蟲。
河邊的青草叢里牛蛙正在“咕呱咕呱”叫個不停。
偶爾有一群鴨子撲騰著翅膀飛離了水面。
水面有魚受不住沉悶的氧氣,開始打著飄兒。
這些像是在告訴我,在不久的晚上將會有一場暴雨。
穿越過那段玉米地后,是水泥路,在水泥路上,遠遠得出現(xiàn)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黃卉和她的小閨蜜周森。
當我走進一點的時候才認出她倆來,已經是將近8點的夜晚了。
刮著山風,風吹在路邊的洋槐樹上,嘩啦作響,那是一顆長在河堤邊的大樹。
似乎是早就認出了我,周森跟黃卉打了個招呼,然后去河邊草叢那邊追趕青蛙。
只剩下穿著白色小長裙的黃卉,低著頭,蹲在那顆大洋槐樹旁不知道在做著什么。
背對著我,左手和右手在繞著圈兒。
那是我回家的必經之路。
那天,那段路,是我幼年時代,走過的最難的路。
我裝作很輕松的樣子,扭著頭,哼著小歌兒,把雙手插進褲子布帶里,然后走過了那段緊張到無法呼吸的十幾米的距離。
快到她背后的時候,我酷酷得站在她背后,然后用臟兮兮的小手揪了揪她一小撮卷在粉紅色發(fā)卡下的頭發(fā)。
頭發(fā)在山風中搖曳。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
不知道為什么,那天我會揪她的頭發(fā),也許是想到了那個經常欺負她的扮鬼臉的少年,也許是為了緩解那種緊張的氣氛,也許是知道,馬上六年級了。
頭發(fā)在山風中搖曳。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
竟然,疼出了眼淚。
眼淚在山風中搖曳。
聽著她在風中喊著討厭我的話。
聽著她哭著對我說,要我好好學習的話。
聽著她哭著對我說,六年級我倆可能會分到不同的班級話。
聽著山風哽咽了她的哭的梨花帶雨的話。
聽著山風驚擾了草叢里青蛙跳進水里的聲音。
聽著被青蛙驚嚇,然后罵罵咧咧往這邊走來的周森。
聽著她罵罵咧咧得拉著黃卉往學校方向奔跑的聲音。
聽著聲音漸漸得遠去。
我楞在了原地,良久。
滴答滴答的雨開始灑在干燥的泥土地里,土壤的味道撲面而來。
河里的青蛙似乎是在歡呼雨的到來。
“咕呱咕呱咕呱~”
不知道為什么,我開始往學校的方向跑去。
什么也不顧的往學校的方向跑去。
夜色已經沉得像是一片幕布蓋在了趙川鎮(zhèn)上,只留下天邊傳來的陣陣閃電。
山風呼嘯而過,玉米地里,青色舞動。
我飛奔向學校的方向。
快到峽谷的時候,踩在光滑的石頭,狠狠得摔在了地上。
咯吱窩里夾著的作業(yè)本早就被雨水浸得濕透透的。
山風裹挾著我的作業(yè)本,裹挾著陰影面積的那道數(shù)學題,飛向了白楊樹林,掛在了書稍上,閃電擦著天邊而過,雷聲轟隆在我的北邊,我踩著穿了兩個夏天的涼鞋,飛快的狂奔向學校的方向。
不知道在追著什么,想要抓住什么。
但我知道,我必須要奔跑。
隨著我的狂奔,終于在快到學校的地方看到了她倆。
被雨淋得臉頰上還是濕漉漉的,白色的小長裙上沾了些泥漬。
周森扶著她,像是摔了跤。
她倆緩緩的走著,我在遠處隱隱約約得聽到了她倆的對話。
我靠在學校院墻的外邊,不想被她倆發(fā)現(xiàn)。
“你看這天都要下大雨,你還去找他”周森抱怨到。
“我才沒有找他”,我就是想去玩水,河邊多涼快呀。
“還嘴犟,你咋知道他放學從那條路走???”周森幫她擦拭身上的泥漿。
“藺鵬說的,他倆小時候一個村的,小時候還打過架呢”
“你喜歡她嗎?”
“不”她頓了頓,
“不知道”,然后回頭看了看我回家那條路的方向。
我趕忙收了收身子,讓身影融入到院墻的黑暗中。
“我也不知道啥叫喜歡吧,我希望他過得快樂一點,能夠自信一點,可以多陪我玩玩”,
然后她把手上的泥放在街道邊上,校門口瓦楞上嘩嘩流下的積水里沖洗著。
“聽說他家里條件不好,但是我愿意跟他做朋友啊,希望跟他一塊玩,可是他好像一直都是忙忙碌碌的,唉,不說了,回去啦,不然又要被哥哥揍了”
說著,把身上的泥漬清洗干凈了然后又轉頭朝我回家的路上望了望,轉身,走進了校園。
我呆在校門口院墻邊上,雨水嘩啦啦的從我腳邊流過。
我的手攥成了拳頭,天邊的閃電越來越近。
雷聲也越來越近。
雨點嘩啦啦的砸在我的臉上。
閃電中,我的身影被光投在了院墻邊上。
我站了一會,腳下的積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這個時候,摔跤的痛感才從膝蓋那邊傳來。
然后我開始有些后怕,開始貶起褲腿,飛快滴往家里趕。
狂風呼嘯而過,吹在白羊樹上,卷斷了一些茂盛的枝葉,枝葉從我頭頂上飛過。
我開始緊張,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身上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透的。
穿過峽谷的時候,峽谷的水已經漫過了膝蓋,來不及害怕的我,撲通摔倒在泥水里。但是沒有被嗆到,從小就會游泳的我轉身就爬了起來,飛快的往家的方向狂奔。
路過那顆洋槐樹下。
我停了下來。
站在樹下想躲一會兒雨,也想歇一會兒。
離家已經不遠了,再穿過大壩,穿過大橋,就會看到墨綠色竹林深處我的家。
于是我蹲在那顆洋槐樹下,抱著膝蓋,腳上穿過兩年的涼鞋已經又斷裂了。
斷裂的地方由于不算光滑把腳脖割傷。
鮮紅的血從腳脖上滲了出來。
我急忙找紙準備擦拭下傷口,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即便是有,也早已石頭。
我隨手摘了下洋槐樹的葉子,據說那個可以止血,只不過,我是沒得選擇。
薅了一把葉子,擦了擦傷口,然后我背靠在樹下大口喘氣。
只是感覺背后靠著的大樹有些嘞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大樹。
剛好有閃電劃過,照在大樹上,樹上好像刻著字母。
我用手摸了摸,
像是拼音字母里的,“Z”
然后又是接連幾道閃電劃過,我看得清楚了,還有一個“L”
以及兩個“正”字,其中的一筆像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望著樹上刻著的字母。
我的身體在顫抖著。
也許是夏季突如其來的暴雨,也許是我被雷聲嚇得不輕。
我鼓足了很大的力量飛快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穿過了大壩,穿過了大橋。
快到家的地方,老遠就聽到母親喊我的聲音。
母親撐著一把破油紙傘。
手提著一個礦燈在路上照著。
然后喊著我的小名。
“亮亮兒,亮亮兒~”
“媽,我在這,我絆跤了,鞋子壞了”
我邊哭,邊跑著。
撲倒了母親的懷里。
母親撐著傘,雨水順著傘桿嘩啦啦的涌向我們。
穿過墨綠的竹林,阿黃在雨中搖頭擺尾得哼哼唧唧。
我依舊習慣性得過去拍拍它的頭,然后推門進了屋里,進門的時候,閃電劃過天空,雷聲轟隆隆得略過小鎮(zhèn),我看了眼那顆大槐樹的方向。
后面?zhèn)鱽砹四赣H罵罵咧咧得聲音。
“狗屁老師校長,放學這么晚,天都這么黑了,再晚一點,雨大了河都過不去了”
然后把破爛的雨傘收了起來,掛在了門后面。
那夜,我整晚都沒有睡著,閃電和雷聲嘩啦啦的在耳邊響著。
睡得迷迷糊糊得時候,聽著山洪嘩啦啦的從我家屋子背后沖刷了下來。
然后聽著父親急忙得叫喊聲音,叫我起床的聲音,那時,大雨傾盆,家里漆黑一片。
摸著衣服,我和哥哥從床上爬下了下來。
那個夏季,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洋洋灑灑地落在了趙川鎮(zhèn)。
河里發(fā)了山洪,那埋藏在小學時候的故事,蜚短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