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龐初暉終于繡完香囊上那一朵半開的荷花時(shí)，秋天如期而至。伴隨著焦躁不安的落葉，這注定是一個(gè)多事之秋。
朝堂之上，圣上一臉陰郁，道：“前日，鄭愛卿呈上的《流民圖》，朕看了，兩宮太后也看了，河?xùn)|路、河北東西路流民之苦竟至于此，兩宮太后垂淚，朕亦心情沉痛。王愛卿，你倒是來說說看，為何推行了青苗法、免役法，黎民竟貧苦至此，不得不扶老攜幼、背井離鄉(xiāng)，甚至瘐斃于路？！”
果然被點(diǎn)名了。
王安磊暗嘆一聲，出列回稟道：“臣惶恐。時(shí)值荒年，河?xùn)|、河北干旱嚴(yán)重，已有數(shù)月未曾降雨，民生多艱，圣上心系黎民，此實(shí)社稷之福?！?p>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笔ド洗驍嗤醢怖诘脑?，顯然是真的發(fā)怒了。
“是。恕臣直言，水旱天災(zāi)乃是常情，即使堯舜在位時(shí)也難以避免，百姓因干旱而流亡，這也是常情，與新法并無干系?！?p> “是嗎？”圣上道，“朕怎么聽說，新法實(shí)行以來，地方官員便多了青苗錢、免行役錢等諸多名目搜刮百姓，這才致使百姓生活難以為繼？！因?yàn)槟悖薅急涣R作與民爭利的昏君了，你竟還在這里托詞于天災(zāi)？！難怪兩宮太后皆說‘安磊誤國’，果然所言不差！”圣上大怒，直接將手中茶盞扔在了地上，碎瓷片混著滾燙的茶水炸開了花，文武百官烏壓壓跪了一地。
“圣上息怒?！蓖醢怖诘?，“青苗法乃濟(jì)民之法，每年青黃不接之際農(nóng)民可向官府借款購種，待收獲后只需多繳二分利息，借與不借，皆由百姓自愿，利息也遠(yuǎn)低于民間放貸，絕不應(yīng)該成為百姓負(fù)擔(dān)；免役法更是如此，凡當(dāng)役農(nóng)戶，皆可以交免役錢代替勞役，從而有更充裕的時(shí)間耕作土地、從事副業(yè)，而政府雇役也能夠?yàn)闊o地、少地之人提供一條養(yǎng)家糊口的生路，理當(dāng)不會成為導(dǎo)致人民貧病流亡的緣由啊?！?p> “應(yīng)該？理當(dāng)？”圣上猛地一拍桌子，“朕看你是在朝中待得久了，民間疾苦半點(diǎn)不知，只會紙上談兵的說些什么‘應(yīng)該’、‘理當(dāng)’來糊弄朕！”
“陛下！”王沅澤終于忍不住站出來啟奏道，“河?xùn)|、河北自去年冬季以來旱情嚴(yán)重，有目共睹，是以才有流民南徙，并非新法之過啊?！?p> “陛下！”一個(gè)干瘦的年輕人站出來道，“旱由安磊所致。去安磊，天必雨！”正是那個(gè)獻(xiàn)《流民圖》的監(jiān)安上門鄭轄。
“荒謬！”王沅澤憤然道。那鄭轄好歹也是個(gè)朝臣，竟然跟個(gè)神棍似的算起卦來了嗎？
“放肆！”圣上大怒道。
于是百官再跪，齊聲道：“圣上息怒。”
“傳朕的旨意，王安磊降為觀文殿大學(xué)士，知江寧府?！?p> 知江寧府？王沅澤大驚，父親已然罷相，如今竟然連朝官都要免了，貶謫到江寧去了嗎？這不公平！父親一心為國，沒有半點(diǎn)錯(cuò)處，憑什么一貶再貶？
王沅澤為父親不平，忍不住道：“圣上！請您——”
“誰再求情，就一并處置?！笔ド辖乜诘?。
沅澤還要進(jìn)言，王安磊卻狠狠拽了一下他的袖口，不許他再說，然后自己面朝圣上跪下去，平靜地道：“臣，謝主隆恩。”
“退朝。”圣上道。
“退——朝——”太監(jiān)刺耳的聲音響起。
飽受驚嚇的大臣們終于長舒一口氣，行過大禮后便三三兩兩的離開。
沅澤將仍舊跪在地上的父親扶起來，怒目瞪著旁邊看笑話的鄭轄等人，道：“裝神弄鬼的跳梁小丑，若旱情依舊，我看你——”
“滂兒！不得胡言！”王安磊打斷王沅澤的話，心中不安，自己馬上就要?jiǎng)由砣ソ瓕幜?，留下滂兒一人在朝，他這沒遮沒攔的性子……
“哈哈，王大人還是趕緊父子告別吧，江寧山長水遠(yuǎn)的，一去可就不一定見得著了呢。”鄭轄笑道，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方才在朝堂上裝出來的忠義樣貌此刻一分也無。鄭轄說罷，大搖大擺地離開。
王沅澤恨得咬牙切齒，卻終究礙于父親教訓(xùn)，一個(gè)字也沒說。
“滂兒，回家吧?！?p> “父親，若不是呂慧卿呂大人生病未能上朝，韓絳韓大人又放了外任，父親今日何至于這般孤立無援，被小人欺負(fù)？想那鄭轄，當(dāng)初還是父親最先提拔他，否則他哪有機(jī)會到如今的位置？真是忘恩負(fù)義的小人！”
“旁人的事，多說無益，我當(dāng)日提拔鄭轄，也并不是為了讓他報(bào)答。”
“可是——”
“倒是你啊，為官也有不少時(shí)間了，怎么半點(diǎn)不長進(jìn)，這張嘴就是管不??？”王安磊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沅澤說。
“人生這一張嘴，不就是為了不平則鳴？莫說是為了父親，便是遇到陌生人蒙不白之冤，我也必是不肯裝聾作啞的?！便錆刹环獾卣f。
王安磊又嘆口氣道：“我馬上便要?jiǎng)由砬巴瓕?，你?dú)自一人在朝——”
“父親，我陪你同去！”
“胡鬧！你在朝為官，自有自己的職責(zé)擔(dān)當(dāng)，怎能為了私情擅自離任，隨為父去江寧？”
“可是父親——”
“不必再說了！”王安磊決然道。
說話間已到了宮外，父子二人各自上轎，一路無話。
王安磊與王沅澤剛一入府，龐初暉便急匆匆迎上來，向王安磊見禮后連忙對王沅澤說：“夫君可算回來了，方才司墨與我說，外面小廝來報(bào)，魏道輔魏大哥打了呂慧卿呂大人，現(xiàn)被刑捕房拘了，曾部曾大人氣得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肯去贖人，道國夫人已求了半天也不管用，是以派人求上門來，請夫君無論如何先將魏大哥保出來?！蔽旱垒o連年科舉不中，便淡了做官的心思，在京郊置了些田產(chǎn)度日，魏道輔的姐姐嫁與曾部為妻，被封為道國夫人，魏道輔平日多有豪俠之舉，仗義疏財(cái)，是以錢財(cái)用度常常拮據(jù)，靠姐姐、姐夫接濟(jì)。
“你說道輔兄打了呂大人？”王沅澤驚詫地問。
“外面是這樣稟報(bào)的，具體怎樣，夫君還是親自去問問吧?！背鯐煹?。
沅澤于是轉(zhuǎn)而對王安磊說：“父親，道輔兄與孩兒交情甚篤，并不是那等無事生非之人，今日之事想來有什么誤會，孩兒去問問，先行告退?！?
哨子
許久不見的道輔兄又來了~這一次他將扮演怎樣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