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籌糧
常源,馬燧還有顏從遷三人坐在城樓上,他們面前是非常簡單的飯食。
他們看完了今日所有的較量,包括現(xiàn)在正在城樓下發(fā)生的這一場。
李懷光他們或許沒有意識到,但常源眼中的光芒卻是更盛了幾分:“先凌之以威,再施之以恩,這小子不光是臨戰(zhàn)之時有所急智,在御人之術上竟也有如此手段,若有朝一日成卿相,不是大賢,便是巨奸啊。洵美,你此次去平原,可尋得此子家世?”
“平原趙氏,曲陽趙氏,南陽趙氏,長平趙氏和汲郡趙氏都沒有趙三省此人,涿郡趙氏現(xiàn)在在叛軍手中,不可詳查,天水,扶風兩地距離遠且支系眾多,一時還沒有音信?!?p> 常源點點頭,夾了一筷子菜:“即便是世家子弟,必然也是不受寵的旁支。否則不至于四處輾轉,做了二十幾年官還在縣令的位置上。竟然能教出君聲這樣的子弟,三省公也當是個身負奇才之人??上О。宦駴]至此。”
馬燧臉沉下去:“還不是因為朝中有小人!否則先生您……”
常源豎起筷子:“慎言!”
馬燧沉默了片刻,悻悻然將話題引向別處:“四姑娘,你準備何時啟程回平原……四姑娘?四姑娘!”
顏從遷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城樓下的宴會上,雖然是一群粗鄙不堪的軍漢,卻比那些彬彬有禮的世家公子叫人看起來順眼,馬燧叫了三四次,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啊,洵美兄,你說什么?”
“我說你什么時候啟程去平原,應方公的信不都給你了嗎?畢竟是家世清白的女子,舞刀弄槍也就罷了,軍中凈是些血氣未消的男子,如何能日日為伍?應方公責令我必須將你帶回,而且你父親也在平原……”
說前面半截時,顏從遷還有些慚愧,微微垂著腦袋,聽到最后一句,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卻猛地冷了下去:“我父親已經(jīng)在常山戰(zhàn)死了!”
馬燧一愣:“沒有啊,我此次去平原還見過他?!?p> 顏從遷語氣更加低沉,還帶著幾分嘲諷:“馬家三兄,你可別敗壞我顏家的名聲。常山城破,我阿翁和三叔都戰(zhàn)死了,父親自然也是戰(zhàn)死了……沒有戰(zhàn)死的那人,必然不是我父親。”
馬燧張著嘴巴,筷子上的野菜葉掉回盤子里。他這是流年不利還是咋的,怎么跟誰說話人家都不愛聽呢?
趙鐸挨桌喝了一圈,借口入廁上了城樓,正聽到三人說話。
他不禁有種茅塞頓開之感,他就說像顏從遷這樣剛烈的女孩兒,怎么沒有像她祖父那樣與常山共存亡,看來這其中還有別的隱情。
不過這不是他該去探究的。
那些為燕平流過血的姑娘,他會妥善安排,若是愿意留在燕平,必然能給她們找到活兒做,若她們還執(zhí)意要跟著顏從遷去塞外學騎射,那他也不攔著。
但現(xiàn)在看來顏從遷倒是沒有非要北上的意思,其他那些姑娘也是報仇之心更重,如果在燕平就能廝殺叛軍,她們可能也未必非要出賽。
至于她們之前的身世命運,作為一個有分寸的男人,趙鐸才不會跟個八卦婆一樣去追根究底呢。
城樓里沉默了一陣,再次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開口的是常源,說的卻是些四六不著的風月感概,等三人點評了一遍各地的月亮,趙鐸才在外面跺了幾步,假裝剛到,繞到了三人面前。
三人的話音戛然而止。
常源抬起頭,臉上浮起笑意,他伸手替趙鐸斟了一杯水:“恭喜趙縣令收服朔方清夷二軍,此次策應郭公的首功之人想來是非你莫屬了。”
“若是沒辦好,這首惡之人也得是我,沒什么好祝賀的。只希望大家能團結一心,早些把這個叛亂平定了,也好過幾天安生日子?!壁w鐸一屁股坐在坐榻上,端起杯子咕嘟嘟咽下去:“說說籌糧之事吧?!?p> 常源那句客套話也只是順口說的,聽見趙鐸切入正題,馬上便正色起來:“燕平周邊有媯川,密云,漁陽,北平,柳城五郡,郡下有縣??び锌ね?,縣有鄉(xiāng)老。天寶四年后突厥汗國為回紇所滅,北地已承平十年。叛軍只是向普通農家招募丁壯,強收租稅,對于郡望鄉(xiāng)老一直持懷柔態(tài)度,這你可知曉?”
趙鐸點點頭:“聽錢家伯父說過。”
“想從郡望鄉(xiāng)老手中取錢糧,只需要做到兩點便可?!背T簇Q起手指,“求財而不征丁,有證卻無所憑?!?p> 趙鐸倒水的手停在半空中,“求財不征丁”這句他明白,只要糧食和錢,別動人家的人,但“有證無憑”這是啥意思?
常源沒有賣關子,馬上就解釋了:“郡望鄉(xiāng)老都不缺錢糧,他們猶重家族傳承,不到萬不得一,不可能堅定的選擇某一方,大家族猶可舍棄部分子弟,處處落筆,而小家族便只能龜縮家中,明哲保身。所以可以求錢糧,卻不能接受他們的子弟?!?p> 趙鐸很以為然,他在錢家身上已經(jīng)領教過這種心態(tài)了,要不是阿史那休謨幫忙,他接受錢文遠時,就是在跟錢家結仇。
“而有證無憑則是指,你得給他們些東西。讓他們能夠在朝廷獲勝后證明自己曾經(jīng)資軍;卻又不能讓這件東西在叛軍盤查時成為把柄。但凡能長久生存的家族,一定都是擅長大小皆買的,左手給叛軍籌錢,右手亦可替我們籌糧?!?p> “什么東西能這么好使?”
趙鐸眉頭一下子擰死了,水倒的漫出來了都不知道,顏從遷連忙將水壺接了過去,又將他碗里的水到出一半,重新塞回他手里。
趙鐸下意識地抬手喝了一口,還在想什么東西能做到“有證而無憑”,常源又從袖筒里取出了一個信筒。
“郡望鄉(xiāng)老只是零散的,也是表面上的。你可聽說過左驍衛(wèi)將軍,平盧游奕使劉客奴?”
趙鐸腦子轉了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對唐史也算挺了解,但就像沒聽過常源此人一樣,劉客奴這名字也毫無印象。
他搖了搖頭:“沒聽說過?!?p> “此人出身懷州,曾隨平盧軍戍守薊門,燕平一帶,當時地平盧節(jié)度使乃平陽郡公第五子,名曰楚玉。薛家楚玉公見客奴英勇,便令他與室韋首領普恪交戰(zhàn),客奴單騎將普恪斬于馬下,受封左驍衛(wèi)將軍,任平盧游奕使?!?p> 常源不緊不慢地說道,并很自然地從馬燧手上接過地圖,推開杯盤,在桌面上攤開。
“柳城郡是安祿山地老巢,且距離燕平甚遠,其人心向背不容掌控。密云,媯川二郡,且間雜歸順,鮮,燕等州,胡漢混雜,不便從事。而漁陽和北平二郡,瀕臨東海,能與平原呼應。應方公已籌集糧草十萬石,只要拿下其中一郡,便可通過海運將糧草運至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