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會議
趙鐸剛一坐下，便有人低聲問他：“趙郎出身天水趙氏還是涿郡趙氏？”
趙鐸愣了愣，關于趙家家世的記憶還真的不多，印象中家里一直挺窮的，父親四處漂泊，做的都是芝麻綠豆的小官，也沒有什么親戚走動，甚至連他祖父祖母是誰他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記憶有所缺失，還是有什么別的隱情。
他正準備回答，卻聽見郭子儀咳了一聲：“歇也歇夠了，咱們接著說攻城之事，郭云在帳外候著，誰也不許靠近三丈！”
“是！”
他的親兵雙手“啪”的抱在一起，轉(zhuǎn)身出了軍帳。
其他人緊跟著都閉上了嘴，帳中變得鴉雀無聲，那個問話之人也悻悻然轉(zhuǎn)過了頭去。
趙鐸精神一振，也趕忙坐好。
他可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能參加這種級別的軍事會議。
郭子儀說起戰(zhàn)事，便威嚴起來，雖然語調(diào)沒什么變化，但語氣中卻多了些重量：“幽州是座堅城，地塹三重，樓高三丈，東西南北共有八座城門，敵樓六七十座，按理說不該強攻。但我等奇襲范陽，并不能得到南北增援，如果不能速戰(zhàn)，恐怕光弼他們拖不住史思明。若叛軍里外合擊，被動的便是我們。諸君商議甚久，可想到破城良策?！?p> 趙鐸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看坐在通道兩側(cè)的那幾個人。
“第一列坐的都是各軍軍使。”常源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了他身邊，輕聲說道，“左手第一人是渾釋之，朔方節(jié)度副使，統(tǒng)豐安軍；第二人是朔方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統(tǒng)振武軍；第三人是陳回光，朔方防御使，統(tǒng)安遠軍?！?p> 說完，他又將目光移向右邊。
“右手第一人是靜邊軍軍使王霸水，太原王氏子弟，剛剛接管靜邊軍。第二人是右領軍大將軍來曜之子來瑱，他是從河北趕過來的，曾經(jīng)隨其父在安西軍中鎮(zhèn)守，現(xiàn)在手上沒有兵卒，但卻代表著朝廷的意思?！?p> 常源說道這兒就停住了，因為第三人正是平盧節(jié)度使劉客奴。
按道理，劉客奴和郭子儀同為節(jié)度使，他的座次不該那么靠后，但聽了常源這么一解釋，趙鐸覺得好像也能夠理解。
左邊三人都是朔方軍的直系將領，右邊這兩位一個出身世家，一個出身軍旅，都是有點背景的人，想來劉客奴也不想跟他們?nèi)幎贰?p> 趙鐸發(fā)現(xiàn)唐朝軍方系統(tǒng)似乎并不想自己曾經(jīng)想象的那些簡單明了，地方上的折沖府通常是不打仗的，大都只有八百人編制，都尉是個五品武官，八百年見不到皇帝一面那種。
而諸位節(jié)度使帳下通常不止一軍，自然就有很多很多的折沖府。
像郭子儀為朔方節(jié)度使，但他除了管著朔方軍之外，還管豐安，振武，安遠三軍以及這次沒有跟著過來的受降城中軍馬，而各軍又由好幾個折沖軍府組成，各自有不同的長官。
難怪那么容易軍閥割據(jù)，大家離得遠了，感情淡了，誰認識誰?。?p> 趙鐸暗中腹議，順便又想到點新的問題。
合著自己手上最值錢的不是什么縣令，也不是什么都尉，而是“燕平軍”這三個字，要是運氣再好點，這三個字可以變成好幾個折沖府。
這就有點奇怪了，皇上又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一個鄉(xiāng)下縣令的小孩抱有如此高的期待呢？
趙鐸甩了甩頭，阻止自己細想下去。
反正離著長安千里之遙，皇帝喜歡自己也好，討厭自己也好，影響暫時都不大，可千萬別徒增了煩惱。
他收回心神，發(fā)現(xiàn)那幾個大佬已經(jīng)吵得差不多了。
仆固懷恩最為激動：“那就不用再說什么了，強攻便強攻，我倒要看看這范陽城是不是真的銅墻鐵壁！”
坐他對面的來瑱捻著胡須：“攻是應當速攻，關鍵是誰來打這頭一陣。”
氣氛微妙的停滯了一瞬。
王霸水呵呵笑道：“朔方軍都是勇冠三軍的好漢子，在云中斬殺周萬頃時的英姿還歷歷在目，我們靜邊軍自然是不敢搶這個頭功了?！?p> 這一次先跳起來的是安遠軍的陳回光：“王軍使此言差矣，我們朔方四軍奔襲的路程是靜邊軍的一倍，將士疲敝，尚未恢復，如何打得了頭陣？”
王霸水聳了聳肩膀：“在座之人有誰不是長途奔襲來的？就連劉公也走了三百里呢。”他忽然一頓，不懷好意的側(cè)過頭，目光在人群中一掃，落在了趙鐸臉上，“非要說以逸待勞的話。那便只有……
“咳！”郭子儀不緊不慢的打斷了他，“燕平軍乃是新建之軍，士卒尚未經(jīng)過操練，此次便不參與攻城，只負責運送糧草。”
王霸水不甘的收回目光，想了想，又指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人：“那清夷軍總是朝廷的正規(guī)府兵，且常年駐守幽州，熟悉地勢和幽州兵的戰(zhàn)法，以逸待勞，他們打頭陣豈不是剛好？”
屋子里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宋杭身上，趙鐸也跟著看了過去，他發(fā)現(xiàn)宋杭整個人就像被雷炸了一樣，面色通紅，胸膛劇烈起伏，無措的四顧，雙拳緊緊垂在大腿外側(cè)，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他只是個小小的校尉，若不是只有他們一隊清夷軍，他連旁聽這種會議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反抗將軍們的決定了。
但要讓他們這三百清夷軍去打頭陣，那還不如直接說要讓他們?nèi)賯€弟兄去送死。
那無措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趙鐸身上，宋杭的嘴巴微微顫動。
趙鐸心里陡然一驚，他讀出了宋杭說的話：“救我?！?p> 打頭陣而已，有這么可怕嗎？
數(shù)個念頭在腦海里閃過，趙鐸轉(zhuǎn)過身，屁股從后腳跟上抬起，笑瞇瞇的向王霸水施了一禮：“古人云，‘夫戰(zhàn)，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趙鐸恨不得第一個帶刀沖上城樓，手刃賊寇。我想王將軍和在座諸公一定比小子更加熱血沸騰吧?！?p> 王霸水一看趙鐸這動作，就知道他心里有壞水，但張了張嘴，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反駁，總不能說老子就是貪生怕死吧。
他哼了一聲，沒有吭氣。
趙鐸頓了頓，又說：“大家不愿意打頭陣，想必是擔心一戰(zhàn)不利，失了先機，墜了士氣。我們不如先挑出最勇敢的將軍。將乃兵之膽，有了最勇猛的將軍，無論誰來打頭陣，都能成為一支無敵的雄軍吧?！?p> “說得好！吾渾釋之愿帶兵攻城！”渾釋之拍案喝道。
坐在他旁邊的仆固懷恩立刻不服氣的瞪圓了眼睛：“誰都知道朔方軍中第一勇將是我仆固懷恩，吾愿第一個登上城樓！”
劉客奴哈哈大笑：“你們朔方軍有勇將，難道我們平盧就都是膽小鬼？劉正臣欲報皇恩，還請諸公相讓！”
來瑱捻著胡須：“來某手下無人，但自詡膽量武藝均不輸人，若諸公信得過，愿意把手下子弟交給來某，來某又如何敢不效死陣前呢？”
陳回光和王霸水傻眼了，他倆是最不想要打頭陣的，現(xiàn)在這世道，說也說不清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誰不想要多保留些實力呢？
但話都擠兌到了這里，難道要讓他們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承認他們比不過其他四位將軍，只能把手里的士兵拱手送給別人，這事兒要是傳開了，恐怕對他們的聲望會有所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