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有秩序
在張巡的堅持之下，他們繼續(xù)跟著領(lǐng)過糧的百姓往前走，兩道柵欄之間的空地延伸出去還有約二百步，每二十步有一個開口，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甲乙丙丁……”，每個牌子前站了幾個士卒，看見有人走過便大聲吆喝。
“甲字號的這邊?！?p> “丙字號，丙字號，還差一戶，馬上就走！”
“戊字號，老兄，你們倒是看看你們自己的牌子??！”
前面那個甲字號的百姓沒反應(yīng)過來，走到通道盡頭被柵欄擋住，滿臉都是迷茫。然而盡頭也有幾個站著的百姓，看了他手里的牌子，七嘴八舌一頓解釋，那人又帶著家人一溜小跑跑了回來。
那些士卒等齊了三戶人，便帶著他們向城外走去。
走出去一里地，開始出現(xiàn)新的柵欄。
張巡認(rèn)真看了看，這些柵欄跟城外的柵欄相比就要粗糙得多了，僅僅是起到一個將四周圍起來的作用。被柵欄圍住的區(qū)域長寬都在十步左右，中間挖了一個土坑，里面是尚未燒完的柴火，旁邊有些枯草樹枝，或許便是人睡覺的地方。
“看好了，你們就暫時住在此處。今日之內(nèi)，必須像周圍人那樣，用樹枝也好，石頭也好，將你們這一塊地方圈起來?？匆娔沁呌幸幻嫫鞄脹]，那是你們甲字號的令旗，有任何不懂得都可以去問令旗下面的人，要是你們這一戶中有人生病，也必須立刻過去報告。從明日起，你們需要每兩日出一人去城下當(dāng)值。具體的，令旗下面會有人跟你們說?，F(xiàn)在你們就可以去找他們借工具開始圈地了。明日一早，有人巡查，若是沒做完，就全都給老子滾出洛口！”
那士卒說話很兇悍，但手上卻很干凈，沒克扣糧食也沒亂摸亂搞，囑咐完便扭頭走了。
那些百姓面面相覷，相互看了半晌，才在周圍那些先來的難民指引下派了幾個人向那面旗幟走去。沒過一會兒他們便拿著工具回來，你一言我一語開始分配起砍柴，圈地，打水之類的任務(wù)來。這種日常的活兒，誰都會做。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這波人便徹底融入了營地。
張巡連聲稱贊：“君聲，某從未想過發(fā)糧之事竟然也能像行軍一般齊整，僅僅是多了幾道柵欄，便能讓這些餓瘋了頭的百姓如此老實聽話，說真的，某現(xiàn)在倒是真有些信你是得到天神的真?zhèn)??！?p> 趙鐸笑了笑：“巡公謬贊了。我大唐百姓雖然少有讀書學(xué)文的，但其實誰也不是傻瓜。相反，只要指引得明確得當(dāng)，他們是最聽話不過的。若我們只是發(fā)糧，而不管束這些百姓。那就不是在賑濟大唐的百姓，而是在賑濟亂兵！弄不好，反倒要害了這些老弱婦孺的性命。所以，我才想應(yīng)該想想辦法將他們集中起來，即便不能成為我們的助力，也不要成為叛軍的助力才是！”
“很好，很好，就該做一步看三步。如今已經(jīng)來了多少人？”
“加上今日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兩萬余人?！?p> “洛口倉周圍的東都，汴宋諸州皆是中原望州，戰(zhàn)亂之前這附近人口占整個河南道的三成，足有數(shù)百萬。如今來者卻才兩萬余人……”張巡嘆了口氣，“隨我從睢陽來的百姓有三萬余，大都在路上分散去鄉(xiāng)野村鎮(zhèn)中告知百姓洛口倉有糧之事，隨他們前來的人數(shù)應(yīng)當(dāng)不少，倉中存糧可能夠支持？”
“洛口倉中的存量夠十萬人吃五年，先前被安祿山取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夠十萬人吃一年余，即便是有四十萬眾，也足以撐過這個冬日。但是巡公，洛口倉容不下那么多人?！壁w鐸停住腳，鄭重的說道。
再好的管理方案也需要執(zhí)行者，只有一兩萬人的話，他手中那一百親兵就能管得過來。數(shù)量超過了五萬，便需要一個高效強悍的人掌控全局，張巡倒是能夠勝任，但他手下能協(xié)助他的行政人員也幾乎是為零；若是增加到了十幾萬，甚至幾十萬，都不用燕軍來打，他們自己就得整出狗腦子來。
而且洛陽距離洛口倉只有一百四十里，還有水路直達(dá)，騎兵一日便可到達(dá)，步卒也只需要走三五日，安慶緒的軍隊隨時可能會到。
洛口倉外的百姓只能暫時寄身于此，絕對不能久待，他們還是得往別的地方逃。
張巡稍稍一想，便明白趙鐸的擔(dān)憂：“南八和萬春現(xiàn)在做什么？”
趙鐸答道：“南兄掌城中軍務(wù)，雷兄沿著黃河收攏漁船，防止安慶緒的人從水上來襲?！?p> 張巡撫著胡須琢磨：“此番出征雖然勢大，但真正能戰(zhàn)之兵不過三千余人，剩下三千人只練了一月余，順勢還可為，若是逆戰(zhàn)，恐怕難以持久。而那洛陽城中，光是曳落河都有數(shù)千，還有近兩萬幽州老兵和中原新兵，洛口倉的確不能固守?！?p> “想要帶著百姓和糧食一起退回睢陽更不可能?！壁w鐸聽出他的話外之意，立刻反駁道。
張巡深深看了他一眼：“退回是睢陽不行，但若是退回陳留的話，只有兩百里——你設(shè)網(wǎng)捕尹子奇，不就是想要順便拿下陳留嗎？”
趙鐸也不謙虛：“如果能順手拿下陳留自然是好，但您也知道，圍困尹子奇之事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也是領(lǐng)過十萬兵的大將，未必能被那么輕易的圍住，支撐個三五七八日想來很容易。我們放棄洛口，便是告訴燕軍我們軍力孱弱，到時候反而是會引出大軍追捕的。到時候陳留睢陽的戰(zhàn)局未定，我們豈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你讓這些百姓各自修筑木柵，燃起篝火，是想讓洛陽探不清虛實，不敢貿(mào)然進(jìn)攻？”
“沒錯，但這只是一時之計。百姓與士卒的差別很大，您從睢陽出來，是一直在行動，所以不容易看穿；此處皆是靜止，洛陽人只需多觀察幾日，便可知洛口倉人數(shù)雖多，卻不堪一擊。到時候再想對策，就太晚了。”
張巡沉默著走了幾步，仰頭大笑起來：“哈哈哈，某聽明白了，你不是想要請老夫與你商議接下來的戰(zhàn)事，既然你已經(jīng)有了安排，只管說出來。只要可行，老夫亦愿意做你這個后生的馬前之卒！”
趙鐸有點尷尬，他確實是已經(jīng)有了想法，本來打算慢慢把張巡引向自己的計劃，卻不料這么快就被他直接點破，既然張巡如此坦然謙虛，他也不該想那么多有的沒的：“好，那我就說來跟巡公您議上一議?！?p> 他豎起三個手指：“現(xiàn)在河南戰(zhàn)局分為三處。先說遠(yuǎn)的，黃河以北的燕軍戰(zhàn)局焦灼，史思明與李大夫在太原相持，肯定不會下來相助，咱們不管他。河?xùn)|那邊，郭公新勝，諸州即便沒有重新遵奉天子，卻也不敢完全倒向叛軍。我以為，此刻的黃河北岸比南岸更加安全。比如澤州，距離洛口倉也不遠(yuǎn)，只因為有黃河阻隔，沿途多山地，大軍不便南下。但同樣，若是逃往北岸，安慶緒想追也是追不上的?！?p> “可澤州還在燕軍手中??！”張巡皺起眉頭，“而且鎮(zhèn)守澤州一代的守將你應(yīng)該聽說過，正是你義兄劉正臣恩帥之子薛嵩。此人深得父祖真?zhèn)?，有大將之才，不是區(qū)區(qū)尹子奇能與之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