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來
此時日頭已然高懸，夏末驕陽，仍帶著陣陣燥熱。
楊彩芽扶著墻壁起身，穩(wěn)了穩(wěn)心神，慢慢挪出死胡同，探出頭打探四周。
臨近的幾條巷子并無人跡，只有遠處鬧市隱隱傳來的喧嘩人聲。
周圍平靜得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似一場幻覺。
楊彩芽大大松了口氣，將荷包收進袖子里，走出胡同，直立在烈日之下，等身上冷意驅散大半之后，才循著人聲摸索著走出小巷子。
事出突然，她貿然跑開，若是翠花回來沒見到她，小紅幾個人又說不清楚，還不知翠花會怎樣焦急不安。
此刻她也再顧不上王媒婆的事，只想快點離開華云鎮(zhèn)。
腳下步伐不由加快，等楊彩芽好容易走回鬧市，額頭上已是細汗密布，抬手胡亂擦了一把，抬眼辨認了一下方向，忙抬腳就往集合的地點尋去。
才走到半路，遠遠就看見翠花滿臉焦急的四處張望，老張家的張大叔和小紅跟在一旁，看樣子，是在幫翠花一起找她。
楊彩芽忙抬手拍了拍臉頰，換上副輕松笑臉，邊沖著幾人招手，邊快步迎了上去。
“小姐！”翠花急的臉都白了幾分，見楊彩芽安然無恙鉆出人群出現在自己眼前，神色一松，又是嗔怪又是后怕，“你跑去哪兒了？這么半天沒回來，可擔心死我了。”
小紅臉上有些赫然，張大叔見人找到了，倒是沒有多想，心中大定便招呼大家啟程回官里村。
楊彩芽見小紅這樣，便知她是愧疚沒看好自己，惹得翠花擔心，心中對心善的小紅添了一分好感，拉著小紅和翠花并肩走著，歪頭笑了笑，摸了摸肚子，臉上努力憋出兩道紅暈。
小紅眨了眨眼睛，和翠花對視一眼，都明白了楊彩芽的意思——這是內急忍不住，去借茅廁使了。
官里村的人都當楊家是家道中落的小戶人家，小紅見楊彩芽這樣，只當楊彩芽是害羞，守著做小姐的規(guī)矩行事矜持，便也釋然。
這一茬算是揭了過去，幾人回了集合的地方。
守在車子旁的小英和魚兒見人都回來齊齊松了口氣。
聽小紅附著耳朵說明了緣由，不由都捂著嘴看著楊彩芽咯咯輕笑。
似乎覺得楊彩芽這般行事有些小題大做，卻局促得憨態(tài)十足，看著楊彩芽的眼中除了原有的好奇更多了幾分親近——大家的小姐也是人，都和她們這些鄉(xiāng)下丫頭一樣，是要吃喝拉撒的。
能這樣輕易敷衍過去，楊彩芽雖樂見其成，卻沒料到幾個小姑娘會是這般反應，臉上的紅暈倒是真實了幾分。
“爹，我?guī)椭浠ㄒ粔K兒拉車子?！毙〖t沒了之前的拘謹，拉著楊彩芽坐到平板車上，就自顧自抬起平板車一頭拉手。
張大叔笑著應了，吁了聲，驅動馬車先調了頭領路。
翠花也不和小紅客氣，車上添了好多東西，她一個人拉確實費力，便執(zhí)起另一頭拉手，和小紅一道拉起平板車，跟在馬車后頭出了華云鎮(zhèn)。
一路上，翠花和小紅說著鎮(zhèn)上見聞，坐在前頭馬車上的小英和魚兒也跟著湊趣，倒是一路歡聲笑語。
楊彩芽背對著大家坐在平板車上，卻是無心附和。
胸口和袖子里的兩只荷包如燙手山芋，灼得她心神不寧。
剛才的畫面在腦中一幕幕閃過，秀眉緊緊蹙在了一起。
四里路不過兩刻鐘便走到頭，小英和魚兒提了自家的東西下車，在村口和楊彩芽幾人告別。
張大叔則駕車拐上西面小道，帶著小紅將楊彩芽主仆二人送到了家門口。
還未到午飯時辰，吳氏還沒回來。
張大叔幫著翠花將五口菜缸搬到廚房里放好，見小紅提著佐料邊跟翠花往廚房走，邊好奇打量四周，想著這楊家姑娘雖嬌弱卻乖巧嬌憨，自家閨女本就和翠花交好，便也不拘著她，笑著對楊彩芽說道，“吳大娘不在，姑娘要是不嫌棄，就讓小紅在這兒幫著收拾東西，也能和姑娘說說話解悶。”
這張大叔不僅有著莊戶人家的老練淳樸，行事粗中有細，并不因她年幼就輕看她，這話說的可圈可點，楊彩芽不禁暗暗點頭。
楊家雖落魄，卻是在銀錢吃穿上吃緊，這房子和家具是京城楊府的，老舊歸老舊，卻仍是比尋常人家高出幾個檔次。
小紅從未來過楊家竄門，早就被楊家這不同于莊戶人家的氣派鎮(zhèn)住，聽自家老爹這么說，滿眼期盼的看著楊彩芽。
這也是個行事謹慎不失分寸的。
楊彩芽笑意直達眼底，沖著張大叔笑著點了點頭，小紅搬東西的腳步就更輕快了。
張大叔交代了小紅一句飯點回家，就趕著馬車出了楊家。
將買來的佐料放到廚房里，翠花招呼小紅一道去了后院水井打水，三人分別凈手打理了一番，便在樹蔭下的石桌旁坐下。
石桌石椅上曬著的咸蘿卜，昨晚入夜已經收了起來。
楊彩芽掰了茶磚，放到茶壺里悶出茶色，便用勺子舀出茶葉末放到小碟子里，這才倒了三杯分給翠花和小紅。
楊彩芽這么做不過是嫌茶葉末喝著麻煩扎嘴，落在小紅眼里，卻覺得楊彩芽十分講究，動作自然流暢，眼中閃著欽佩的目光。
雙手接過楊彩芽親手遞過來的茶杯，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怎么買了這許多的鹽啊糖啊的，可得花不少錢吧？”小紅好奇問道，見楊彩芽只是含笑小口啜著茶水，并不見反感，膽子也放開幾分，“這幾天也不見你去權嬸子家里做活，還當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看你今天這樣大方，難不成發(fā)財了不成？”
吳氏和翠花都在官里村討活計，村里的人自然知道楊家生計艱難，又有許郎中時常上門看診，自然也知道楊家姑娘體弱多病。
吳氏和翠花幾天沒進村，便猜是楊家姑娘又病倒了。
王媒婆和柳氏又是避著村里人上的門，小紅自然不會想到旁的事上去。
今天見楊家姑娘好好的，翠花又難得大采購一番，才有了這樣的玩笑話。
這話說的非但不讓人覺得諷刺，倒顯出十足的親近。
可見翠花和小紅是真心交好。
翠花敦厚老實，卻不是不分好歹的沒心眼，翠花愿意交好的人，可見人品如何。
楊彩芽便笑著沖翠花點了點頭。
“哪里是發(fā)財了，我家如何你會不知道。”翠花得了楊彩芽的許可，便也不藏著掖著，話語中隱隱有著興奮，“我家小姐前幾日是病了，又得看病又得吃藥，哪里不要花錢。便將攢著的錢拿出來，買了這許多東西，打算自家做些小吃食，拿到官道上去賣。若是真能賣的好，又是一筆進項?！?p> 即能生出錢來還債，又能讓家里寬泛些。
可不是比光靠著存錢還債好上數倍。
小紅不是不懂庶務的無知孩童，聞言便用力點了點頭，接口道，“你們打算做什么吃食？離秋收還有大半個月，權嬸子那里剛交了活計，我在家也是閑著，你要是忙不過來，只管找我?guī)兔??！?p> 農家孩子，即便不是農忙時期，在家也有許多事要做。
小紅是張大叔的老來女，上頭兩個個哥哥都已成家，家中有嫂子侄兒侄女，又因和兩個哥哥年歲差了老多，最大的侄兒也有十歲的，粗活重活自是輪不到她，她說閑雖不是真的閑，要說忙也不至于缺不了她。
“就是用家里現成的材料腌吃食賣?！贝浠ㄒ姉畈恃棵嫔喜灰姺磳Γ阋膊桓〖t客氣，“那好，我娘白天還要去村里干活，有你幫著，我也輕省些，我家小姐也承你的情，到時候東西做出來了，你包些回去給家里侄兒侄女吃著玩。若是賣得好，少不了你的工錢?！?p> 楊彩芽是打算把小吃食做大的，這才是第一步，以后若是真的做起來，她們娘三個肯定忙不過來，少不得要找人幫工。
首選的自然是官里村的人，一來離得近，二來也算知根知底。
這打算她昨晚便和翠花說過。
翠花心里有了底，才敢說出這樣的話。
“哪里就能要你們的工錢。”小紅心知翠花最是著緊自家姑娘，能說出這話來必是楊彩芽早有交待。
人家姑娘和她不過初次見面，不拿她當外人，又是這樣一幅好性子，她可不能因此就拿大。
“你家里的境況我爹娘都知道，我說要來幫忙，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毙〖t轉頭看向楊彩芽，認真道，“既是幫忙，哪里就能拿錢?！庇洲D頭沖翠花促狹一笑，“等你哪天真發(fā)了財，成了女掌柜，我再找你清算不急，到時候你就是不給，我也要纏著你討要?！?p> 現在說工錢確實為時過早，也沒必要先就計較這事。
楊彩芽聽著無聲笑了起來，伸手越過石桌，拉著小紅的手感激得捏了捏。
隨即示意翠花拿出捂在懷里的三枚雞蛋，一人分了一個，親手剝了給小紅，眨著大眼請小紅吃小灶。
小紅笑得滿臉燦爛，三個小姑娘莫名就更親近了幾分。
三個小女孩湊在一起，兩個人嘰嘰喳喳說著山間趣事，一個笑著聽得津津有味，圍著小腦袋又說笑了小半個時辰。
等吳氏回來，小紅便起身告辭，約了吃過午飯再過來，謝絕吳氏留飯，腳步輕快的出了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