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沙漠里的鎮(zhèn)魂曲!
陽光在起伏的沙山上照耀出斑駁的光影,沙脊上一片金黃的明亮,沙窩里則是一片陰影,光影交錯之中,那靜靜坐在沙脊之上,手撐著下巴一臉憂郁的俊美少年將軍,構(gòu)成了一副絕美的畫面。
衛(wèi)烔深深松了口氣,再找不到,只怕他跟那些護衛(wèi)都要殉死相從了。
不過,被風吹散后自己獨自在外面過了兩夜,三少爺居然熬得過寒夜沒餓死也沒渴死,實在是……有進步!
“要不是那黑旋風,大將軍這次一定可以將韃子全殲,不過就算有老天幫他們,韃子損失了大半的兵力,只怕這幾年都緩不過氣來?!?p> “哦,大哥為什么不趁勢追擊?”
衛(wèi)晞的問話問得有氣無力,讓衛(wèi)烔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大將軍說窮寇莫追,咱們進來這么久也已經(jīng)到了極限,而且漠北軍這次損傷也不小,大漠茫茫,進入夏季后,咱們燕國人,”
頓了下,衛(wèi)桐接著道:“特別是新兵受不了大漠這里的天氣,還是早點收兵,等待日后時機再戰(zhàn)?!?p> 衛(wèi)晞點點頭,憂郁的抬頭看了看從沙脊上漫過來的一片黑色,那是他的部下,難道說,那大風里,就他一個人被吹走了?
“將軍,三少爺,”連喚了幾聲后,見衛(wèi)晞總算回頭望著自己,衛(wèi)烔問道:“這兩日,有發(fā)生什么事?”
發(fā)生什么事?發(fā)生的事可太多了,你家將軍我被凍得半死后被個女人救了,被敲詐走了冰雪玉和欠條后,連你家少爺?shù)某跻苟紛Z去不算,最后還嫌棄的評價水平太差,毫不客氣的將欠條加倍!加倍還不說,還對你家少爺各種不敬,各種批評,各種看不起,各種嘲諷!你家少爺長這么大,這可是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說無能……
被蒙住了眼睛,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觸感上,那溫軟的身體,還有那軟和下來的聲音,只是輕輕的挑逗就讓他熱血充盈,沒有多久就松軟在那懷抱里。
可是,那寒冷的夜里那個懷抱真的很溫暖,溫暖得讓他不愿醒來。
哪人到底是誰?她燕國話說的那么好,送自己到的這個位置恰巧就是行軍路線,原始人?肯定不是!
自家少將軍臉一下紅一下白一下青一下憂郁一下疑惑,如同開了染色板一般,衛(wèi)烔自動閉嘴了。
大戰(zhàn)過后的軍隊緩緩從沙脊上走過,陽光在地上帶出了血色般的殘影。
眼瞅著軍隊遠去,靜靜的將黃色披風裹好,蕭凌風順著沙窩走了另外一條路。
差點,差一點,心里的怨恨憤怒就讓自己出手毀了那個少年,那個不諳世事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
就算用一年的時間來將心中的忿怒壓制化解,心底的恨意依然存在,似乎隨時都能探出手來拉著她往憤怒怨恨的深淵而去。
策馬狂奔了半日后,深吸了一口清凈的空氣,看著那藍天白云,心逐漸恢復平靜,蕭凌風放慢了馬速。
風中飄來一絲一絲的血腥味,吸了吸鼻子,原地繞了三圈后,蕭凌風還是將馬頭面向了味道傳來的方向。
漫漫黃沙中,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許多尸體已經(jīng)半掩在黃沙下,只剩了手中的利刃和斷掉的旌旗露在了外面,斷刃反射著點點寒光,破旗隨風發(fā)出烈烈風響。
這不是阿森納的部隊,這是依剌柯的部隊,看樣子,阿森納和蒼露的確是聯(lián)盟了……
緩緩走在靜默的戰(zhàn)場上,看著那些尸體倒下的方向,穿著不同盔甲的尸體各種不同的姿勢,蕭凌風腦中似乎重新浮現(xiàn)了當時的戰(zhàn)況。
漠北軍的沖鋒,匈奴人的反擊,從背后西北新軍的突襲,還有,西北騎兵的攔腰突擊,那些廝殺聲慘叫聲歷吼聲,似乎也隨著風在耳邊響起。
人在生死一線之時爆發(fā)的戰(zhàn)氣戾氣,面臨死亡時的恐懼害怕……
無論戰(zhàn)爭起始的理由是什么,最終造成的卻是這一片黑暗之氣,這片沙漠,只怕幾年都恢復不了生氣了。
下了馬,解開了披風,蕭凌風捏了個手訣,靜靜的站立許久后,低沉緩慢的開始吟唱起來。
簡單的發(fā)音,盤旋回繞的旋律,隨著她手訣翻飛,慢慢隨著風拂散到戰(zhàn)場的每一個角落。
“你聽到?jīng)]?”一個兵士從沙地里爬了起來,捅了捅身邊的兵士,問道。
四下散落著的傷兵們紛紛支撐起了身體,在那風中,似乎可以聽見那細小的卻讓空氣都為之震動的聲音,悠長而讓人心情舒緩進而心安。
“是鎮(zhèn)魂曲……是鎮(zhèn)魂曲!”一個漠北軍士激動的叫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被他旁邊的校尉給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給按了下去。
“別亂叫!”按他下去的漠北校尉低聲道,然后對周圍的軍士凜然掃了一眼過去,見大家都緩過神來,坐回了地上,方放開了那個軍士,捂著傷口緩緩躺倒。
悠揚低廻的聲音盤旋了半個時辰后逐漸消失,那壓抑在戰(zhàn)場上的沉悶之氣也淡去好些,傷兵們只覺得自己心里那些死沉恐懼都被拂去一般,連身體都輕盈許多。
還活著……
抹去眼角的淚滴,校尉低聲道:“誰也不準說出去!聽到?jīng)]有!”
“是!”
鎮(zhèn)魂曲剛剛淡去,沙脊后面背著陽光走上來一個一瘸一瘸的校尉,背后跟著的幾十個人都一人牽著幾匹馬。
拄著長槍,林朝笑得燦爛,看著沙地里三種盔甲都有的傷兵,叫道:“哎!這里還有活著的!兄弟們,還能撐得住不?咱們回家了!”
真是好心不得?。“壮粤四鞘畮锥湎ι徚?,補進來的能量就這么全消耗掉了,得不償失?。∵€是趕快想法子去江南,眼不見為凈!
哀嘆幾聲,全身無力的爬上馬背,看著周圍緩緩圍上來的狼群,蕭凌風露了個燦爛的笑容。
在那白色頭狼帶領下,群狼退后了幾步,微微低下了頭,然后發(fā)出了齊聲長嘯。
“好孩子,后面的便交給你們了,這是你們的家園,自己好好守護吧?!钡吐曊f了一句,蕭凌風策馬往黑水關城的方向而去。
**
舒明昭找到那些掉隊的傷兵之時很是有些驚異,居然還能活下來這么多,有些傷勢嚴重應該早已經(jīng)喪命的居然也在馬背上強撐著。
揮手讓手下上前接人到不遠處的海子休息,舒明昭看向了這個混雜軍里兩個軍銜最高的校尉。
“林朝!”
“柏子衿!”
兩人同時拱手施禮道。
“舒明昭!”舒明昭回禮后笑道:“多虧兩位帶了我營里兄弟出來。多謝了!”
“這個你要謝謝林校尉,是他找了馬過來。”柏子衿笑道。
“柏校尉你可別謙虛,舒將軍,這里大半的人,都是柏兄弟帶著人一個個的挖出來的?!绷殖p輕捶了下柏子衿那沒受傷的手臂,話中滿是崇敬。
“這個不足一提,原來將軍就教導過,自家兄弟,只要有一口氣都要帶回去,只要治療及時,那就是一條命?!卑刈玉莆⑽⑿Φ?。
舒明昭眼睛一亮,發(fā)出了一個嘴型,見柏子衿頷首,臉上的笑意頓見真誠,道:“行了,兩位日后就是咱舒明昭的兄弟!回去,咱請你們喝酒!啊,不成,得等你們傷好才行。”
大漠的夜如同水洗一般,滿天星空閃爍,海子里湛藍的湖水倒影著星光點點讓那湖泊周圍如夢似幻一般。
雙手撐著頭躺在草地上,林朝不覺低聲哼起了那風中隱約的曲調(diào),剛哼了兩聲,坐在旁邊和人說笑的舒明昭猛的低頭過來問道:“你在哪聽到的這個?戰(zhàn)場上?”
他的聲音帶了焦急和壓抑不住的激動,目中閃爍著驚喜的光芒。
“忘了這事,林兄弟,”背靠著小樹,柏子衿手擱在了膝上,低聲道:“你們都忘了這事吧,鷹狗可一直在追著呢?!碧ь^看了舒明昭一眼,柏子衿微微笑道:“雖然衛(wèi)霜相信了,可是鷹狗卻不一定會相信?!?p> 舒明昭坐直了身體,點頭道:“我知曉了,我的人,定一個字都不會說的?!?p> 兩人都看向了林朝,先是木然的指了自己一下,然后張口再哼了一個調(diào)子出來,林朝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兩人。
舒明昭將身邊的人一揣,讓人都走開后,柏子衿笑道:“我原來是北疆城的人,兩年前到的漠北軍,林兄弟,北疆城的事情你知道吧?”見林朝點頭,柏子衿接道:“那是北疆城的鎮(zhèn)魂曲,是大戰(zhàn)過后為死去的亡靈祈福引導他們前往冥界的祭歌,當今之世,只有一人會,而那人,應該已經(jīng)死了?!?p> 這話聽得有些矛盾,細細的想了片刻,林朝恍然大悟般的點點頭,然后道:“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兩位的為人我信得過,兩位說他死了,那必然是死透了!放心,這調(diào)子,咱們誰都沒聽過!”
兩人欣然一笑,抬眼看向了那璀璨星空。
那人在這大漠反而更無拘無束,能唱鎮(zhèn)魂曲,至少證明她的武功已經(jīng)開始恢復,只要她武功全部恢復,這天下,誰還能抓到她!
在大漠繼續(xù)搜尋了一日,和其他幾只漠北搜巡隊伍匯合后,確定大漠里再無遺留活著的燕國兵士,舒明昭帶隊在一個大海子和衛(wèi)霜的大部隊匯合,大軍啟程回關。
回程不用在大漠里繞路,路程便快了很多,只是,衛(wèi)霜剛在歡呼聲中進了關城,還沒進到官衙里,匈奴西帳大皇子阿森納的信就到了他手上。
信上說,知道你們將我父汗送往你們的國都了,我父汗年紀大了正好可以去修養(yǎng)修養(yǎng),還要多謝你們幫我收拾了依剌柯這個逆賊,為表示感謝,瓜州和干海子那片地也歸你們吧,大家別打了,各自收拾收拾回家歇息吧。
阿森納!信被緊緊捏在手里揉成了一團,衛(wèi)霜忍住了胸口翻涌的血氣,邁步走進了正堂,坐在椅子上,將那信又重新平整好,然后交給衛(wèi)釗道:“派人加急送往京城。”
被利用了!那隊引他們進到魯圖的阿森納的騎兵就是個幌子,衛(wèi)霜心里苦笑,面上卻不能表露絲毫,對燕國和皇上來說,這場戰(zhàn)事殲滅了一半的西帳匈奴主力,又得了瓜州干海子之地,是大勝??墒?,起先的西帳匈奴是阿森納和依剌柯兩雄相爭,互相牽制之下,匈奴的力量無法整合實力必然也打?qū)φ?,而現(xiàn)在,阿森納整合西帳匈奴的阻力已經(jīng)全部去掉,也許用不了多久,燕國就要面對一個比現(xiàn)在要強大許多的西帳匈奴。
不過此次大勝滿足了皇上的心愿,朝廷的獎賞和功勛也不會少,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升一些好苗子上來。
那人已經(jīng)死了,那么那些北疆城舊部,也應該可以提他們上來吧?
西帳匈奴并不是最大的敵人,北疆過去的苦寒之地,那被壓制在北海以北的北海眾族才是日后最大的威脅。
不,還有一個,這兩年開始統(tǒng)一的東帳匈奴。
捂著嘴低聲咳嗽幾聲,在衛(wèi)釗擔心的看過來之時,衛(wèi)霜拿了袖口里的帕子擦去了嘴角的血漬,看著那些在陽光里興高采烈大步邁進的將領們,嘴角帶上了一絲冷意。